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 雷疾疾雨打朱門,風朔朔霜煞梅花……(1 / 1)

李家莊倒沒有秦關雪想象中那麼落後。雖然路窄,但兩邊田裡各種作物長勢喜人,貼著小廣告的電線杆隔開了路邊不時出現的平房與商鋪,不時有人走過。李老師開得慢,總有路過的人衝她揮手打招呼,她也會搖下車窗答幾句“誒,是,回來看看房子”之類的客套話。

漸漸的,越開,周邊的屋子和人越少了。汽車駛過一座橋,橋下河水是墨綠的,浮著厚厚一層浮萍。李老師說,這是李家莊上最大的一條河,叫“圓橋河”,可長了,穿過了整個村子,一直到野林子裡去。過了橋,又開了一陣,李老師停車,說到了。

秦關雪下了車,看見四周都是荒地,淩亂地長滿了雜草野花,倒也密密麻麻的。田野深處是一棟二層小洋樓,外牆貼了瓷磚,看得出有年頭了。從田這兒到房前,原先應該是一條土路田埂,現在也長滿了雜草,不大分辨得出來了。

李老師領著她邁過草路,到了樓前,秦關雪站在門前,四下環視一圈,似乎到處都積了灰。李老師從手包裡翻出鑰匙開門,門軸發出挺響的噪音,門一開,瞬間撲出一股子灰塵,估計是積在門槽裡的。

秦關雪咳嗽幾聲,跟在李老師身後進門。

屋子裡很空。

各個房間的門都是關著的,空空蕩蕩,除了一套沙發,幾乎什麼也沒有,沙發上還罩著白布,地上也是厚厚一層灰。

“屋子大就是容易落灰,平時也沒人打掃,估計沒地方讓你坐著歇歇了,”李老師說,“搬出去十年多了,電器家具賣的賣送的送,剩下都是些不值錢的玩意兒。今年年初我把水電也停了……不說了,我和我姐以前的房間在樓上。”

老師領她上了二樓,樓梯是水泥起的,貼了木地板,很結實。二人停在一扇門前,秦關雪目光一掃,門把是不鏽鋼的,倒挺乾淨,房門上從外部二次加裝了兩道鎖扣,隻是現在沒有上鎖。李老師握住門把,輕輕推開房門,秦關雪站在她身後,好奇地往裡探頭。

屋裡也是空的,四麵牆原來大概是刷了粉漆,現在有些地方起泡,有些地方脫落,牆根防水仿佛不好,蓋著一層黑斑,不知是發黴還是怎麼的。床一類的家具也都不在,隻有一個書桌孤零零地擺在臥室中央,旁邊堆了幾個大紙箱子。

李老師拉開書桌抽屜,拿出一本硬殼筆記本,又從箱子裡翻出幾壘舊書。秦關雪瞅見箱子裡剩下的都是些舊衣服,款式很千禧年,像年輕女孩的風格。

“這些就是我姐的東西,你自己看有沒有能用上的吧。”李老師說,“你沒吃午飯吧?我開車去趟小賣部,給你買兩瓶礦泉水,再買點麵包墊墊。”

“那辛苦老師了,真的謝謝您……”

秦關雪點頭感謝,李老師一笑,揉了把她的頭發,下樓走了。

臥室裡有一麵朝陽的大窗戶,外頭是全包圍式的防盜欄。透過車窗,秦關雪眼見著李老師出了門,上了車,開走了。

房間裡連把椅子都沒有,秦關雪站在書桌邊,掏出自個兒的小筆記和水筆,伏在桌上,簡單翻看了看那本硬殼筆記和舊書。

筆記本裡沒寫太多東西,比起日記,更像是塗鴉冊,或者是眼下流行的手帳,貼了不少照片在裡麵。

舊書都仔細地包了書皮,大致翻下來,什麼內容都有。

秦關雪將舊書姑且推開,先翻開了硬殼筆記本,開頭第一頁字跡娟秀地寫著一個人名:李秀梅。

李秀梅……現在秦關雪總算知道老師姐姐的全名了,她心中默念了幾次這個名字,往後翻頁,之後本子裡是些隨手的塗鴉:飛蛾,油菜花,麥田,用蠟筆和彩色鉛筆畫的,雖然稚氣,卻也挺可愛。再往後翻,貼了不少照片,都是用數碼相機拍攝後直接拿打印機彩打在紙上的,過了這麼多年,已經掉色嚴重,模糊不清,勉強看得出是兩姐妹的合影。

秦關雪又翻過一頁,停住了。

書頁中夾著一枚疊成小塊的黃紙。

秦關雪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老師曾說過,當年她姑奶還在時,曾經給姐姐算過一卦。

她沒多猶豫,拿起黃紙。時間過去太久,質地已經有些脆,秦關雪小心翼翼把黃紙打開,閱讀上麵的文字:

【李秀梅

農曆一九八四年七月十四零時生人

木水水金火水土水】

這是李秀梅的生日,但下麵一行木水水金的……是什麼?秦關雪不大明白。這三行字是用朱砂寫的,旁邊另有幾行黑墨寫的小字,是:

【簽曰:魚陷網中,星墜水底。椿萱難拜,索求不得。

詩曰:雷疾疾雨打朱門,風朔朔霜煞梅花。

道:隨煙去也】

……這是什麼意思呢?

秦關雪拿出手機,拍了張照片,又把幾行簽文抄在了自己的筆記本上,繼續往後翻。本子的內容越來越少,大多是雜亂無序的塗鴉,也沒有什麼顏色了,大批量黑色的螺旋圖案像颶風似的,看得人心裡不太舒服。

最後一頁,用紅筆寫得密密麻麻,層層疊疊,寫的全都是……

“對不起。”秦關雪低聲念出不斷重複的字跡。

她在對不起什麼?

