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住,再走我開槍打你!”榆林深處,楊光第端著魯密銃劇烈的喘息,前方二十步外是牽著雙馬的秦九澤,發現秦九澤不見了之後,他就一路追趕,喊了兩次坐騎大火的名字,順著馬嘶聲
尋到了逃走的秦九澤。
秦九澤連頭的沒回,“火銃能打到人,建奴就不會一路殺進邊了,彆炸死了你自己。”
“我都打到過亮甲韃子了!”
“方才火繩飛了,你一路追過來,沒工夫裝填。”
楊光第滿臉通紅,他的魯密銃上確實連火繩都沒有。
秦九澤並未沿著林中那條道路走,而是在林中往東,分明就是要避開交戰,就是要帶著馬逃。
秦九澤緩緩轉身,楊光第一把將火銃扔在地上,唰一聲拔出了腰刀,“你已入了安慶奇兵營營伍,這裡不是宣大,由不得你想走就走。”“我不是入了你安慶營,跟著就圖點馬料,看不上你們南兵。”秦九澤看了楊光第半晌,“小娃,啥營頭都一般模樣,你們這夥人再賣力也沒用,我家那尖哨隊也
跟你們一般賣過力,勿要信那些軍律,將官都是騙人的,不值得賣命,就算贏了這一小陣也無用,終歸最後死個不明不白,你還是自個早些回家去。”
楊光第握著刀堅定的道,“安慶奇兵營軍律第三條第二款,無論本營何部兵將,見本營逃兵者必行逮拿,縱容逃脫者按逃兵同罪。”
秦九澤站在原地漠然的道,“你打不過我,要殺人去韃子那邊。”
楊光第胸膛起伏,雙眼直直的盯著秦九澤,兩人對峙片刻後,楊光第提起腳步往前走去。
幽寂的榆林深處隻有偶爾響起的鳥鳴,楊光第腳步的沙沙聲仍很刺耳,他額頭出汗,但仍在向秦九澤靠近,秦九澤冷冷看著他,仍沒有絲毫動作。
兩人之間隻剩下五步,秦九澤的手放在刀柄上,“楊光第,留著命回家去。”
楊光第臉頰抽動,又往前靠近一步,秦九澤眼中閃過一絲驚訝,右手握住了刀柄,正在此時,西側的榆林中傳來一陣鳥雀撲騰的聲音。秦九澤立刻往後退開兩步,見楊光第沒有繼續靠近後,側身將馬韁捆在旁邊樹乾上,接著飛快的取下弓插,又將箭插掛在腰上,就弓著身子往西麵潛行,一點也
不理會身後的楊光第。
楊光第呆了呆,趕緊跟在後麵。
走過三十步左右,已經聽到了隱約的馬蹄聲,還有人說話的聲音,穿過重重疊疊的榆樹傳入耳中。
秦九澤偏頭聽了片刻,回頭看了楊光第半晌,似乎在猶豫著什麼,過了好一會他終於招招手,示意楊光第跟著自己。
楊光第也顧不得其他了,知道秦九澤確定了是建奴,趕緊跟在後麵。
兩人借助著樹木的掩護,一路向著聲音靠近。
終於秦九澤停下來,躲在一棵大榆樹背後,從樹乾旁邊觀察。楊光第仰頭看了一下,上方的樹枝停著一些體型較大的鳥,好像是些烏鴉,在光禿禿的樹枝上很是顯眼,他從另外一側小心的探頭出去,視野中重重疊疊的樹乾
,前方一個亮甲的身影一晃而過。楊光第喉頭咕嘟一聲,口中卻沒有口水,樹乾縫隙中有騎馬身影閃過,似乎是三個人,隻有一個亮甲,其他兩人應該是暗甲或棉衣,至少兩匹馬插著箭,身上血
跡斑斑。
看起來是馬匹受了傷,這幾個韃子逃出集市後準備在林中躲藏,以免出林後因為坐騎不支被追上,所以沒有沿著林中道路跑,而進入了這片林地。
“你不是想殺人,去殺韃子去。”
楊光第呆了一下,呼呼的喘了兩口氣,咬咬嘴唇剛要站起時,秦九澤又沉聲道,“三個人,你殺那個白甲,我殺另外兩個。”
“我這刀……”
不等他說完,秦九澤已經取下箭插,從裡麵拿出三支弓箭,夾在右手指間,“這地方馬沒人快,我喊上了你才追。”
楊光第點點頭,秦九澤回身過去,靠在樹乾上默默等待蹄聲接近。楊光第心頭緊張,手腳都有想動的感覺,隻感覺握刀的右手不自在,他把手收了一下,突然聽到腰間當一聲撞擊,楊光第猛地低頭一看,是刀柄撞到了裝引藥的
銅壺,不由呆在當場。
隨著這一聲撞擊,頭頂上傳來煽動翅膀的聲音,馬蹄聲驟止,林中仿佛凝固一般。
秦九澤猛地側跨出樹乾,身體側對著建奴來的方向,右手飛快的拉弓,幾乎是瞬間拉滿。
弓弦嘣一聲脆響,頭上振翅聲響密集的響起,一陣雪粉紛紛而下,飄飛在幽靜的榆林間。
慘叫聲在前方響起,秦九澤已經放出第二箭,傳回叮一聲清脆的金屬聲響。他剛要拉開第三箭,突然鬆開閃回樹後。
樹旁嗚的一聲響,一支飛劍一閃而過,外麵傳來聽不懂的吼叫聲,還有馬匹的嘶鳴。
秦九澤猛地喊道,“上!”
