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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村,祭壇。

黑袍男人聽完下屬的報告,瘦長的身影不自然地扭動幾下,沙啞的聲音從袍子下傳出:

“失敗了?”

竟然有連黑山羊幼崽的觸須都無法攻擊的結界,甚至教|徒們召喚的炎之精都失去了控製。

遠處的星星還散發著異常明亮的光,證明那個人沒有死,刺殺計劃同樣失敗。

“嗬嗬……沒關係……”

黑袍中伸出一截黝黑的手指,枯瘦如柴。

那根“枯木”沾著鮮血,在石板地上停留、移動,隨著它的路徑留下了一條條蜿蜒曲折的線。

紅色的血在觸及地板的瞬間就乾涸成塊,像是被什麼東西瞬間吸走了生命力般,隻留下殘敗的黑褐色痕跡。

“沒關係……祭品不足也沒關係……”

男人沙啞的聲音如枯木腐朽,一旁的下屬打了個寒顫:“祭司……那我們接下來怎麼辦?”

祭司沒有回應。

他隻是自顧自地,用牲畜的鮮血描繪未知的圖案。

祭壇的四周散落著各類牲畜的屍體,它們被利器刺穿血管,失血而亡。

不夠。

黑袍男人怔怔地看著自己枯瘦如柴的手指。

“不夠,祭品不夠……”

——祭品不夠怎麼辦?母神會生氣的。

——祂不會容忍我們的。我需要祭品我需要……我需要……!!

——我需要母神降臨這個世界。

——我需要祂為我們創造新的世界。

“祭司,那我們要提前開始儀式嗎?”

儀式?

對,他必須開始儀式。

無論付出何種代價,他一定要成功召喚萬物之母。

殘敗的枯木從祭司的黑袍下伸出枝蔓,像某種自帶雷達的蟲子又像某種蛇。

祂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攀上男人的軀乾,好似藤蔓找到了依附的樹木。男人的驚呼聲被卡在喉嚨裡——那藤蔓刺穿了他的咽喉,鮮血淌出,順著藤蔓流到祭司腳下。

數秒後,男人皮膚收縮,身體乾癟,變成一具乾屍。

而這一切發生的時候,祭司依舊沉浸在自己的工作中。

“終於完成了!”他顫抖著老木般的身軀,抑製不住自己的狂熱與激動。

千百年前,石村祭司所犯的錯要在他這裡結束。

是的,一切都是他們的錯。

他們召喚了虛假的神明,供奉了錯誤的對象,因此才沒有得到母神真正的賜福。

一定是那時的祭品太少了。

一定是當時的祭品不足,才需要千年的後人為當時欠下的債贖罪。

“沒關係。”

這一切都會在今天結束。

祭司仰起頭,兜帽掉落,露出他布滿如年輪般褶皺的臉,他向著漆黑的夜空喃喃低語,吟唱著不知名的歌謠。

隨著他的音調起伏,那石板上的法陣發出忽明忽暗的綠光。

森林深處的幼崽發出咆哮聲,那是祂饑餓的信號。

——我在此為母神獻上祭品,請收下祭品,呼喚你的母親吧。

大地顫動,地層的深處扭曲著欲望的枝蔓,祂們向食物探出自己的觸須。

“怎麼了,是地震嗎?”

最先發現異常的是石村的農戶們,他們感受到震感的第一時間,就半蹲下來,用雙手扶著地麵,企圖穩住自己的身形。

但他們賴以生存的土壤卻背叛了他們。

一開始,他們以為農田裡有蛇,那蜿蜒的行徑,閃著寒光的利齒,一口咬向了他們伸向向土地手。

可他們很快發現了不對勁——那不是蛇,那東西沒有眼睛,沒有鱗片,一旦咬住就根本掙脫不開,好似有無儘的力氣將他們纏住,拉扯進泥土裡。

——為什麼要掙紮?

——你們將成為幼崽的食糧,將成為新世界的養料。

——你們將滋養出新的泥土,新的聖地,為後人帶來無止儘的福光。

很快的,“蛇”越來越多。

祂們掀開村裡的青石板路,破開木質的門窗,摧毀磚瓦砌成的房屋。

祂們在曲折裡翻找著自己的食物,像是玩尋寶遊戲的獵犬,像是玩弄糧食的孩童。

人們從屋子裡逃脫,又在大街上被纏住,有人慌不擇路逃到了黑暗的樹林中,迎接他的卻是蟄伏已久的黑霧。

而“教|徒”們早已丟盔棄甲。

“該死,這是什麼東西!祭司呢!為什麼祂們會襲擊村子?”

他們想不明白。按照計劃,這些觸須應該去襲擊東邊的城池,而不是在這裡禍害自己人。

但這不重要了。

他們發現無論如何都無法靠近祭壇,觸須們越來越多,越來越瘋狂,再不逃離,一定會成為……

——成為什麼?

那纏在他們身上的蛇似乎說話了。

——你不想見見母親嗎?