秦關雪不太明白。

放下硬殼本子,秦關雪回過頭,又翻起那幾摞舊書。裡麵有很多都是課本和作業本,從小學到初中都有,李秀梅的成績貌似不是很好,作業本上到處是紅筆畫的叉,有些題目秦關雪看了看,錯得的確離譜,李秀梅倒也都認認真真工工整整訂正抄寫了,可翻到下一頁,同樣的題目還是在錯。課本上也全是塗塗畫畫。秦關雪漸漸有些心煩,不斷翻撿,終於找到了些跟學校無關的書,沒有小說漫畫,一應全是講民俗講玄學講神鬼的冊子,有的舊得厲害,像從舊書攤淘的,有的則還貼著圖書館的記號標。

秦關雪想了想,拾起本題為《卜卦淺解——地域民間巫術儀式分析》的舊書,想仔細閱讀一下內容。可這麼隨手一翻,她立即發現了不對——這本書中間有十幾頁被撕掉了。

秦關雪心中一動,對照起目錄仔細看了看:前半部分,書裡介紹了常見的幾種卜卦方法,如擲茭,梅花易數等,中間則筆鋒一轉,結合田野考察的真實案例和采訪記錄,開始講起一些有關出馬仙、請大仙、跳大神、請神上身之類的民間秘術,但不過幾頁,後麵的內容就戛然而止,被不知誰粗暴地撕了下來,隻留下粗糙的一排撕痕。

秦關雪把舊書壘好,這本卜卦淺解放在最上頭,提醒自己要帶走。硬殼本子感覺更私人,感覺最好不要拿走,她便用手機給每一頁依次拍照。

李老師還沒回來。

秦關雪往窗外又看了看,遠遠的,還能依稀看見圓橋河上那道孤零零的白橋,沒人走動,獨自杵在那兒。

秦關雪有些無聊,拿起卜卦淺解,想去樓下等。離開前,她又特意觀察了一番臥室的門鎖——在外頭還沒怎麼注意,隻留意到兩道額外加裝的插銷鎖,從室內一瞧,才發現房門原配的門鎖壞得徹底,整個鎖芯都被砸掉了。

總覺得很古怪。

秦關雪多拍了張照,下了樓,在滿是灰塵的一樓轉了轉。老師走前沒關大門,大概是覺得什麼東西都沒有,自然就沒了防盜必要吧。的確,房子裡到處都空空如也,連桌椅都看不到。

最後,她在(原先大概是)廚房邊向下的樓梯前停住了腳步。

雖然據老師所說,不少鄉下的自建房都會有地下室或地窖,一般當雜物間,或是儲存食物,但她沒想到老師家也有。

樓梯往下,一直通到黑漆漆的深處。

周圍很安靜,隻有秦關雪的呼吸聲。

她咽了口唾沫,最後扭頭,衝門外看了一眼。

李老師還沒有回來。

秦關雪深吸一口氣,握緊手裡的書。她扶著牆,慢慢順著樓梯往下走去。

樓梯不是很長,頂上也有電燈,但老師說今年年初已經停了水電,因此不長的一段樓梯完全被黑暗籠罩,秦關雪不得不一手拿著書撐著牆,一手用手機照明,以防摔倒。

樓梯末端是兩扇鏽跡斑斑的鐵門。

秦關雪伸手:鐵門很冷,沒有上鎖。

她慢慢推開鐵門。

裡麵有種地下空間特有的陰冷感,很黑,隻有從窗戶裡照進來的幾線陽光讓秦關雪能看清房間內的情況。一樣很空,頂上用電線吊著的燈泡灰蒙蒙的,四麵牆都是水泥牆,塗了白膩子,地麵是地板,灰塵沒有樓上那麼多。秦關雪踩上去,注意到了鐵門內外的地高差異——地下室內大概是鋪了地龍骨,做了墊高。這麼細致的處理,反而顯得四麵光禿禿的白牆更古怪了。

窗戶在一麵牆的頂部,秦關雪盯著它看了一會兒,突然鬆出口氣。

是相反的。

根據“蕭雯”對地下室房間的描述,從門的方向看,窗戶應該是在右牆,而老師家地下室的窗戶在左牆。

就算陳設和地板可以更改,這種房間固定格局也是不會變的,就算要變,也很難不留痕跡,而老師家窗戶也是鐵柵欄,且安裝處鏽跡斑斑,顯然是一直如此。

奇怪……我怎麼會突然這麼想?秦關雪猛地醒悟,有點後知後覺的驚訝:我一下地下室,沒有鎖,也沒有人被關著不是嗎?我怎麼會潛意識拿老師家的地下室和“蕭雯”被關著的房間對比?如果“蕭雯”真被關在自家,李老師怎麼會帶我來看房子,怎麼會留著地下室不上鎖?況且老師家早停了水電,也不會有“蕭雯”描述的大功率電器的聲音。而且一路走來,秦關雪連一隻飛蛾都沒見到。

她也搞不懂自己在想什麼。

甩甩頭,理清了思緒,此刻,秦關雪的視線終於集中在房間內唯一的陳設上。

那似乎…是個櫃子?

比一般的櫃子要窄些,紅木的,有雕花。上排是兩扇櫃門,此刻是關著的。雖然地下室也有積灰,這架櫃子倒是擦得很乾淨。

這整棟房子都是廢棄的狀態,家具都賣得差不多了,怎麼會有個這麼精致這麼乾淨的櫃子單獨擺在地下室?

秦關雪的心跳得越來越快。

不知不覺,她的手輕輕碰上了櫃門,將櫃門打開了一條縫——

“你在乾什麼?”李老師的聲音從背後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