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後,一行人到達括蒼山腳下的小鎮,剛入城,便聽得一道熟悉的聲音驚喜道:“你們來了!”
雲梨抬眸望去,安染從旁邊客棧二樓飛躍而下,緊接著,若水、靜虛也下來了。
見她平安,雲梨懸著的心終於放下,又從他們口中得知,其他人早已到括蒼山。
雲梨湊到安染耳邊,壓低聲音:“扶嶽步元也在?”
安染沉著臉點頭:“他們是最早到的,那國師不知使了什麼手段,封了上山的路,三日後才允我們上山,如今,先到的人基本都在山腳下研究上山之法。”
也幸得眾人的注意力都被此吸引,她才能在若水師徒的掩護下,躲在小鎮避開扶嶽等人修的視線。
雲梨眼眸亮了,絕靈之地,報仇的好時機!
她偏頭,正對上衛臨幽亮的眼眸,他唇瓣翕合,無聲地吐出兩字,‘我去。’
說著,不動聲色摘下她腰間的斬夢刀。
雲梨默了默,論武技、偷襲,她確實不如師兄,便同意了,她揚聲吸引眾人的注意力:“封路?這次人修妖修攏共進來三千人,又個個都是善戰的,國師府那些所謂法師攔得住?”
聞言,墨淮等人也望向安染,雲梨暗自竊喜,餘光瞥見衛臨慢慢退出人群,一個閃身進入旁邊一家成衣鋪子。
“若是用人封路就好了。”安染輕歎口氣,“山裡霧氣迷蒙,走著走著就回到原地,人修、妖修,加起來兩千多,在山腳轉悠了十來日,愣是沒能成功上去。”
“迷霧?”雲梨皺眉,“迷霧沼澤的迷霧?”
眾人不由心中一緊,迷霧沼澤的迷霧多可怕,他們可是深有體會,修為靈力在身,也奈何不了,更遑論如今不能使用靈力神識。
“那倒不是,沒有毒,隻是迷惑感知,阻了前路而已……”
接下來,雲梨花式提問,新到的眾人自然想要多知曉些信息,不知不覺中就在街道上站了老半天。
另一邊,衛臨從成衣鋪後門出去,直奔括蒼山,這座小鎮著實小,名為鎮,實際不過是隻有一條街道的村落而已。
出了長街,拐個彎便遠遠望見山腳下的樹林前,黑壓壓聚集了一群人。
人群大體分為三塊,人修緊挨著進山的道路,以扶嶽、錦情等四大派首腦為核心;
天蕪妖修與海族靠得很近,妖王茹寧與海王晚漾正湊在一起小聲交談,時不時望望人修。
衛臨調整呼吸垂下頭,借助草葉光影的阻擋,慢慢接近人群,到了人修聚集圈外圍,他雙手抱胸,眉頭緊皺,成沉思狀,緩步踱出去。
在外圍來回走了幾圈,便尋著空位往步元身邊靠近。
步元從築基到元嬰,都在太一宗,與四季穀人關係疏遠,站位也無意拉開距離,他的周圍,人少。
幾次調整,衛臨已到衍昭真君本家羅家後方,步元真君就站在羅家前方,微垂著眼瞼,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此時,宿溪真君正沉聲說道:“盛夏七月,陽光熾烈,山裡迷霧卻始終不消,應是陣法之故。”
“問題是,這是絕靈之地,這些天我們也未感受到靈氣的存在。”有人當即歎氣。
就是現在!
衛臨腳下一點,如一道青煙閃過,到步元真君身邊時方才抽出斬夢刀,以刀作劍,直刺步元後心。
乍然蕩開的殺意讓步元頭皮一涼,身體有片刻的僵硬,下一刻便覺後心肌膚泛涼。
是刀刃!
危急關頭,他猛地側身,終於在刀刃刺到心臟的前一秒避開,極致的緊繃中,他甚至清晰地感受到刀刃筆直穿過皮肉,從第四第五兩根肋骨之間穿過,而後因他側身的動作,橫向朝左切割大片血肉。
對方反應很迅速,在他側身時刀刃立刻側立下壓,切斷第四、第五根肋骨……
“斬夢刀!”
“千九!”
耳邊響起尖利的聲音,步元心神巨顫,全身上下每一根神經都在叫囂著危險。
竟然是千九!
還拿著雲梨那柄無往不利的神刀!
側身脫離刀刃後,他一刻不停,倏然遠離,卻聽耳後生風,他毫不猶豫換方向,心中後悔不迭,早知就不嫌棄凡間武器,即便是廢銅爛鐵,也能阻擋一二。
錚!
利器劃破空氣,摩擦出的尖利嘯聲再一次響起,這一次是前麵,步元驚愕,怎麼會這麼快!
