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3日。
秦關雪醒了。
床頭櫃上又是新的刻印:
【窗戶太高了,我拿床墊墊著腳,但還是夠不到,隻有手指尖能碰到一點,看不見外麵的情況。外頭好像也沒什麼聲音,蛾子就是從欄杆縫隙裡飛進來的。
仔細看了看,窗戶還挺大的,如果沒有鐵欄杆就好了,我覺得我能鑽出去,可牆上也沒有搭腳的地方,爬也爬不了
要是在遊戲裡應該會有攀爬道具吧,但這裡什麼都沒有】
爬不上去嗎……
外麵沒什麼聲音,和“蕭雯”之前說呼救也沒反應對得上,看來那兒確實偏僻。有很多蛾子,那綠化應該還不錯,說不定附近還有水源。
秦關雪還在琢磨該怎麼儘可能隱蔽地幫“蕭雯”解開腳上的麻繩,想了想,她寫道:【現在能抬手了,檢查一下牆上的鐵鉤?鐵鉤上綁的也是死結嗎?能解開嗎?】
等待回複時,秦關雪回憶起昨晚的夢境。旱冰場閃爍的燈光似乎還在她眼前搖搖晃晃,晃出許多斑斕的光帶。她記得2020年7月21日,蕭雯失蹤的第七天,一場特大台風來襲。暴雨傾盆,狂風呼嘯,這個小小鎮子的天地籠罩在一片漆黑的壓抑中,天地一色,都是濃黑的,間或在柱狀的閃電中乍然亮起,又淹沒在暴雨裡。
秦關雪記得自己躲在臥室的被窩裡,把眼淚擦到紙巾上,聽著狂風將玻璃窗整個吹得呼哧作響。新聞裡播報哪裡居民樓一樓整個滲水,水位竟齊腰高,哪裡又有房屋受災,哪裡又有人受傷送醫,哪裡又突發停電……秦關雪把每一條寫著“×人受傷”的新聞點開細看,害怕蕭雯在外麵淋了雨,被風刮跑了,受了傷,害怕蕭雯不能像自己一樣有個安全的地方可以躲藏。
她想:蕭雯到底在哪?
台風走後,馬路邊好幾棵樹被刮倒了,橫在路上。新聞裡說上一次楚魚鎮遭遇這麼嚴重的台風災害還要追溯回二十年前的世紀之初2000年……但秦關雪那時無暇關心這些,她隻想要蕭雯回來。
秦關雪歎了口氣。
新的刻痕出現了:
【我看了看,這會兒我能夠到鐵鉤了。
係在鐵鉤上的麻繩那頭也是死結,我試著想解開,指甲都摳痛了,還是不成。
不過我記得以前在網上看過那種生活小妙招視頻,這種死結用曲彆針之類的細長東西,應該能夠挑開?
可惜我頭上連個發卡都沒有
另外,鐵鉤周圍的一小塊牆體顏色不一樣,我感覺可能是新砌上去沒多久的?現在是夏天,這邊有梅雨,空氣潮,新砌的牆一般都沒那麼硬,雖然我使勁扯也做不到把鐵鉤扯下來,但如果有硬物輔助,說不定能把這一塊挖開,鐵鉤就能下來了!】
她似乎有精神了很多。
鐵鉤似乎可以用工具挖開,這是個突破口,但簡直比單純想法子割斷麻繩還要更明顯、更沒法掩飾,秦關雪用力揉著眉心:不過,硬物……先前她給“蕭雯”留言,建議她試試拆開床墊時,“蕭雯”就說拆不開,現在沒有後續的消息,可能解開手後也試了試,發現仍然不行吧……也對,席夢思床墊的布料通常都繃得很結實,要靠雙手徒手撕開,好像是有點不現實。工具……如果有工具的話……
“蕭雯”提到,死結可以用曲彆針之類的事物挑開,這應該是最不留痕跡的了。曲彆針……鐵絲應該也可以吧?如果能找到工具拆開床墊,就能想法子弄斷彈簧得到鐵絲,那用處就更多了。
秦關雪再次翻開她的隨身筆記本——這本子很小,也很實用,隨時能揣進衣兜裡帶著到處走——仔仔細細地重溫了一遍刻痕裡對房間內陳設的描寫。
她下了決心。
秦關雪拿起筆,寫道:【試試蹲廁能不能砸碎?碎掉的陶瓷碎片應該有用吧?】
今天的最後一次回複來得很快:
【去檢查了蹲廁,因為隻是在地麵上的,之前都沒有仔細看過,隻覺得很舊又很臟,仔細看了看發現在邊緣有一道裂痕,還算大!我用硬幣當工具,用力順著裂痕邊緣撬後,好像撬起來了一點!
