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1 / 1)

人間的時間比妖界快多了。

有溫暖的風吹過,玉蘭花糾纏紛飛著,簌簌地落了一地,轉眼間,幾乎已是花謝之時。

穆衍終於習慣了把青祈會叫做徐忱,也終於大概弄明白了這方世界的情況。

這裡是真正的凡間,沒有妖族,更沒法術。這裡被兩個國家分而治之,一個是徐忱所效忠的西晟國,而另一個便是上次與他對戰的東酈國。

這兩個國家多年來戰事不斷,而徐忱便是在這個時候領命出征,作為玉門侯一直鎮守在了邊境。

玄遠說,這裡是人間,儘量少使用法術,才不會成為異類。

穆衍倒是覺得他說得很對,但是,她也沒想到他效率如此之高,他竟然憑借著一身拳腳功夫,留在徐忱身邊做了侍衛,倒是十分成功地融入人族之中。

這些日子,宋牧總會按時送來一些食物,他遞過食盒,說:軍中食物簡陋,姑娘莫要嫌棄。

作為報答,穆衍無事之下倒是會幫著軍醫治療一些傷殘士兵,漸漸地也就攬下了軍醫之職。

每逢傷痕累累的前線的傷兵被人抬下來,她就熟練地剪除傷口腐肉,然後有條不紊地清理好傷口,塗上藥粉,再將紗布一層一層地纏在傷處。

每次處理完傷員,總已是月色漸深,當然,還有人比她更晚。

這兩個月,徐忱白日裡親自上陣作戰,身上難免落下些刀傷箭傷,然而,因為晚上還要製定行軍戰術,往往一忙起來,就會完全忘了處理傷口,總要穆衍時時惦記著。

今日,她還沒又走近,在門外遠遠地就看見了他投在窗上的影子。

看樣子是在展開地圖和屋內臣下商議著什麼,具體的軍務穆衍倒是不甚在意。

天空如墨潑灑,星辰閃耀,她便席地坐在門前的台階上等,等得實在無聊了,就透著微黃的燈光看一看他映在紙窗下剪影。

她有時候等著等著,也會抱著膝,睡上一會。

不知過了多久,一雙修長勻稱的手掀開門簾,穆衍猛然驚醒,她迷糊地睜開眼,一眼便看見了那推門出來的臉龐,沉靜而疏朗。

“將軍,今日在戰場上可有受傷?”穆衍趕緊叫住他。

頭頂是月亮朦朧地躲在雲層之後,月光如水灑向地麵,穆衍站在院子裡,月光下她好似周身籠上了一層輕紗,如煙似霧,在這血汗夾雜的軍營裡,格格不入。

“一點小傷。”徐忱掀開袖口,露出一截白皙的皮膚,上麵豁然露出一道不大不小的傷口,卻因皮開肉綻的緣故,格外顯眼。

穆衍聳了聳眉,視線越過徐忱,指尖直指著他的身後,似乎看見了什麼有趣的東西。

她突然開口道,“將軍,你看那兒!”

徐忱聽著穆衍的聲音轉頭,趁著這片刻的功夫,穆衍趕緊將手心覆在他的傷口上,一點微弱的熒光忽明忽滅,待她重新將手放下時,徐忱手上的傷口竟然已經完全愈合,就像從未受過傷一樣!

徐忱回過頭來,眼裡有幾分無奈,“有勞姑娘了。隻是今後還是莫要如此了,畢竟這在凡間終究不符合常理。”

“隻是一點小法術罷了。”

穆衍吐了吐舌頭,伸手拂去臉頰旁略微淩亂的發絲,笑起來眼睛彎彎地像月牙兒,“若是旁人我也不會如此做,但是將軍你是知道我身份的,自然無妨。”

徐忱眉眼舒展,溫潤而澤道,“謝謝你,穆姑娘。”

“不用謝。”穆衍嗆了一下,即使這麼久了她還是有點不習慣,畢竟眼前這個脾氣極好的將軍和原來的青祈會差異真的很大!

好在徐忱還一直盯著她治好的傷口處看,神色隱在陰影裡,雖然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但至少沒發現她的小動作。

穆衍想了想,“將軍若是不介意的話,就喚我阿衍吧。”

“阿衍姑娘。”徐忱頷首,像是答應了,但也沒有完全答應。

穆衍有一絲鬱悶,不應該啊,難道從前青祈會放蕩不羈的外表下,其實有一顆之乎者也的君子之心?

幾百年來,她竟然一點也沒發現!還是說,青祈會其實一直始終這樣溫潤之人,隻是唯獨對她格外嘴毒?

然而,無論是哪個答案,對穆衍來說都有些愁悶。

好在徐忱沒給她機會繼續想下去,又開口問道,“阿衍姑娘,這些日子,你可還住的習慣?”

“習慣習慣。”穆衍連著點頭數下,然後反問道,“隻是將軍你恐怕不太習慣吧?”

“此話何意?”徐忱平靜道。

若不是穆衍還算了解青祈會,隻怕也會以為他是真的什麼也不知道。

“將軍把自己的住處給了我,”穆衍狡黠地轉了轉眼珠,拖長了最後一句話,“這可不是巧合!”

