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12月9日銘州理工大學 舞蹈室】
“來!五六七八,走!對!直線!重心注意!”
麵對眾人良好的表現,芭蕾舞社的老師露出了滿意的笑容,看著站在中間位置的紀寒月,賞心悅目的同時也被她出眾的舞技折服。
僅僅兩個月的時間,紀寒月從拖後腿的那個搖身一變成了毋庸置疑的首席,比起曾經的她更是優秀。那樣如明月般的容顏,配上出眾的舞技和儀態,折服的不隻是老師,更是舞社的所有人。
音樂結束,紀寒月收起了最後的結尾動作,遊刃有餘地站回了普通的站姿,但隻有她自己知道,她的每一個動作下所承受的痛苦,到底有多麼令人難以忍受。
“寒月!你最近跳得比以前還好啊。”
“寒月的腳背最好看了,有沒有什麼訣竅?”
“寒月,等等你有空嗎,能不能再帶一下我們?”
眾人圍著她,稱讚不少,請求也不少,她一一應允,明明會痛,還是多做了幾次那些困難的動作。
直到訓練徹底結束時已經是夜裡七點多,她顧不上吃飯,背上包就往教學樓跑去——這是她這兩個月來發現的最容易接近葉夢辦法。
路上已經戴好了帽子和眼鏡的紀寒月一點也不擔心被認出來,來到了廣播選修課的教室,混入了本就集合了多個專業學生的課堂中,一眼就看到了最角落裡的葉夢,坐在了她的身旁。
葉夢抬頭一看,見又是紀寒月來找她,仍是和之前一樣,緊張地四處張望著。
“學姐,你……”葉夢小聲道。
紀寒月也壓低了聲音,說:“好巧,又遇到你了。”
葉夢無言,半天才回答:“這是大一的課,學姐……”
“我也很喜歡配音嘛,大一的時候沒搶到,隻能現在來啦!”
葉夢仍是語速緩慢地開口了,聲音小得像是耳語一般:“可是這個課根本沒人選……”
“嗯?”
見紀寒月沒聽到她的吐槽,她搖搖頭,用稍微大一點的音量說:“沒什麼。”
課堂開始了,葉夢聽得很認真,甚至漸漸忘了身邊坐著的校花,一心隻有老師講課的內容。
紀寒月早就察覺了這件事,她發現葉夢似乎對配音很感興趣,特彆是將一些中文片段翻譯成英文做配音,但她性格如此,明明是很喜歡的事,卻一點也不敢在公共場合開口,隻是自己默默在口中念著,儘管如此也樂在其中。
課堂結束了,葉夢甚至沒有和紀寒月說一聲再見,一下課便把桌上的東西掃進書包裡,快步離開了教室。
紀寒月知道她在躲她,她那樣的性格,肯定是希望儘可能不要跟如此惹眼的人物呆在一起。
然而,紀寒月對此卻沒有任何辦法,兩個月了,兩個人的進展僅限於選修課上偶爾能坐在一起,說上兩三句話罷了,更何況葉夢明擺著沒有想和紀寒月接近的意思,反而避之不及。
第一學期馬上要結束了,到了考試那周,紀寒月想起了那個蝴蝶胎記的女孩,如果沒記錯,她應該會在今天選擇輕生。
因此,紀寒月特地在考試周的第一天提早起床,早早來到了教務大樓頂樓,可等到還有半小時開始考試,這裡仍然沒有任何動靜。
紀寒月抱著不安的心情趕回了考場,在開考的前三分鐘趕到了考場。
考試終於結束,她又匆忙趕到了教務大樓,卻見這裡一切如常,沒有任何動靜。
紀寒月細細一想,似乎明白了什麼,難道那個蝴蝶胎記的女孩,是因為她重生到葉夢身上才發生的變動?
想到這裡,紀寒月很是不安,她決定儘可能不去改變所發生的事,才能保證可以及時阻止葉夢自殺。
“你要讓葉夢活下去,你才能永遠變回紀寒月。”
——那個女神的話,紀寒月一直牢牢記著。
她似乎沒有失敗的機會,她必須一次成功。
期末考結束了,葉夢如同曾經發生的一樣,與其他外語學院的學生一起去遊學了,紀寒月想過跟著去,媽媽打來的電話卻提醒了她——早已經為她買好了回家的機票。
無奈,紀寒月隻能放棄跟隨葉夢的想法,啟程準時回到不知道有多久沒有踏足的家鄉。
回到家中,開門看到父母那欣喜的表情,紀寒月不知道為何卻想起了那日在陸鏡家中所看到的他們,心中一震。
紀寒月的父母見她愣在原地,兩人相視一笑,媽媽攬過她的肩膀,用粵語說著:“高興傻了是嗎?怎麼呆頭呆腦的。你爸給你做了愛吃的五指毛桃雞,已經出鍋了,去洗個手我們趕緊吃飯!”