這個念頭剛從心間滑過,眼前驀然出現一道桃粉,絢麗桃光逶迤,拖曳出曼妙的弧光,他的思緒有瞬息恍惚。
一片桃粉色中,有藍影飄逸而過,他不由自主追逐著藍影,隻見藍影快得如鬼如魅,瞬息穿過哄亂的人群,到了扶嶽附近,抬手間桃粉如練,美得恍若陽春三月,紛落的桃花。
他換目標了!
步元微鬆口氣,便要退開,抬步時卻覺軟綿無力,無邊寒意自胸口灌入,滲入四肢百骸,鼻翼間全是濃鬱的血腥味。
他垂眸,隻見胸前一個血洞嘩嘩流著血,步元愣住,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巨大而尖銳的疼從心臟處蔓延開來,他再也支撐不住,直挺挺倒下去。
落地時,清晰地感受到胸腔內的心臟碎成了六塊,原來那短短一瞬,千九連出了三刀。
步元隻覺無邊黑暗蔓延而來,將他拽入深淵,他有些不甘,堂堂元後真君,即將飛升上界,卻折在一介小兒手中。
意識的最後,他看見桃光帶起殷紅血色灑向天空……
滄瀾眾修驚駭欲絕,僅僅一個照麵,兩息不到,步元真君就死在他的刀下。
再看看將扶嶽逼得節節敗退的藍衣少年,無邊寒意滲入眾人心間,千九武技竟已到這種境界。
“豎子敢爾!”
扶光真君率先反應過來,忙揮拳上前幫忙。
經他提醒,太一宗眾人如夢初醒,紛紛出手,然而衛臨攻擊太過淩厲,又一招緊跟著一招,連綿不絕。
太一宗縱然人多,忌憚之下,效果甚微,扶光真君自一小輩手中奪了柄法劍,以劍攔下斬夢刀鋒。
哢嚓!
法劍遍布裂縫,隻僵持片刻便赫然斷裂,幸而,這片刻的打岔總算給了其他人插入之機。
亦給了扶嶽喘息的機會,他倏然拉開距離,退至括蒼山入口,揚聲道:“各位,還等什麼,大家合力拿下他。”
衛臨冷笑,執刀翻身再戰。
另一邊,雲梨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便改了話頭:“走吧,過去探探這括蒼山。”
那麼多人,偷襲能成功一個就不錯了,她得及時去接應。
說完,她朝穆妍安染使了個眼色,便朝蔥鬱的括蒼山跑去,一出長街就聽見打鬥的聲音。
後麵跟來的墨淮等人大驚,加快速度,繞過街道儘頭的大槐樹,隻見人修與天蕪妖修戰成一團,因雙方數量相當,絕大部分都是一對一單挑。
妖修身強體健力氣大,人修腦子靈活武技好,一時間打得難舍難分。
墨淮忙尋找太一宗的隊伍,很快就靠近上山入口處,一群身著白底鑲金邊門派服的太一宗門人將一位藍衣人團團包圍。
等等,那是千九!
墨淮蘧然一驚,腦電急轉,瞬息已明方才短暫的詢問是雲梨故意為之。
他心中發堵,一個眼神就能配合得天衣無縫,這份默契令人嫉妒、生厭。
“妖王這是做什麼?可彆忘了我們兩族的盟約。”扶嶽一邊攻擊衛臨,一邊揚聲質問,見其他三派圍在太一之外,心下滿意。
戰鬥中瞬息即生死,縱然有天蕪妖修相護又如何,這麼多人包圍,拿下千九是遲早的事情!
突然,有黃影如電如荼,筆直朝這邊射來,定睛一瞧,原來是雲梨。
想到她那一身的怪力,扶嶽眼角跳了跳,忙揚聲喊道:“快攔下她!”
說著,又見雲梨身後的墨淮等人,再一瞧,後麵竟然還跟著安染,扶嶽一喜,忙喊:“淮兒,拿下安染。”
前麵的雲梨聽見,腳下頓時一滯,表姐怎麼來了,不是讓她和阿妍在鎮上等著嗎?
她忙轉頭,見安染手持照影劍,橫劍擋住周圍的攻擊,轉頭朝她笑笑:“我可以的。”
雲梨怔了怔,突然意識到安染已經不是那個毫無戰力的公主,仙泣穀內十年苦修、青嶼山上數年如一日的練劍,又得衛臨這個劍修指導,如今單論劍術,她並無遜色大多數人。
還有天階法器照影劍加持,這場純粹的打鬥,並無多大的危險。
前提是,墨淮楚南不出手。
雲梨望著墨淮楚南,隻見墨淮怔愣片刻,手中子衿劍一轉,目標直指安染。
她眸光一冷,正要退回去,卻見月白衣袍的茹寧突然出現,攔下墨淮,溫聲道:“殿下放心。”
他這聲殿下如石落水中,在眾人心中激起千層巨浪。
茹寧是誰,天蕪妖王,能讓他稱之為殿下的存在,會是什麼?
