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寒月摔了,摔在地上的模樣沒有一絲氣質可言,反而狼狽得像是受嘲笑的醜小鴨。
一旁的同學趕緊過去看她如何,皆是擔憂地看著她,她忙擺擺手,歉意地笑著,重新站起身來,卻見寧老師臉上露出了不悅的神情看著紀寒月,一旁的芭蕾舞社老師也戰戰兢兢地望向了她。
舞蹈室裡人不少,卻寂靜得可怕,大家大氣都不敢一出。
一會兒後,寧老師露出了一聲在此時很是明顯的歎息,而後緩緩開口道:“雖然是社團,但我相信,大家都是衝著學好舞來的,怎麼才能學好?態度,是第一的。”
眾人戰戰兢兢,大家都懂,舞蹈老師若是凶起來,誰都不好受。
寧老師看著紀寒月,說:“今天本想好好教大家一些受益終身的東西,但我看有些人怕是連門檻都不算摸到,你還是到後麵去休息吧,不要影響他人。”
紀寒月知道,寧老師說的就是她,她向老師鞠了一躬,而後走到了舞室的角落,抱膝坐在了誰都看不到的地方。
趕走了紀寒月,寧老師露出了笑容,語氣轉為了溫柔,對大家道:“來,我們繼續。”
音樂起,眾人都拿出了百分百專注的態度,一點差池都不敢有,但大家心裡也都打起鼓來——紀寒月拿獎不少,一直是社團裡被求問請教的對象,怎麼今日連簡單的基礎動作都能出這麼大的錯?
一個半小時的課程時間,紀寒月抱著自己坐在一旁,身上的疼痛因為剛剛那一摔更是明顯了一些,身上的疼,心裡的疼,夾雜著纏繞,讓本來就漫長的時間更是緩慢。
直到眾人鞠躬,送走了滿臉笑容的寧老師後,從門外回來的舞社老師這才收起了一直撐起的笑容,對角落的紀寒月說:“你歸隊吧。”
紀寒月點了點頭,走到了眾人身邊最角落的地方。
空氣再次凝結了,一會兒後舞社老師才搖搖頭說:“寧老師是什麼人物,你們也不是不知道,特彆是你,寒月,你怎麼能遲到呢?”
紀寒月低著頭,回答道:“對不起,老師。”
“不是跟我對不起,而是要跟大家說聲對不起,寧老師有多難請你知道吧?為什麼要遲到,還摔倒呢?你的實力擺在那裡,若不是不認真,怎麼會摔倒?”老師越說越是生氣,聲音都高了幾分。
紀寒月無法反駁,隻能是靜靜站著。
一會兒後,老師解散了眾人,大家都到更衣室換衣服去了,剛剛給紀寒月打電話的那個女孩子第一時間過來找她,攔住了她問:“你是不是遇到什麼事了?”
紀寒月揚起勉強的笑容說:“抱歉,身體有些不舒服,所以……”
那女孩著急地說:“那你剛剛怎麼不說?”
“我……”
女孩歎了口氣,說:“不管怎麼樣,先換衣服回去休息吧。”
“嗯……”
換下了衣服後,大家各自散去,紀寒月獨自一人留到了最後,等到所有人都離開之後,她重新穿上了舞蹈服,壓抑著身體的疼痛走到了鏡前。
剛剛在一旁的觀摩讓她想起了不少東西,雖然印象模糊,但至少有練的方向了,她試著繃直腳背,想做看看抬腿的動作,然而才剛剛抬起腿來,身上的疼痛即刻讓她亂了重心,一下又摔在了地上。
“寒月!”
摔在地上的紀寒月抬頭一看,隻見路淩從門外衝了過來,一臉擔憂地扶過她,問:“你怎麼樣?”
“你怎麼來了?”
路淩很是擔心,眉頭都打了結,小心扶她站起,說:“本來想接你下課,但聽到他們說……你好像……”
知道大家都在討論她剛剛出糗的樣子,紀寒月淡淡一笑,說:“沒什麼,我就是……一下子沒站穩罷了。”
“可你……”路淩明明看著她連簡單的抬腿都做不了,知道她是怕他擔心,將她擁在了懷中,心疼地順著她的背,說,“要是今天身體不舒服,那應該先休息才對。”
這熟悉又陌生的懷抱讓紀寒月的鼻頭微微泛酸,熟悉的是他身上的氣息,是她那最安心,最喜歡的氣息,陌生的是他的語氣,他就算是心疼,話語裡也還是滿滿的活力。
那是正青春的路淩,那個還未被世事的無奈折磨得體無完膚的路淩。
他要是永遠都這樣天真快樂,那該多好……
紀寒月閉上了眼睛,趕走自己這些無奈的思索,鬆開懷抱對他說:“你先回去吧,我想自己練一練。”
“我可以陪你!”
