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天長地久 【倫敦時間202……(1 / 1)

【倫敦時間2023年3月17日晚18點30分】

隻開了幾盞幽暗燈光的餐廳裡,一張長桌上擺著四五道精致的菜品,路淩坐在葉夢的對麵,看著桌上那些久違的菜色,露出了一絲無奈卻欣慰的微笑道:“好久沒有吃你做的菜了。”

葉夢也笑了,但笑容同他一樣,同樣帶著無奈,她低聲說:“這裡的食材……味道總是怪怪的,不能還原以前的味道,但勉強還算能吃,你試試吧。”

“曾經你也是不會做飯的人,是因為嫁給我才學的,那些年,你一定很不好過吧……”

葉夢沉默了片刻,搖搖頭,說:“不說這個了,動筷吧,等等菜涼了。”

“謝謝你,葉夢,滿足了我最後的心願。”

葉夢低著頭,硬生生將眼淚咽回去後才態度強硬地開口道:“我不想聽你的胡話,你昨天說很久沒有喝豆漿了,我等等去泡些黃豆,明早煮豆漿給你喝。明天你喝了,看看合不合胃口,可以的話,以後我每天都給你做。”

路淩一笑,點了點頭,抬起了筷子,說:“吃吧,先吃吧。”

這是一頓沉默的晚餐,兩人隻是低頭吃著這並不算美味的食物,直到兩人碗裡的米飯都吃光為止,桌上的菜也所剩不多,這才算是結束了一場漫長的晚餐。

可兩人誰也沒打算離開座位,吃過東西,也隻是沉默地坐在彼此麵前。

許久過後,等到盤子裡的油漬都凝結成了白色,路淩才終於開口了。

他對她說:“還記得那一天嗎?我們吵架的那一天。”

葉夢無奈一笑,說:“我們吵架的日子還少麼?”

這些年,路淩變得比以前更沉鬱,葉夢也越來越偏執,他們早已經習慣彼此如此說話了,但若是繼續吵架下去,恐怕很多話就再也來不及說了。

路淩說:“那天,我媽讓我們去做試管嬰兒的那天。”

回想起那一天,葉夢露出了無奈的微笑:“你不說,我都快忘了我們是為了什麼吵架的。”

“在死掉之前的幾年,我們的感情一直不好,你忙你的事業,我忙我的工作,兩個人像陌生人一樣,很多事情變得不那麼在意,也不那樣珍惜了。”

路淩說著,葉夢隻是低頭沉默不語。

路淩往前靠了一點,看著沉默的葉夢,說:“對不起,那些年,是我忽略了你需要我的陪伴,對不起,寒月。”

葉夢心中突然痛了一下,好像被利刃割了一刀,血流不止——太久了,他很久沒有喊過她這個名字了。

葉夢忍著眼淚,她想說些什麼,卻也倔強不願在此時開口。

路淩接著對她說:“第一次重生的時候,我還是陸鏡,你在江灘抱著我,問我為什麼要離婚,問我是不是再也不愛你了,問我為什麼不說話。後來,我用漫長的日子才明白了一個道理,我自以為沉默是保護你的唯一選擇,其實沉默,才是我們漸行漸遠的原因。”

葉夢再也忍不住了,她低著頭落下了一顆淚水,卻也不允許自己再多流一滴淚水。

路淩的語氣帶著歉意與無奈,哽咽著開口道:“離婚的原因,是我累了,我覺得自己再也沒有能力讓你開心了,我沒有能力處理好家庭的矛盾,沒有能力讓工作做得更好,來換取更多的時間陪伴你,也沒有能力再重新恢複我們之間的感情,去消融那些數年的堅冰,是我的無用,促成了這樣的結局。對不起,除了離婚,讓你自由,讓你離開這場婚姻的牢籠,我想不到其他的辦法,對不起……”

明明想要堅強的,可聽到這些話,葉夢卻如何都無法阻止淚水,隻能是沉默地落著淚,一顆一顆,即使倔強不眨眼,淚水們也會一顆顆地滾落,落在餐桌上那些早已經涼透了的殘羹剩餐。

“對不起,讓你等一個答案,等了這麼多年,對不起,寒月……”

路淩的話音一落,葉夢泣不成聲。

可他怎麼忍心她如此哭泣,他站起身來走到她的身後,將她抱進了自己的懷中,讓她的淚水落在他的懷中,對她說道:“或許過了今夜,我就會永遠離開,帶著我們一起走過的這幾十年,永遠消失在這個世界上,可直到今天,你依然還是我唯一的心願。”

他的淚水也滴落在她的發上,他輕輕地撫著她的腦袋,哽咽著對她說:“我唯一的心願,是你能好好地活下去,健康平安,長命百歲,兒孫滿堂……在我再也看不到的未來,你也會有另一個深愛著你的人,陪伴在你的左右,給你平淡幸福的下半生。”