畢竟那日,他剛答應自己留下來,轉而就下令為了鼓舞軍心要與眾將士同住,世上哪有這麼巧的事情!

然而,徐忱仍舊堅持,“本將軍隻是為鼓舞軍心方才搬離的。”

穆衍盯著他,似笑非笑地問,“將軍是將我當作愚笨之人了?”

果然,隻見徐忱側臉看著遠處,嘴角若有若無地有些勾起,終於不再否認,“我欠姑娘的恩情,沒道理讓將士們替我償還。”

“嗯?此話何意?”穆衍不解。

“邊疆軍營,條件艱苦,營帳有限,姑娘身為女子,若要單獨勻出一間房,戰士們便難免受累。可他們出生入死,我想我總該儘力讓他們休息得好些。”

徐忱笑了笑,停了片刻,才道,“既是我答應姑娘留下,自該以個人之物予。”

穆衍點頭,心思這麼多,這一點倒是很符合青祈會,想到這裡,她又有點慶幸自己能懂他這拐了十八個彎的心裡路程。

她學著人間的禮儀,彎著眼,低頭抱拳,“無論如何,將軍的好意我是明白的!”

徐忱淡淡一笑,表示聽到了,卻隻道了句:“夜深了,阿衍姑娘早點休息。”

說罷,他便跟著走上前來的宋牧一路往普通士兵的營帳處走去。

二人哢嚓地踩過一地落花,行至一處,宋牧熟練地上前一步推開門,然後返回,躬身等著將軍往裡走。

剛一進去,裡麵的士兵便齊刷刷地站起來,恭聲行禮:“將軍!”

自從幾月前徐忱下令與將士們同吃同住以來,雖然最初幾天士兵們誠惶誠恐,頗有些不知所措外,幾個月後倒也變得正常了許多。

宋牧呆呆地望著將軍用極其熟練的速度將床榻鋪好,已經在榻上坐下後,他才反應過來,和營裡其他士兵一樣,開始抱著被褥去鋪自己的榻。

其實每每這時,看著不遠處躺下的將軍,宋牧總有一種深切的不真實感。

不過好在他隻需要趕緊閉上眼睛,等著一覺過去。

但是,今天並沒有這麼順利。

“將軍,將軍。”

宋牧遠遠地就聽見卓錄在外麵大喊的聲音。

卓錄匆匆忙忙地衝了進來,手中高高舉起一封信件,跪下急聲稟告:“稟將軍,京中急報!”

聽見喊聲,宋牧不敢耽誤,趕緊跨走幾步,接過信件,快速地呈了上去。

徐忱看信地時候,營帳裡靜得出奇,宋牧悄悄抬頭看了看將軍的臉色,一向鎮定自若的將軍,竟然皺著眉。

“宋牧,即刻清點兩萬精兵,明日寅時與本將一同全速返京。”徐忱下令道。

“是。”宋牧應下,又想起什麼,立即躬身問,“將軍,那此處的戰事該如何處理?”

“此處戰事已入尾聲,餘下東酈人已成不了什麼氣候,由副將徐鴻朗接任本將職務,命他儘快收整戰場。”徐忱立即答複道。

“是。”宋牧接了命令,同報信的卓錄一同退下,急衝衝傳令去了。

這日,穆衍從夢中醒來的時候,她覺得玄遠可能和她有仇。

不然為何每次都在她睡得真香的時候,把她叫起來?

不過仔細想想,可能真的有仇,自從她搶在玄遠前麵取了那株化形草後,這個仇早就結下了。

想到這裡,穆衍咽下心裡的怒氣,伸手抓住浮在半空中的藍色氣泡,她的指尖剛一碰到,玄遠的聲音就立即傳了過來:

“穆衍,軍中好像有大事發生,少主抽了部分士兵要連夜離營!”

除了這火急火燎的第一句話後,他接下來的話則頗為得意,“為保護少主,我自然是要跟著他去的!這也是我們留在幻陣裡職責嘛,”

然而,下一句話,卻令穆衍聽得吐出一口血來,“至於你能不能去,還是自己想辦法吧!”

自從玄遠混成了徐忱的近衛後,穆衍已經有段時間沒見過他了,倒是差點忘了他欠扁的樣子!

穆衍在心裡咬牙切齒地罵了他幾遍後,來不及多想,快速披上衣衫就出了門。

穆衍隻見夜色仍未退去,一片漆黑之中,抬頭還能看見朦朧的彎月。

然而,就是在這樣寧靜的夜晚,軍營裡卻站滿了士兵。

陣列的最前方,徐忱騎在馬上,姿態端正,不再是平日裡的常服,一身銀甲尖利明亮,就連往日裡雅致的眉眼也變得淩厲起來,隻覺得莊嚴肅穆。

他腰間還掛著把佩劍,劍柄通透如玉,雕著符文。

劍身雖然藏在劍鞘中,卻也感到其藏著的凜凜寒氣,不用想也知道,這必然是把絕世的利劍。

而他身後的一陣方隊裡,玄遠正對著她擠眉弄眼,十分得意,看表情是在說,“看吧!還是我這個身份比較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