紀寒月搖了搖頭,說:“你回去吧,我自己就好。”
路淩想了想,或許紀寒月是不希望他看著她這樣出糗,便點了點頭,輕輕摸了摸她的頭頂,擔心地說:“那你早點回去休息。”
“嗯,你放心吧。”
送走了三步兩回頭的路淩,紀寒月等他走遠後鎖上了舞室的門,重新站回了鏡子前。
安靜時,身上的疼痛不過爾爾,是轉移注意力就能好受一些的程度,一旦動起來,繃緊了身上的肌肉,那些疼痛便呈倍數地放大,也正是因為如此,明明紀寒月的身上都是充滿力量的肌肉,依然會一動就摔倒。
她本以為,死亡的痛隻在轉生之時,她從未曾想過,若是這些疼痛會持續不斷,她該如何?
這一瞬間她有些後悔了,後悔自己選擇了死亡,她的本能地幻想著,如果沒有死去,她完全可以拿著路淩留下的巨額財富,快快樂樂地過完下半輩子。
可這樣的心情隻是一瞬,她心中那個堅定的目標即刻打敗了這些本能。
她要救他。
紀寒月看著鏡中的自己,抬起了下巴,端正了體態,繃緊了身上的肌肉,忍著那樣難熬的疼痛,努力抬起腿來。
就算今後每時每刻都要忍受這樣難捱的疼痛,她也要一步一步做最好的自己,走向未來的那一天,去改變最終的結局。
夜裡十點四十分,渾身疼痛的紀寒月走出了舞蹈室,可剛打開門看到的就是一個高高的身影靠站在牆邊,正低頭打著盹。
“……”
紀寒月放輕了腳步,走到了他的身邊,看著他閉著眼睛睡著的模樣,心中仿佛被什麼給填滿了。
“路淩,路淩……”
紀寒月輕輕喚了他兩聲,他這才迷迷糊糊睜開眼睛,即刻就揚起了笑容,打起了哈欠,又要急著開口,結果變成了模糊不清地說:“你要回去了嗎?”
紀寒月點了點頭,問:“你……一直在這裡等我?”
路淩笑得露出了牙齒,上前為她摘下了捆在腦後的發帶,放下了她的長發,一邊往前走去一邊說:“你不是最怕紮頭發了嗎,快放下來休息一下。”
路淩不說,紀寒月自己都忘了,因為從小跳芭蕾,她的頭發總是被牢牢束縛著,小小叛逆的她便決定不跳舞時就放下頭發,想到過去的自己是那樣活潑,她隻覺得陌生。
從舞蹈室走回宿舍不過十分鐘的時間,紀寒月也想著多在他身邊呆一會兒,兩人便放慢了腳步,走在學校裡已經安靜下來的夜裡。
“今天的事,你不要放在心上。”路淩安慰道。
她已經在這個世界上活了彆人的半輩子,一點也不會在意這些小小的挫折,她隻是不想服輸,既然能活著,既然膝蓋還好好的,那就好好跳吧,做好自己該做的每一件事。
紀寒月搖了搖頭,說:“你不用擔心。”
路淩感覺到了,紀寒月突然就變了很多很多,可他不知道她到底怎麼了,怎麼被足球砸暈後就變得像是另一個人。
但不管怎麼樣,她看起來不開心,讓她開心起來就是自己的責任。
他停下了腳步,紀寒月也跟著他停了下來,好奇地望著他,問:“怎麼了?”
路淩揚起笑容,扶住她的肩膀,將額頭抵在她的額頭上,輕輕蹭著,裝作播音員的腔調對她說:“今天的紀寒月同學,不開心指數五顆星,怎麼辦?路淩同學想了個辦法!”
“嗯?”
路淩笑著,托住她的臉蛋,吻上了她的唇。
這突如其來的吻,那熟悉的觸覺,那溫暖的鼻息,卻隻讓她瞬間落下了淚來。
這一瞬間,她分不清她在何處了,是銘州,還是倫敦,吻著她的,是她的丈夫嗎?是那個不知道在何處的靈魂嗎?
路淩離開了她的唇,原以為她的心情會好起來,卻見她滿臉淚痕,驚訝又心疼,問:“怎麼……哭了?”
她望著他那樣年輕的容顏,淚水一行又一行地淌下,她望著他,壓抑著哭腔問:“我們會一輩子在一起嗎?”
“……”路淩愣住了。
“我們……會永永遠遠在一起,一直到老去嗎?”
年輕的路淩,此時還不懂得什麼叫永遠,他隻是覺得當下愛著她,當下會時時刻刻想著她,他還未想過未來,他才剛要二十歲,根本還不在要去想象永遠的年紀。
看著他眼中的迷茫,紀寒月的心狠狠疼了一下,他不是他,他隻是曾經的他。
可是,僅僅是看著他還活著的樣子,僅僅是曾經的他陪在身旁,就足以支撐她所經曆的所有痛苦。
她要救下他,一定,一定要救下他。
她踮起腳尖,在他的唇上一吻,隻留下一抹帶著淚的笑容,回頭朝自己的宿舍樓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