紀寒月逼迫自己從那些恍惚的錯亂中解脫出來,可無論她怎麼努力,隻要看到父母的笑容,就總是想起一夜白頭的爸爸,和那葬身在車禍中的一家三口。
她有些微微的顫抖,爸爸發現了她的不適,擔心地問:“冷咩?”
紀寒月搖搖頭,勉強自己揚起笑容說:“餓了,我……我們吃飯吧。”
“好啊。”
一家人坐下用起了午餐,即使隔了十多年的時光,她依然能記得家中這些熟悉的味道,她強忍淚水,逼迫自己走出那些混亂的記憶,如若不能如此,她便不能好好地走下去。
在家中的日子,她隻需要做她自己。除了每日堅持忍痛完成基礎訓練之外,她多了許多時間陪伴在父母的身邊,太久了,她都數不清有多久沒能再一次享受在家中的幸福快樂。
她的父母總是那樣歡樂,除了他們總是想辦法逗笑變得陰鬱的紀寒月之外,這個家的一切都沒有變。
大後天就是新年了,他們一家到了花街,父母兩人熱鬨吵著要選不一樣的年花,最後讓紀寒月做了選擇,爸爸抱著買的年花放在了後備箱,駕車帶著兩人一同回家。
不過就在路上,車子為了避讓突然竄出的自行車,突然一聲急刹停了下來。
車速並不快,沒什麼危險,隻是避讓得急,刹車時力度不小,紀寒月父母鬆了口氣,笑著搖頭抱怨自行車不守交規,可隨後紀寒月媽媽才從車後鏡發現渾身顫抖抱著自己的紀寒月。
“寒月?”
“……”
紀寒月媽媽發現不對勁的地方,趕緊讓紀寒月爸爸在路旁停了車,紀寒月媽媽忙到後座來,抱緊了女兒,擔心地問:“嚇壞了?”
“……”
紀寒月渾身顫抖著,如同自己正在經曆車禍和死亡的痛苦,腦中隻剩下恐懼。
“不怕不怕,都怪你爸開車不小心!不怕啊,不怕!”紀寒月媽媽緊緊抱著她,像哄著孩子一般哄著她,可她卻一點也沒有好轉的跡象。
此時,父母兩人看了彼此一眼,他們終於意識到,紀寒月好像遇到了什麼事。
等待了十多分鐘後,紀寒月才恢複了理智,休息了一會兒後,一家繼續啟程往家中去。
夜裡,紀寒月坐在了家中的陽台,望著窗外的景色,一言不發,隻是發愣。
紀寒月媽媽送來了熱茶,問她:“有點冷,要來一杯嗎?”
此時的氣溫並不低,天氣甚至算得上溫暖,紀寒月卻渾身發冷,雖然不想喝,但還是接過了茶杯,能暖一暖手心發冷的寒意也不錯。
兩人沉默了許久,紀寒月一句話都沒說,紀寒月媽媽開口道:“寒月,你是不是……在學校遇到了什麼事?”
紀寒月搖搖頭,揚起笑容說:“媽,我在學校一切都好,你不用擔心。”
“可是你明明看起來一點也不開心,要知道你以前總是笑的。”
想起曾經的那個自己,紀寒月低下了頭,此時的她,年歲比自己的父母還要年長,經曆了那麼多次生死,她怎麼可能還似青春年少時那樣活潑天真。
回不去的,終究是回不去了。
她努力揚起笑容,想讓自己顯得更有活力一些,但有些問題藏在心裡很久了,她想,此時或許是開口的時候。
“媽。”
“嗯?”
“如果有一天,我比你們先走,你和爸爸,能照顧好你們自己麼?”
若是平時,紀寒月媽媽定會用一連串粵語俗話怪她小孩子家大過年的亂說話,但她如此反常,卻也讓他們察覺起來,這個問題他們應該好好對待。
“媽也不知道你為什麼會這麼問,但既然你問了,媽就好好告訴你。”
“嗯……”
紀寒月媽媽看向了她,緊緊握住了她的手,認真地對她說:“你永遠是爸媽心上最愛的那個人,我們隻有一個心願,那就是你平安,健康,快樂地過好每一天,不用大富大貴,不用出人頭地,你開開心心的就夠了。明白嗎,寒月。”
紀寒月的眼眶濕潤了,她無法不想起那些過去,無論是爆炸過後葬禮上看到的他們,還是陸鏡一家三口車禍過後的他們,她想到這些,隻會覺得無比心痛。
她有時候想,她何嘗不是不肖呢。
連讓自己好好活下去都做不到,一次又一次地選擇死去,又要從何談起“孝順”二字呢。
想到這裡,紀寒月的眼淚再也忍不住了,紀寒月媽媽忙將她抱入懷中,輕輕拍著她的背,讓她能快些止住眼淚。
而紀寒月隻是重複著,一遍一遍地重複著那三個字——對不起。
對於父母,她沒有彆的話,唯獨隻剩下三個字,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