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7月,銘州】
三年過去,到了該離開的時候了,路淩收拾好了行李,坐在了宿舍裡,靜靜等待與父母約好的時間。
他還在猶豫要不要再見陸鏡一麵,親口告訴陸鏡,他並不會升上高中部的事實。
可他還是沒有勇氣,那個與他朝夕相處的陸鏡已經像他的親弟弟一樣了,陸鏡是那麼依賴他,卻又是那樣倔強的性格,他若是當麵道彆,不知道陸鏡會如何難過卻不肯說。
可就在此時,陸鏡突然來到了他的宿舍,本還麵帶難得笑容的陸鏡見到那收拾好的行李,頓時呆在了原地。
“……”
陸鏡與路淩四目相對,眼中儘是疑惑,隨後漸漸變為憤恨,他問:“你要走?”
路淩站起身來,對他說:“嗯,我要出國了。”
一句話下來,猶如晴天霹靂,路淩不是不知道陸鏡對他有多麼依賴,陸鏡早已經把他當作自己的親哥哥一樣看待,此時他卻要離開了,沒有預告,這麼突然。
陸鏡急了,呼吸都有些不暢,卻是仍裝作鎮定的樣子,問:“為什麼不早一些告訴我?”
“……”說到這裡,路淩很是心虛,他應該說的,隻是他卻一直逃避,逃避到離彆的時刻。
到此刻路淩才發覺,原來他一直都是這樣的人,對紀寒月如此,對陸鏡也如此,總是逃避,冷漠,沉默。
路淩的沉默傷了陸鏡的心,他強忍淚水,想著他已經是個十四歲的大男孩了,決不能這樣輕易地哭泣,他咬著牙,不忿地說:“要走就走吧,以後我就當作從沒有遇到過你這個人。”
他這樣的反應,路淩早已經猜到了,他那樣不肯敞開心扉的人,這輩子第一次對一個人真心,而對方卻打算不告而彆,他一定會裝作自己毫不在乎的。
路淩走到了陸鏡麵前,認真地看著他說:“陸鏡,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做,所以我不得不走。你的聯係方式我都有,我會給你發消息的,隻要我回銘州,我一定會來看你。”
此時的路淩,實際上已經度過了四十五年的歲月了,可眼前的陸鏡卻是一個十四歲小孩,十四歲的陸鏡是真情實感的悲傷,四十五歲的路淩也並非裝出來的冷漠,他確實心中就是這般平靜。
“可是我以為……我以為你會……你會一直在我身邊的……”陸鏡哭了,可他不想讓路淩見到他的眼淚,就算再舍不得,再想多與他呆一會兒,他也不得不扭頭離開了路淩的宿舍,躲去了無人處,不再假裝堅強,為好友的離開而好好地落淚。
路淩低下了頭,他也很想陪伴陸鏡,可他必須要走。
他拉上了自己的所有行李,提前離開了宿舍,他終於成長到了可以自由行動的年歲,他必須快一些了。
他沒有多少時間了。
路淩剛回到杭州,沒過多久便趕緊借口與同學一起旅遊再一次出發了,他買了北上的車票,輾轉著花了兩日的時間,終於來到了他此行的目的地——威海。
他必須確認紀寒月的靈魂有沒有回到葉夢的身上,一路上,他緊緊握著五歲時趁著自己的記憶還沒有模糊所寫下的地址,在那城市風光完全不同的地方尋找著那處他曾經去過的小樓房。
他上一次來是2011年,此時是2005年,六年間的變化不可謂不大,他在目的地附近尋找了許久,終於找到了葉夢的家。
他就這麼守在葉夢家旁邊,在暗處靜靜等待葉夢出現,他有信心,隻要見一眼葉夢,他就能知道她擁有的是誰的靈魂。
一日,兩日,三日,每一日堅持的等待,最終終於在必須離開的那一天下午見到了從樓梯間走出來的葉夢。
隻見此時的葉夢個子比成年時更矮一些,低著頭,微微躬著身子,跟在她媽媽的身後,一言不發地隻是看著地板,長長的劉海蓋住了一半的眼睛,可卻仍一眼可見眼中的無望。
路淩鬆了口氣,此時的葉夢,還是真正的葉夢。
可看著真正的葉夢如此模樣,想到她最終的結局,路淩仍忍不住心中一緊。
確定了紀寒月的靈魂此時還不在葉夢身上,路淩即刻出發,從北方一路南下,坐了許久的火車才終於到達了他的下一站,廣州。
自從上了初中,他總是一有機會就去廣州,有時候他不好解釋自己為什麼會來,就隻是默默跟著她,看著她罷了,但這一次是暑假,他可以大大方方與她相見。
紀寒月已經十五歲了,已經出落得讓人驚歎,在她習舞的舞室,連同學的家長都看呆了她的模樣。
一舞畢,紀寒月發現了站在門口的路淩,甚至顧不上與老師打招呼,立馬跑到了路淩麵前,激動地喊道:“路淩哥哥!”
