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經晚了。
秦關雪沒心情做飯嗎,也不想再點外賣,附近送外賣的店就那麼幾家,每天吃也吃膩了,還是翻了包方便麵出來準備泡了解決問題。
等水開時,秦關雪給爸爸打了個電話。
嘟——嘟——
“喂?”
“爸,是我。”
“哦哦,閨女,什麼事?你晚飯吃了嗎?”
“正準備吃呢,”秦關雪慢慢找著話題切入點,“那個,爸,我們語文老師你記得吧。姓李的那個?”
她家是做生意的,本來就忙,經常到處跑生意出差,雖然媽媽也忙得很,但爸爸尤其不關心秦關雪的日常生活,曾經做出過在秦關雪初一還以為她在上五年級,於是送她上學送錯路,導致秦關雪遲到的奇事。先前李老師一說什麼“你父母還托我多關照你”,秦關雪就明白,這“父母”壓根指的就隻有媽媽。秦關雪不得不提前問問,否則還真怕爸爸壓根不認識自己老師。
還好他記得,大概高三和老師溝通多了吧。
“記得啊,咋了?李老師找你談話了?”
“沒,嗯……李老師知道你們都出差了,問我要不要這幾天上她們家吃飯,我跟你說聲。”
“行啊,正好彆一直吃外賣,說了讓你多學做幾道菜,外賣多不健康,”她爸說,“之前高考前不給你微信轉了錢嗎?你記得收一下,彆退回了,然後拿一千給你們老師當夥食費,正好當高考完送禮了,你也大了,這些人情世故也該學一學……”
秦關雪左耳進右耳出,充分發揮她在和父親相處時曆練出的糊弄技巧,嘴裡連連答應,終於逮住個他說教中的空檔,切入真正想問的問題:“爸,你聽說過李老師家裡的事嗎?”
這才是秦關雪的真正目的。關於“仙姑”……雖然媽媽更門清她在學校裡和老師同學的情況,但媽媽不是鎮上的本地人,不是在這長大的,老家在隔壁縣。聯想到李老師說“反正這些事,咱們本地的老人也都知道”雲雲,秦關雪頭一個想到的就是去問爸爸。
“什麼事?”
“就……我聽我同學說,好像我們老師家裡,呃,不太一樣?”秦關雪說,“好像有什麼神神鬼鬼——挺玄乎的反正。”
“哪啊!”她爸笑了,“你老師我認得啊,李秀桐唄,歲數比我小點,不過家不是鎮上的,原來好像是鄉下的吧,就那個李家莊,你太奶也是李家莊人,我小時候還常去那兒走親戚呢。她上學也是在農村讀的,不過人家成績好,爭氣,高中一躍考到市裡去了,然後就上了大學。她家我記得還可以,蠻有錢,她考上大學的時候放了好幾天鞭炮,她爹到處請人吃飯,我當時好像也去過,她爹真是個大酒鬼,遠近聞名的,酒品特差……”
秦關雪微妙地咳嗽兩聲,希望爸爸彆再走題。好在他也就稍微提了幾句,回了正題:
“工作後她家幫她買了鎮上的房子,爹娘年紀也大了,乾不動了,她就把爹媽接到鎮裡享清福了。反正她家裡是挺富的,你們老師也三十七了吧?一直沒結婚——哦,對,我想起來了,她們家原來好像有個姑奶奶,是算命還是跳大神的?記不清了,反正九幾年得病死了,以前好像挺有名,好多老一輩都找過她。嗨,說起來也就這樣,哪什麼不一樣啊,都是過日子的,老師關照你你就去吃,彆想東想西的,都要上大學的人了,還信這些。”
“嗯……嗯……”秦關雪又問,“爸,李老師是不是有個姐姐啊?”
“好像是有,聽人說過,不過我沒見過,跟她家沒走動過,也就去吃過一頓飯。她是工作以後才搬到鎮上的,以前是不熟。說起來好像從沒見過她姐,估計在外地工作吧。問這個乾啥?”
“沒,隨便問問,那我先掛了。”
“成,有什麼事發微信啊。”
電話掛斷了。
秦關雪的爸爸是鎮上土生土長的本地人,做生意還愛交際,因此鎮裡的同齡人基本都門清,不過李老師家是農村的,很多事他似乎也不清楚。但問一圈下來,李老師家的確有個當神婆的姑奶,也確實有個姐姐就是了。可老師說她姐姐因為一些事離了家,暫時不會回來,這是什麼意思呢?
