第十章(1 / 1)

穆衍隻來得及衝玄遠丟了一個不示弱的眼神,此時,徐忱就先一步開了口。

“阿衍?”

他朝穆衍的方向望過來,隻見她一路迎風跑來,連鬢間的發絲也稍顯淩亂。

“是我,將軍。”穆衍在徐忱身前站定,她歇了口氣,不等氣息均勻,便急切地問道,“將軍,你這是要遠征?如此匆忙是發生了何事?”

徐忱不語。

穆衍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她心領神會道,“我明白此事或許涉及軍中機密。隻是,”

穆衍頓了頓,自顧自地繼續說了下去,“隻是將軍可還記得,曾答應過要讓我跟著你?”

話音一落,穆衍能感覺到周圍的士兵們似乎微微晃動了一下。

這話是有歧義的,但是穆衍顧不得這麼多了,好在在場的士兵皆是訓練有素的,除了最初的一點點異動之後,現在他們一個個都已經恢複了恍若未聞的模樣。

當然,除了玄遠。

穆衍在一片銀甲中一眼就掃到了他,因為隻有他正瞪大了眼睛,臉上努力擠出一個半是驚訝,半是支持的複雜表情。

“將軍難道要食言嗎?”穆衍聲音清晰,當著眾多將士的麵,即便是為了維護自身威嚴,他也不能拒絕吧?穆衍心想。

然而,徐忱卻勒著韁繩,說出了令她失望的話。

“我此行必有一番廝殺,你留在此處方可無危。”他說。

話剛說完,他就回身吩咐著什麼,立刻便有士兵從隊列裡走出來,要領穆衍回去。

然而,穆衍站在原地沒有動,怕她有危險?

穆衍心中沒好氣地想到,她一個鳳妖能有什麼危險?還是他現在這樣法力全無才更危險吧?

不過這個理由,當著全軍這麼多人,她可不敢說。

“軍隊皆是輕裝,可見此事之急。”穆衍抬起頭來,一一掃過整裝的軍隊,最終,她的目光又落回到徐忱身上,“試問將軍你本就身處戰場之中,何事會抽調一個處於戰火交鋒中的將軍?”

沒人回答,但穆衍卻露出一個了然的微笑,“可見此事之危。”

徐忱眼底深沉,微微蹙眉,“你既知曉其中危急,何故還要堅持?”

“正是知曉危急,才非去不可!”穆衍不肯退讓,反而上前一步,“在將軍心裡我是怎樣一個人?”

“手無寸刃,隻能靠彆人保護的弱女子?”

穆衍眉毛一揚,眼睛卻格外坦誠地盯著徐忱,“有一句話也許將軍不信,但我必須說。將軍你要守護的人有很多,可我要護著的人隻有你一個!”

“所以今日無論將軍是否答允,我都會跟著去的!”穆衍索性直接說了實話。

“你真是……”徐忱落下一聲極輕的歎息。

這道歎息既是歎她很聰明,什麼都滿不過她,也是歎息她說得沒錯,穆衍的武功的確很好,應是不會有什麼處理不了的危險。

可是,就連徐忱自己都說不清楚,他想護著她,隻是從心之舉,並非有任何旁的緣由。

眼見著氣氛越來越僵持,宋牧左看看,右看看,躊躇著不知道該不該開口。

然而憑著多年的經驗,宋牧終於試探著開口,“將軍,帶上穆姑娘吧?以她的武功,於您亦有助益。”

三日後。

京郊樹林裡,樹木隨著氣流左右晃動,齊整的踏馬聲疾馳而過,揚起漫天的灰塵。

穆衍隨著軍隊披星戴月地翻越群山,三天三夜一路奔襲,西晟國的京城已在腳下。

聽聞凡間的京城是一國繁華彙聚之地,袨服華妝,六街燈火,穆衍勒馬停下,探究地往前傾斜身體,一個勁地伸著頭,隻想將山腳下的京城看得清楚些。

火光將京城照得透亮,世人皆言京城繁盛,可穆衍卻隻看見了滿城風雨。

深夜的京城裡,火光點亮了寂黑的長夜,無數把白刃流光,在黑夜裡穿梭遊走。

“用最快的速度解決掉外圍敵軍!”