事發突然,楊光第外邊情形一無所知,但秦九澤的叫聲一出,他悶頭就衝了出去,眼角看到秦九澤已經提前一步從另一邊衝出。前方林間有一小片空地,一匹空馬出現在眼前,亮甲韃子已經下了馬來,躲在馬的另一側取出弓來,右手正伸出取箭,楊光第悶頭衝出,此時不管想不想打都沒
了退路。
他在初家圈見識過韃子白甲兵的射術,這個距離上如果停下,白甲兵將很快射出弓箭,自己無論如何都跑不掉,現在隻能拉近距離逼迫韃子棄箭。他不顧一切加速衝去,晃動的視野中散布著薄薄的雪霧,一道道的樹影從兩側飛速滑過,眼角仍留意到秦九澤那邊,兩人之間有幾棵榆樹隔開,秦九澤的身影在
林木見忽隱忽現,他果然是去對付那兩個暗甲韃子,楊光第隻能靠自己對付亮甲韃子。
隻片刻他便繞過馬頭,白甲兵出現在眼前,跟初家圈的韃子一樣帶著金屬麵具,上麵一道道的劃痕,證明這個麵具曾久經沙場。
白甲兵毫不猶豫的丟了弓,唰一聲抽出了腰刀,朝著楊光第左側斜劈過來。楊光第腦袋空白,但遊騎兵的腰刀對抗是每天都有的,他幾乎是條件反射的雙手握柄,刀身斜著格擋,當一聲脆響,一股大力襲來,刀背壓到了自己的左臂上,
幾乎快要超過楊光第的忍受極限。
受力剛一結束,楊光第立刻熟練的旋轉刀身,像無數次練習的一樣,側滑一步,刀身則轉到了右側,進入了亮甲韃子防禦的空擋。
楊光第身體向左旋轉,同時手腕轉動手臂揮動,刀身破開飛舞的雪粉,在刺耳的摩擦聲中,刀鋒從韃子左肋一直劃過胸膛,在鱗甲上留下一條不顯眼的刀痕。
若是對付無甲的流寇,隻這一個回合就已經取勝,但對方是重甲的韃子,幾乎沒有造成任何傷害。
亮甲韃子不退反進,根本不理會楊光第的腰刀,又是當頭一刀直劈過來,楊光第又是一格一砍,這次砍中了韃子的右肩,仍然毫無作用。韃子似乎根本沒有防禦的意思,再往前逼迫一步,楊光第已經退過了馬頭,地上還扔著弓箭,楊光第跑也沒法跑,兩次砍殺毫無效果,心頭一股喪氣的感覺襲來
。
楊光第繞過馬頭,躲到了馬匹另一側,亮甲韃子身穿重甲,遠不如楊光第靈活,始終被馬身隔開。
白甲兵怒喝一聲,去地上撿弓箭,楊光第見狀朝著馬屁股上就是一刀,那馬長嘶一聲朝前麵跑了,很快消失在林木之間。兩人之間沒了阻隔,白甲兵正抓著弓身,楊光第一陣想跑的衝動,隻要躲到樹林間去,白甲兵也射不到自己,但秦九澤那邊還有兵刃交擊的聲響,如果自己跑了
,白甲兵拿到弓箭過去,秦九澤必定難逃一死。
楊光第也大叫一聲,鼓起勇氣再次朝著白甲兵衝過去,那白甲兵隻得又棄了弓箭,用腰刀與楊光第交戰。
白甲兵的攻擊越發凶猛,楊光第懼怕弓箭不敢遠離,極度緊張下控製不好交戰距離,始終處於被攻擊的狀態,幾次反擊仍是毫無作用。巨大的精神壓力下,隻片刻時間楊光第的體力便迅速消耗,他氣喘籲籲,移動開始變得遲緩。白甲兵的體力也在下降,但他有甲胄優勢,處於相對安全的優勢地