像這樣下去應該能撬出一塊碎片,估計應該是手掌的長度吧
總算也有工具了!而且用它就能把腳上的繩子割斷了,鐵鉤說不定也能挖下來……但不知道搞下來鐵鉤會不會被綁架者發現,一直不清楚綁架者扔食物時會不會觀察我的情況,綁架者走路很輕,加上大功率電器的噪音,每次我都很難確定綁架者有沒有上樓離開
總之我會先撬下來陶瓷碎片!
有工具之後,應該就能想辦法逃出去了吧?】
看到她這麼充滿希望,秦關雪心裡好受多了。
但這也給她添加了一份沉重的心理負擔。
是啊,逃生。
要怎麼才能幫她逃出去呢?
【先不要急著割斷繩子或者去動鐵鉤,太明顯了,防止被發現
用陶瓷碎片割開床墊,試試能不能掰斷彈簧得到鐵絲】
秦關雪最後這麼寫道。
鐵絲也許還能用來試著開鎖……秦關雪有很多亂七八糟的想法,但沒付諸實踐,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眼看刻痕消失,早飯時間就這麼混了過去,時間臨近中午。秦關雪打理好自己,給老師打了個電話。
沒多久,李老師又開車來了。
今天李老師做了茶樹菇炒肉,很好吃。吃飯時,秦關雪忍不住又看了眼電視桌上的那張照片,這次看得更仔細,照片裡的老師看著也就十二三歲,笑得很開心,老師的姐姐和老師長得不是特彆像,但兩個人都瘦條條的,姐姐臉上沒什麼表情,安靜地注視鏡頭。
察覺到你的視線,老師問:“怎麼了?”
“沒,”秦關雪猶豫了下,“李老師,那邊那張照片……是你和姐姐嗎?”
李老師笑了:“嗯,是的。從小到大,姐姐一直都特彆照顧我,我倆一直比其他姐妹更親近。”
秦關雪用筷子撥動著碗裡的米飯:“老師,我知道這麼問太冒昧了,但是……老師,您能給我你姐姐的聯係方式嗎?”
“你還是想找仙姑幫忙啊?”李老師了然。
秦關雪嗯了聲。
老師沉默了會兒。
“我姐姐離家,已經二十多年了,”她再開口時,說得很慢,“不是我不想幫你,隻是……你知道嗎?姑奶說得沒錯,姑奶給姐姐的簽詞沒錯,我姐姐不是凡人,她真的是仙姑。我知道我一個當老師的這麼說很奇怪,但我姐已經是仙兒了,我也很想她,這麼多年啊,我一直想見她一麵,可現在要見她,就不是見麵的事兒了,是請仙。我也在想辦法呢,就是一時半會兒可能聯係不上她。”
這話說得雲裡霧裡,秦關雪眉心緊皺,不是特彆明白。
李老師忽然苦笑了下:“所以老師之前勸你放下,其實也是勸我自己……其實我能明白你對蕭雯那事兒的心情。思念一個人,怎麼都不放棄,想方設法地想找到她。我對我姐姐也是這樣的……唉,說要放下,但又怎麼可能呢?上一秒,你們還跟過去的每一天一樣在一起,以為一輩子都會這樣。永不分離可能是個謊話,卻也可能真能實現,畢竟未來的事誰知道呢?可下一秒,一切可能性都戛然而止,一切就這麼……消失了。沒有一丁點預兆。怎麼可能放得下?”