徐忱一聲令下,一瞬間,兩萬精兵便勢不可擋地向山下衝去,數道聲音眼花繚亂地自穆衍身邊衝過,她拉著韁繩,揚手揮鞭,跟在人群裡。

玄遠那家夥也不知道被衝到哪裡去了,穆衍逆著人流,極其艱難地張望了一圈。

雖然沒找到他,不過穆衍倒不擔心,反正在凡間也沒人能奈何得了他。

這時,一道身穿銀甲的英姿從穆衍身邊奔馳而過,又漸漸遠離,穆衍隻聽見他散在身後的聲音依舊清晰:“跟緊我。”

火光映照,穆衍稍稍看清了那張冷毅的麵龐,他騎在馬背上,手中劍劍鋒淩厲,舉手格擋間,溫熱的血也隨之四濺。

認出是徐忱,穆衍趕緊一抖韁繩,追上前去。

她牢牢盯著徐忱的背影,跟著軍隊直奔城門而去,在越來越近的火光裡,風聲夾雜著廝殺聲揉碎一切。

而他們踏過的土地上,泥沙與鮮血粘稠地聚在一起。

眾人一路上勢如破竹地直衝入皇城。

然而,當他們越過厚重的城牆,徹底進入城內時,卻沒有遇上想象中的廝殺。

穆衍縱馬跟在徐忱身後,隻見遍地縱橫的屍體橫躺在城池中央,更多的鮮血緩慢地浸透著地麵。

倒下的人不計其數,而城中還站著的人則都屏息而立,似乎剛剛結束一場戰鬥?

莫非來晚了?戰事已經結束了?

穆衍帶著疑惑觀察著四周,忽覺得有道目光正遠遠地朝她掃過來。

她抬眼撞上的人是一名女子,她站在不遠處,黑甲披身,領著一隊不同服製的軍隊,正目光淩厲地打量穆衍。

被這目光看得有些不適,穆衍偏了偏頭,便想悄悄問問徐忱。

“徐忱?”

穆衍轉過頭,卻詫異地發現徐忱竟然從進來那一刻起,就一直盯著城樓上的一處!

那裡雖然擁著一群人,卻又秩序井然,站在最前麵的人負手而立,明明看不清表情,卻好似風雨欲來,散發著渾然天成的威嚴。

穆衍掃了掃徐忱嚴肅的神情,心中便有了幾分了然。

眼見徐忱翻身下馬,她也跟著抬腳,縱身從馬背上躍下,感受到雙腳著地,她傾了傾身子站定,順手理了理因為一路奔襲而略顯淩亂的衣裙。

與此同時,徐忱微不可查地側過身,擋住了穆衍的小動作。

他向樓台上跪下,高聲道,“臣徐忱救駕來遲,懇請陛下恕罪。”

果然是西晟國的天子!

穆衍隻見樓台上的人微微抬手,示意道,“無妨,起來吧。”

“愛卿替朕鎮守玉門,已是功績斐然。”

他向下而視,緩緩掃過樓台下遍地的屍骸,視線最終停留在樓下的女將處,“今日蕩平叛軍,南府軍亦是救駕有功。”

“朕有徐愛卿替朕攘外,又得新將唐皖玉替朕定內,西晟有二位良將,實乃朕之幸!西晟之幸!”

“臣不敢當!”兩道聲音同時響起。

過了片刻,不遠處的唐皖玉揖手,率先開口問道,“陛下,俞家滿門,上下八十口人皆已被擒。不知當如何處置?”

樓台上的人卻並未答複。

“陛下,犯上者理應皆斬之,以示西晟國威不可侵。”唐皖玉冷聲諫言道。

然而,樓台上的人卻沉默片刻,淡淡下令,“將俞家收押,待明日朝議再做處置!”

眾人心中頓時有了幾分揣度,既然陛下要押後再審,看來今日是無論如何都不會有結果了。

不過,倒也無人反對,畢竟也隻不過是多等一晚罷了。

因此,眾人也一口同聲答道,“臣等謹遵陛下之命!”