位,體力的消耗速度明顯低於楊光第,他逼迫楊光第交戰,卻並不遠離弓箭。
再一次格擋後,楊光第接連倒退兩步,腳步漂浮差點跌倒在地,白甲兵抓住時機急趕兩步,舉起腰刀就要砍殺過來。
楊光第右手勉強舉起,但知道已經抵擋不住。
突然急促的腳步聲迅速接近,白甲兵還不及轉身,隻聽嘭一聲大響,一個人影猛烈的從側麵衝撞在白甲兵身上,白甲兵猝不及防,兩人一同滾到地上。
秦九澤左臂的棉甲破了,破口翻出了發黑的棉花來,他與白甲兵在地上滾動著,兩人的腰刀都掉了,白甲兵抓出了一把順刀,又被秦九澤死死的頂高。
楊光第手臂發軟,勉強朝著韃子的腿砍了一刀,又被腿甲擋住。
秦九澤喝道,“壓住他!彆讓他起來!”
此時那亮甲韃子竟然翻到了上麵,作勢要舉刀去刺殺秦九澤,楊光第尖叫一聲,撲過去勾住亮甲韃子的脖子,亮甲韃子體力也消耗不少,頓時被帶得翻倒下去。秦九澤順勢翻起,立刻壓在白甲兵身上,白甲兵感受到了危險,發出尖利的嚎叫,劇烈的掙紮起來,楊光第此時在左側,他體力不支,就直接壓住白甲兵的左肩
上,雙手抓著對方的左手。秦九澤則斜壓在白甲兵的胸前,他同樣氣喘如牛,右手頂住了白甲兵握著順刀的右手,身體壓製著白甲兵的掙紮,左手則抽出了那把黝黑的小刀,但沒有忙著刺
殺。
白甲兵身處下方,掙紮極度消耗體力,短暫的一輪掙紮結束,身體略微安穩下來,秦九澤略微抬高身體,左手的小刀朝著鱗甲的縫隙捅過去。
一陣刺耳的金屬摩擦聲音,又尖又薄的小刀片插入了鱗甲的縫隙中,血水立刻從甲片之間噴湧而出。白甲兵慘厲的尖叫一聲,再次猛烈的掙紮著,但他體力早已消耗殆儘,被疼痛刺激後短暫發力,便再次陷入無力,此時他身穿全身沉重的甲胄,又被兩人壓著,
完全掙脫不開,連支起身子都做不到,痛苦的嚎叫在麵甲中沉悶的回響。
秦九澤用力的推動,小刀的刀身慢慢沉入甲片縫隙之中,血水順著縫隙蔓延開來,布滿了明亮的甲胄表麵。痛苦的嚎叫變成了難聽的哭聲,掙紮的力度逐漸變小,秦九澤的手還在緩緩攪動小刀柄,血水不斷浸湧,漫過甲胄表麵漸漸流到地麵,升騰起陣陣熱氣,唯有冷
冷的金屬麵具仍是那副不變的表情。
楊光第劇烈的喘息,雙手仍緊緊抓著白甲兵的左手,感受著身下的白甲兵有規律的抖動,眼前隱約的熱氣之中,有散落的雪粉飛過。
不知過了多久,身下完全沒有了動靜,楊光第的氣息也稍微平息,終於鬆開了白甲兵的左手。旁邊的秦九澤緩緩坐起身來,他調息片刻道,“小娃看到沒,不管他幾層甲,不管甲多威風,隻要倒在地上比豬還好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