葉夢抽搐著身體,卻倔強地要壓下自己的哭聲,結果隻能是更狼狽不堪地哭著。

而路淩的淚水也早已經浸濕了他的臉龐,他的聲音模糊不清,可訴說著的卻是他最珍貴的心願,他仍那樣輕輕撫著她,對她說:“抱歉,我給不了你天長地久,但我好想,好想和你一起老去。”

昏暗的餐廳裡,葉夢的淚水浸濕了路淩的衣服,那樣熾熱的溫度,仿佛是割在他心口的利刃,讓他不能呼吸。

他沒有把握他能度過這場災難,但是他必須保證她的安全。

此時,他看向了桌上剛剛為她倒滿的香檳酒,見她一口沒剩地喝光了,他鬆了口氣,就這麼讓她在自己的懷中哭著,靜靜地等待著。

一會兒後,他懷中的葉夢安靜了下來,不再抽泣,隻是寂靜地靠著他。

他輕輕喚道:“寒月?”

她沒有回應。

路淩鬆開了懷抱,將她橫抱而起,抱著睡得一點知覺都沒有的她上了二樓的房間,將她小心放在了他們的床上。

那香檳裡被他加了一些安眠藥,那是向仁洲給他的,不傷身體,也足夠她昏睡到明日天亮。

車禍的時間是英國時間的今夜淩晨一點,如果他能活著看到明天的太陽,他大概率就能活下來了,可如果不能,至少這段時間裡不要讓她在身邊,才是最好的選擇。

路淩看著她熟睡的模樣,最後在她的唇上一吻,留下一句“晚安”,回頭離開了這個屬於他們的房間。

回到大廳,路淩看向了那盞古老的落地鐘,已經是晚上七點四十分了,他拿起桌上的鑰匙,獨自一人駕車來到了他買下的另外一處市區的房子,進門見他雇傭的國人阿姨已經在做打掃的收尾,他露出了微笑,說:“謝謝你了,阿姨。”

阿姨搖了搖頭,樂嗬嗬地說:“這不是我應該做的嘛,咦,怎麼沒帶你老婆來?”

路淩笑了笑,說:“她在家裡,你也回去吧,明早再來吧,她今天身體不舒服,提早睡了,你幫我多照看一下。”

“生病了?好,我現在回去。”

送走了阿姨後,路淩關上了門,看著這個陌生的房子,路淩露出了一絲微笑。

從他重生到五歲的自己算起,他等待著這一刻的到來將近三十年了,可原來真的到了這一刻,也不過如此罷了。

這是一棟和他家差不多的彆墅,是他在葉夢來到倫敦後不久買的,他需要保證在2023年3月18日這一天自己一個人在一個單獨的空間,隻有這樣,不管是地震、風暴、火災還是雷電,他都能保證不會連累到其他人。

若要死,他一個人死就好了。

他打開了這座彆墅裡的所有燈光,或許如此就能減輕心中的恐懼。他打開了電視,讓新聞播報的播音腔布滿這個空間,假裝這座房子是熱鬨的。他來到了二樓的露台,看著倫敦的夜色,如同他上一次死去之前一樣,在最後的時光裡,好好地看看天空。

隻要還能看到明日的晨曦,或許一切就真的被改變了,如果沒有,他將孤獨地死在這裡。

說不害怕是假的,但他的確不似曾經那樣慌亂了,這寬廣的天地會讓他安心,讓他明了,他不過也隻是這個世界上的一隻螻蟻罷了。隻不過這隻螻蟻是特彆的螻蟻,因為神明的眷顧得以重生兩次,比彆人多了兩次不同的人生。

他沒有帶手機,沒有帶手表,他將一切能提示時間與聯係外界的東西都放在了車裡,一個人乾淨利落地坐在這片天空下。可惜不是不去看它,時間就會靜止下來,它不會,它永遠無情地往前走去,對世間的所有生命一視同仁,做著永恒的度量。

這裡不同於銘州的天空,夜色的灰霾混著燈光染就的猩紅,仿佛地獄入口的火光,在等待著他的來到。還好今天不下雨——路淩默默地感謝著上天恩賜的好天氣,他想看看天空,若是下一夜的雨,怕是若真的死了,也會留下不能彌補的遺憾吧。

九點,十點,十一點,十二點……本想逃離倒計時帶來的恐懼,可他沒想到這裡也有一座座鐘,每到一個準點便會敲響鐘聲,一聲一聲,仿佛在警告著路淩,那個決定命運的時刻已經越來越近了。

“噔——”

一聲沉悶的鐘響告訴他,一點了。

他望著那樣渾濁的天色,緊緊地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