翌日,威嚴肅穆的金殿上坐著西晟國最尊貴的人,他是西晟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天子。

下麵的臣子恭立成兩列,站在最前麵的一人著白色明紋官服,兩肩繡山紋,前胸繡麒麟,腰間佩著玉帶,他躬身鞠禮道,“臣徐忱拜見陛下。”

“起來吧。”天子抬手示意。

“謝陛下。”徐忱叩首後,不驕不躁地恭立於殿堂之下。

見他絲毫沒有年輕人的浮躁,殿上的天子滿意道,“玉門苦寒,愛卿替朕守了三載,勞苦功高。你便是鄭手中箭矢,鄭有你,四海可定。”

“陛下抬愛,鎮守玉門、保衛西晟本就是臣自責所在!”徐忱仿佛沒有聽見陛下的誇獎,再一次跪下冷靜答道。

他從小是陛下的伴讀,那時天下未定,他們一起經曆戰火硝煙,見識了不少人間疾苦。

還記得新皇登基之日,夜幕降臨,皇帝射出一隻帶火的箭矢,引燃滿城的煙花,全國亮如白晝,年輕的皇帝向所有臣民許諾:

“朕今日禦極,建號西晟,朕許諾終有一日,西晟境內必會四海升平,海晏河清。”

那時徐忱就曾經跪下發誓:“臣此生願做陛下手中箭矢,終有一日,劃破這亙古長夜,令天下還歸太平!”

直到如今,他也依舊效忠西晟,效忠西晟唯一的天子。

“好!不愧是朕鄭手中箭矢!”天子走下禦台,一步步走向了跪著的徐忱。

眾人隻見當今天子伸手托在徐忱臂膀,臉上笑意愈重。

一瞬間朝堂百官駭然。

即便他們早就知道陛下對玉門侯十分看重,但也沒想到陛下會親自扶他起來!

百官們一個個張口結舌,不敢發聲。

恰在此時,終於有人站了出來,想起了今日朝議最重要的事情,她握著玉牌,上前一步:“陛下,臣有事要稟!”

“何事?”天子望著走出來的人,正是昨日剛剛救駕有功的南府軍首領,唐皖玉。

“俞家謀反之事還望陛下決斷!”她厲聲道,“臣依舊如昨日諫言,望陛下將犯上者皆斬之,以示西晟國威不可侵!”

“臣附議!”

“臣附議!”有人跟著開口道。

天子沉吟,眾人驚訝地看見他忽然抬頭望向另一側,悠悠地問道,“徐愛卿,你怎麼看?”

“陛下如今方禦極三載,應以寬仁示天下,行仁恕之道!”徐忱躬身諫言道。

-

當穆衍一早推開門時,強烈的日光刺得她有些晃眼,她不自覺地眯了眯眼。

眼前是沉木雕花的窗欞,透過窗欞,可以看見院內種了棵高大的玉蘭花樹,旁邊有一座假山流水,潺潺而流,竟像是一口真的泉眼。

穆衍望著這陌生的環境,愣愣地緩了半晌,才突然反應過來自己身在何處:這裡是徐忱在京城的府邸。

昨日深夜,穆衍跟隨徐忱抵達玉門侯府住下,隻是因為天色已晚,她也沒機會看清這周圍的景致,因此才迷糊了片刻。

想到此處,穆衍跨出院門,隻見院內幾個隨從正在四處灑掃,穆衍上前去打聽了一圈,終於得到消息,說是徐忱已經進宮議朝去了。

穆衍略一思索,想明白昨日的動亂仍有許多需要商議的事後,也就不再擔憂。

畢竟這凡間的政事她可不願多管,穆衍的任務隻是護住徐忱平安無恙而已。

眼見著到了正午,穆衍獨自出了門,昨日夜歸時看見的長街竟已經商戶林立,十分擁擠。

“姑娘,我家新上的綢緞,可要來選選?”

“姑娘,姑娘,快來看看我家新進的胭脂,這如今可是京城裡最流行的!”

……

這一路上,穆衍聽著叫賣聲不絕於耳。

這人間其實也挺有意思的,穆衍沒來由地想著。

她走走停停,拐了幾個彎,沒多久,眼前出現了一間擠滿了客人的茶肆,他們哄哄鬨鬨地聚在一起圍成了一個圈。

而這圈的最裡麵,似乎又坐了一個人。

勉強從茶客身邊擠過,穆衍勉強在最外圍選了個座,吩咐道,“老板,一壺茶。”

“好咧——”

等到茶肆的夥計上了茶,那被圍在最裡麵的人也漸漸地開了口,“俗話說:一朝天子一朝臣,這俞家,京城裡的名門貴族,昨日之後隻怕是是榮光難複了……”

聽到這裡,穆衍終於明白這些凡人在等什麼了,原來是在等著聽故事呐!

熱鬨的大堂裡,茶座前的說書人搖著扇子,啜了口茶後,唰的一聲合上扇麵,“要說起這昨日俞家叛軍之亂,那可真是說來話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