聽著聽著,一個念頭忽然閃過秦關雪的大腦,她的眼睛睜大了。
“老師,”秦關雪的聲音在發抖,“你姐姐是……也失蹤了嗎?”
老師的表情變了。
客廳裡很安靜。
“……不,我姐姐是離家成仙了。雖然聽著很荒唐,但我親眼目睹。”李老師的神色漸漸恢複平和,最終搖了搖頭,“算了。你要是特彆想請仙姑幫忙,我老家的房子裡還有點她之前留下來的東西,書啊本子啊之類的,你要感興趣,反正現在暑假沒事,我可以明天帶你去找找,看有沒有什麼有用的。”
秦關雪明白,這就是到此為止的信號了,她點點頭:“好的,老師,太謝謝您了。我們明天什麼時候去?”
老師想了想:“我中午去接你吧,這樣下午白天能把你送回來,老家那段路照明不好,晚上車子難開。”
如此就算商量好了。
午飯後李老師送她回了家,還給秦關雪打包了飯菜當作晚餐。
秦關雪惦記著明天要去鄉下,與此同時,想著李老師關於姐姐的回答,心中的困惑有增無減。
“離家”還可以理解……【成仙】呢?
哪怕已經目睹過刻痕交流這種超自然現象,秦關雪還是很難想象“成仙”的畫麵。
如果隻聽老師所說“有一天一切都突然消失了”等等類似描述,那秦關雪下意識聯想到的懷疑,就是老師的姐姐是不是和蕭雯一樣,是【失蹤】了。可李老師卻直接否認了她唐突的猜測,並口口聲聲稱自己親眼目睹姐姐【成仙】。這無疑打斷了秦關雪的思路。
說到底,【成仙】是什麼樣的?
老師真的看著她姐姐成仙了嗎?
她看到什麼了?
秦關雪翻開筆記本,回憶著飯桌上的談話,儘力複原時間線。
李老師說,姐姐離家已經二十多年了。算一算,老師今年是三十七,她姐姐比她大兩歲,今年就是三十九歲,二十多年前……那時候老師姐姐的歲數比十九更小。
會和那五個失蹤少女一樣,都是十六歲嗎?
老師的姐姐會是第一個失蹤者嗎?
二十多年前……如果秦關雪大膽猜測的沒錯,老師姐姐也是十六歲離家(失蹤也好,成仙也罷),那就是二十三年以前,2000年,新世紀開端。
再想想看老師的措辭,說姐姐已經“離家”了。先前李老師就說過,她家的姑奶曾給姐姐算過命,稱姐姐是【仙姑】,有靈性,必須跟著她離家學藝,不然“肯定不好”。這個肯定不好指的是什麼?當時老師父母拒絕了姑奶的要求,可為什麼最後姐姐還是離家【成仙】了?
難道後來發生了什麼變故,應驗了“肯定不好”的預言,使老師父母改了主意,允許姑奶帶走大女兒去當仙姑,而年幼的李老師目睹了這一切?
可是,這就矛盾了啊。
因為,根據秦關雪父親的記憶,老師的姑奶早在九幾年就去世了。
是她推測有誤,老師姐姐並不是在2000年整16歲時離家的,而是在九幾年,姑奶去世前被帶走了?
還是說,老師姐姐確實是在新世紀開端,16歲的年紀離家,【成仙】,隻不過帶走她的並不是姑奶——至少不是還活著的姑奶。
那,她到底是被什麼帶去【成仙】了?
筆記本上混亂畫滿了線條,秦關雪直直盯著紙麵,仿佛陷在一張巨大的蛛網中。而蛛網中心,被圈起來的關鍵詞有兩個:成仙,以及2000年。
2000年……
那一年,楚魚鎮發生了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