海族更驚,同為妖獸,這聲殿下意味著什麼,他們更加清楚。
晚漾看了看茹寧,又看了看坦然受之的雲梨,心電急轉,很快作出決定,揚聲吩咐:“攔住人修。”
雲梨心中大定,朝茹寧晚漾點點,轉身靈巧地穿過戰局,直撲太一宗戰圈。
海族加入,局勢逆轉是遲早的事情,情況危急,扶嶽也顧不得分析她的身份,忙喊:“如今上山拿下國師,一探究竟才是頂頂要緊的事,不如大家暫放恩怨,共商對策。”
扶光真君也道:“雲梨,你們不要意氣用事,如今我們連那位國師是個什麼東西都未弄清,合作才是明智之舉。”
宿溪真君也勸道:“大局為重。”
雲梨一拳一個,強行撕開包圍圈,與衛臨一前一後,遙遙對扶嶽形成夾擊。
她冷笑:“本仙子素來恩怨分明,他既然敢動我的人,就要做好賠命的準備!”
說話間,拳頭狠狠轟在一位男子身上,那人瞬間倒飛出去。
對麵,衛臨一刀橫斬,逼退身前幾人,輕笑道:“既然大局為重,不如你們讓開,殺了他,我們自然會罷手。死一兩個人,於大局有什麼關係呢。”
扶光真君怒道:“強詞奪理,掌教師兄乃我太一宗掌教,正道魁首,怎會與大局無關。”
雲梨麻溜接話:“無妨,他死了,你們換一個掌教就是,至於這正道魁首,正邪善惡自在人心,哪裡能簡單以門派種族劃分,他是正是邪,可不是你們能說了算的。
況且,在這絕靈之地,他戰力不是最強的,也不是最聰明的,又沒什麼專長,他死了,無外乎就是你們太一宗及林家人不服。
不過少數人嘛,對大局不會有太大的影響。當然,若你們胸襟寬廣,願意放下個人恩怨,就更不會有影響了。”
扶光真君被堵得說不出話來,扶嶽能成為太一宗掌教,靠得是身份實力;太一宗能成為滄瀾巨擘,靠得也是實力。
如今身處絕靈之地,妖修團結起來,實力遠在他們之上,剝去身份加持,扶嶽確實就是一個普通人。
隨著海族加入,僵持的局麵立刻一邊倒,四大派的人也漸漸被製住。
被壓製的人修見妖修們沒有下死手,遂象征性地掙紮幾下,就任由妖修將他們隔絕在外,眨眼的功夫,扶嶽身邊隻剩扶光扶舒兩位師弟護持。
見此情形,扶光真君暗暗歎氣,一盤散沙,如何與團結一致的妖修談判。
無奈之下,他隻能厚著臉皮抬出恩情,對雲梨道:“你既恩怨分明,看在曾經我攔下星冶,給你們贏得時間的份上,放過我師兄。”
雲梨皺眉,太一宗諸位真君中,她唯覺扶光真君人不錯,雖為人做事古板,卻有底線,當初斬夢刀認主,‘扶玉’欲借查驗之名,奪斬夢刀,還是他幫忙解的圍。
營救影魅那次,也確是他極力阻攔星冶,才給他們爭取到跑路時間。
但是扶嶽對自己二人虎視眈眈,又設計阿妍與表姐,這個口子若是開了,豈非人人都敢效仿,他們還有那麼多在乎的親人呢。
不等她開口,安染冷笑著插話:“恩情可不是這麼算的,當年營救影魅,是為救中洲夜蕭兩家,消除蠱患,瓦解殘夜閣,也間接幫了太一宗。
彼時大家是合作關係,幫忙贏取時間是理所應當。況且,營救影魅直接得利的,是夜蕭兩家,真君的這份恩情,應該算在他們兩家頭上。”
扶光真君麵紅耳赤,他也不想挾恩圖報,但更不能看著同門師兄去死。
他抿了抿唇,硬著頭皮詭辯:“我直接幫的是雲梨千九,至於他們救出影魅解了中洲之危,自可找夜蕭兩家償還恩情,我隻認這個。”
衛臨眸光一寒,腳尖輕點,倏然躍出包圍,在眾人尚未反應過來之際,已至扶嶽身前,手中斬夢行雲流水送入扶嶽心口。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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