路淩露出了在他身上很是難得的真心笑容,問:“累不累?”
“不累不累,路淩哥哥你什麼時候到的?”
“剛從火車站過來。”路淩看了眼已經集合的眾人,對她說,“你快去練舞吧,我在這裡等你下課。”
“好!那你等等我。”說著,滿臉笑容的紀寒月趕緊跑回了集合的隊列,路淩就在一旁,看著她認真上課的模樣。
能見到她的每時每刻,都讓他能真正地感覺到,他活在這個世界上,是有意義的。
下了課,紀寒月換上了t恤和牛仔褲,背著她的包,像隻小鳥一樣飛奔在路上,跑出很遠的距離,又跑著回到了路淩的麵前,蹦躂到他跟前,後退著望著他,一邊走一邊興奮地說:“沒想到路淩哥哥這麼早就來見我了,我也想去杭州找你,但我媽媽不讓我自己出門,還好,你可以來見我!”
路淩看著她孩子氣的笑容,問:“中考準備得如何了?”
“唔……上一次模擬,退步了一些。”
“那你還練舞,不複習嗎?”
“馬上要比賽了,沒辦法嘛,現在晚上要十一點才能睡呢。”說著,紀寒月打起了哈欠,隨後又想起了什麼,問他道,“對了,路淩哥哥去新加坡後,半年能回來一次嗎?”
路淩想了想,說:“看情況吧。”
“如果你不回來,我就去新加坡找你!”紀寒月仍是笑著,看著她那樣天真可愛的笑容,不知道為什麼,路淩的心中突然又想起了他與三十三歲的紀寒月出車禍前的那一刻。
歲月怎麼會這麼殘忍,兩人怎麼會如此哭著說要分離呢。
路淩停下了腳步,紀寒月也跟著停了下來,見他臉色有些沉重,也跟他一起收起了笑容。
“路淩哥哥?”
路淩揚起勉強的笑容,喚了一聲:“寒月。”
“嗯?”
“你有喜歡的男孩子嗎?”
聽到這個問題,紀寒月的笑容像煙花一般絢爛地綻開,興奮地回答道:“我喜歡路淩哥哥呀!”
路淩閉上了眼睛,這個答案,還是那樣沉重。
是不是命運早已經安排好了,她一定會喜歡上他,不管什麼時候認識,不管兩人距離多遠,她的心,最終都會是屬於他的?
路淩認真地看著她,說:“可是我希望你喜歡上比我更好的人。”
又是一樣的論斷,紀寒月早就習慣了這個答案,她隻是仍不死心地回答:“沒有比你更好的人了,路淩哥哥。”
“你不了解我,我是個自私,不負責任,沒有擔當,懦弱,無知,沒有能力的人,我真的很普通,很普通……”
“可就算你真的是你所說的那樣,在我心裡,還是沒人比你好,因為你是路淩哥哥,這樣就夠了。”紀寒月說得很認真,眼中的光芒絲毫不減,那是崇拜、依賴、喜愛,她真的很喜歡她的路淩哥哥。
路淩下決心了,雖然不忍心,但如果不這麼做,他不知道要如何才能擺脫命運的循環,他捏緊了拳頭,按照來這裡之前所計劃好的,看向了紀寒月,開口道:“我有女朋友了。”
“……”紀寒月愣住了。
紀寒月還那麼小,十五歲的她也隻是懵懵懂懂地看了些少女小說,明白了喜歡是什麼,什麼是在一起,什麼是女朋友,她無數次地幻想著要成為她的路淩哥哥的女朋友,她也期盼著有一天可以成為他的新娘,成為與他共度一生的人。
但是少女小說的那些童話沒有告訴過她,喜歡一個沒有結果的人,會是什麼樣的心情。
他怎麼會有女朋友了呢?
他怎麼可以有女朋友了呢?
紀寒月的眼淚如開閘一般,嘩啦啦地浸濕了滿臉,她哭得像是失去了玩具的孩子一般,哽咽著質問道:“你怎麼可以……怎麼可以……”
路淩無言,曾經的他認識紀寒月時,她已經是成年的半個大人了,就算是哭,也是委屈巴巴地落兩滴眼淚罷了,可眼前那個溫室裡長大的十五歲少女紀寒月,哪裡懂得什麼叫控製情緒,她隻是覺得很痛很痛,便也就不顧形象地大哭起來了。
這樣的哭聲,這樣的表情,看得路淩心如刀割。
可他不得不這麼做,隻有如此,他才有機會救下她的性命,還有陸鏡的性命。
沒有什麼比讓她好好活下去更重要。
然而,路淩原以為從此以後就可以與紀寒月再無瓜葛,斬斷他們之前所緊緊係上的緣分了,令他沒想到的是,紀寒月哽咽著,一邊抹著不停落下的眼淚,一邊斷斷續續地對路淩說:“我隻想……隻想還能做你的朋友,隻要你還願意見我,隻要你還會跟我說話,跟我聯係……拜托你……拜托你,路淩哥哥!”
路淩驚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