對啊,他們為什麼要逃?這裡是生養他們的土地,他們曾經在這裡宣讀莊重的誓言,一年又一年,祈求母神賜予他們恩賜。

——對,隻要你過來,馬上就能見到我們的母親了。

“蛇”扭曲著自己的身子,被纏上的人們漸漸失去了掙紮的意識,他們睜大雙眼,機械地重複著偉大母□□諱……接著,被帶入泥土深處,陷入永恒的沉睡。

夜空沉寂。

夜幕下的鬨劇與神祇無關。

祂們早早地閉上了雙眼,看不到這個世界發生的一切,自然……也看不到月光下一閃而過的身影。

“就在這裡吧。”女人輕聲道。

星星點點的光芒出現在北方的夜空中,來自地獄的火舌卷起枝葉,橙紅色的火光帶著滾滾濃煙,照亮北方的天幕,好像有閻羅惡鬼從地獄複活。

【召喚:炎之精。】

係統白色的文字在謝棲遲的眼前掠過,她低眸看向身下正在燃燒的森林:“從森林深處燒到村子需要多久?”

諾亞不假思索回應:【十分鐘。】

“夠了。”

那火焰逐漸蠶食著森林,黑山羊幼崽發出震天的怒吼,分離在外的觸須感受到本體受到危險,紛紛回縮。

尚且保留自我意識的人們,剛從死亡的邊緣獲救,還未感到後怕,一道女人的聲音就傳入他們的大腦。

——快逃,向東方跑。

這聲音帶著莫名的蠱惑性,人們此時才發覺東邊的星辰是那麼耀眼,比起身後的地獄場景,像是人間天堂。

混亂中,火光下,人們遵循這求生本能,向村外的世界匆忙逃去。

【這就是你想要的結果嗎?】

“不。”

還沒完。

她穿上半透明材質的鬥篷,將帽簷拉上,開啟隱身模式。

謝棲遲深知一個道理:打蛇打七寸,擒賊先擒王。

……

“是誰,打擾神聖的儀式!!”

祭司枯木般的手指撕扯著皮膚,黑色的皮膚如木屑般簌簌落下。

——北邊的森林起火了。

“不可以,祭祀還沒有結束,不能不能不可以——”

——不能前功儘棄。

祭司想邁開雙腿,卻發現自己早已動彈不得——他全身消瘦,下半身早已變成了樹根,深紮土層,他整個人像是風中衰敗的朽木,成為了森林的一部分。

——不可以,他早就獻祭了自己,他們憑什麼打擾儀式的進行?

男人顫抖著四肢。他的生命力正在不斷消耗,黑山羊幼崽連接著他的根係,不斷蠶食著他的生命。

——要失敗了。

這個可怕的念頭在他腦中升起,他極力否認,卻不可抑製地陷入失敗的泥潭。

一聲輕歎從他的身後傳來。

“是誰!!”

他想轉頭,脖子卻早已變成了僵硬的樹乾。

“你要死了。”

女人道出他的結局,就好像輕輕放下了一片樹葉。

他想反駁,卻已經無法發生。

謝棲遲看著係統中顯示的生命值,亮出手中的匕首。

在她原來的世界裡,流行著所謂的“人道主義”,原本是希望將死之人能得到不受痛苦地死去。但對於原本就要屠殺的人來說,更像是一種劊子手的仁慈。

——我憐憫你,但我依舊要殺你。

漆黑的利刃刺入男人的心臟處,原本應該被血肉和骨骼遮擋的心臟,隻隔著一層薄薄的樹皮——不,或許曾經那也是皮膚。

預想之中鮮血噴湧的場景沒有出現。

謝棲遲握著匕首,深深刺入祭司的身體,再向外一劃拉,那樹乾便從中斷成兩截,上半身隻剩一雙眼睛還在轉動,它向四周尋找著敵人,卻隻能捕捉到一片漆黑。

【北方烏氏的武器,真是名不虛傳。】諾亞輕輕咂舌。

匕首上沒有留下一絲痕跡,甚至連她麵前的屍體都更像一棵樹而不是人,謝棲遲在心中默念了好久,不斷告訴自己這原本是一個生命。

【是人還是樹,這不重要。】

【你有自己的目的,有自己要保護的人,有與生俱來的使命。】

意識裡的蛇眯起眼睛,蠱惑著迷茫的夏娃。

“不……我知道自己在乾什麼。”

她拒絕自我蒙蔽,她選擇接受自己的現實。

謝棲遲抬眸,看向北方燃燒的夜空,攏了攏身上的鬥篷。

【你的行動還沒有結束?】

“我的目標不是祭司,你知道嗎?所謂擒賊先擒王,就是要從根源處瓦解一個勢力,讓他再起不能。”

石村的罪惡或許源自千年前的召喚儀式,不管成功與失敗,都是錯誤的。

她望向森林深處揮舞的觸須。

“我的目標是祂。”

黑山羊幼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