秦關雪想不明白。
水開了,她泡了麵吃,之後洗澡。窗外的天色黑得化不開,她躺在床上,最後又往床頭櫃上添了一句:【你被綁架前在哪個城市】。之後的事就模糊了,秦關雪的思緒轉來轉去,不知不覺睡著了。好像夢到了很多,又好像一夜無夢。
【day 2 end】
秦關雪醒了。
6月12日。
床頭櫃上刻印果然出現了:
【飛蛾-灰褐色?黑色?晚上出現-很多飛來飛去-翅膀有黃色斑點(少)一兩個-邊有黑色鋸齒?
我在楚魚鎮
綁架前要去見最好的朋友】
……
楚魚鎮,就是她們一起長大的、秦關雪現在所在的這個鎮子的名字。
秦關雪緊緊盯著“最好的朋友”五個字,大腦一片空白。
蕭雯正準備去見我。她本來是要來見我的。
她回來了。
蕭雯回來了。
秦關雪呼吸急促,對綁架犯的憎恨升到了前所未有的烈度,她不得不用力掐自己的虎口,這樣很久才冷靜下來,讓大腦基本恢複運轉,看向最開始的回答。
根據昨天她在網上查的資料,楚魚鎮當地最常見的飛蛾是斜紋夜蛾和甜菜夜蛾,這兩種蛾子外觀上很相近,網絡百科圖片看不出太大區彆——至少秦關雪這個門外漢看不出,她更決定要去圖書館走一趟了。不過,這兩種蛾子相當常見,再加上不知綁架者有沒有趁昏迷把蕭雯轉移到附近其他縣鎮,除了判斷這地方肯定不是城中商品房外,秦關雪一時沒辦法得出其他的結論。這一帶縣城經濟都還可以,也是有大戶在鎮裡住獨棟的。
歎了口氣,秦關雪深思了一番,寫道:【試試床墊能不能拆開】
既然“蕭雯”下意識提到床墊是單人的,那秦關雪就大膽猜測,這多半不是用被褥堆出來的床墊,應該是老舊的席夢思一類,既然如此,那床墊裡就會用彈簧,如果能把彈簧拆開或掰斷,那“蕭雯”手上就有了鐵絲。據她說,地下室的鐵門並不是直接鎖上的,而是從外麵用鐵鏈和掛鎖帶上的,中間還能拉開足以讓綁架者扔進來食物和水的空隙,那麼有了鐵絲,說不定“蕭雯”能試試撬鎖。秦關雪沒走過空門,也不清楚具體操作,但印象裡這類老式掛鎖很容易失竊,應該……值得一試吧。
她坐在床頭櫃前,緊張地等待。
半小時後,刻痕慢慢浮現。
【拆不開
使不上 力】
……沒有了?
秦關雪又等了半小時,才確定這次的回複真的隻有這七個歪歪扭扭的字。
發生什麼了嗎?
她的整顆心都提了起來:“蕭雯”受傷了嗎?不不,應該沒有,否則她會告訴自己的,對吧?那,會不會是你們之間的通訊中斷了??秦關雪立即就要拿起筆繼續寫字,但又突然製止住自己。不行,她不能輕率地浪費機會,還有另一種可能——會不會是綁架者突然來了?
雖然刻痕每次都會從床頭櫃上消失,但秦關雪不確定,如果這些字是刻在“蕭雯”那邊房間的牆上的,那邊的刻字會消失嗎?畢竟自己每次寫下的字跡不會主動一起消弭,都是秦關雪擦掉的。
……難道綁架者發現了她們的交流嗎?
秦關雪的呼吸越來越急促,下意識想到了報警,但突然之間,一個更簡單的猜測出現在腦中。
“蕭雯”這幾天的回複越來越短,字跡越來越歪曲,速度也越來越慢了。
“蕭雯”說綁架者隻會通過門隙扔進水和食物,不會接近她。
今天是“蕭雯”被綁架的第三天了。
“蕭雯”一直都被反綁著。
……秦關雪不知道她被什麼綁著,是麻繩還是其他東西,也不知道具體綁得多緊。但秦關雪知道,在這種情況下刻字是很困難的。她也知道,如果綁架者不與“蕭雯”接觸,也就意味著沒人會幫她調整,她一直隻能這樣。
更簡單的猜測是:“蕭雯”說不定已經手部充血麻木,或是手腕扭傷,或是肩膀脫臼了。
秦關雪暗罵自己疏忽愚蠢,居然忘掉了先解決這麼明擺著的困難,恨不得一頭撞暈在床頭櫃上,趕緊寫下:【試試蹲廁的腳踏水管有沒有尖銳處,能把你的手解開嗎?】
猶豫片刻,她還是忍不住又添了一句:【你受傷了嗎?】
秦關雪知道短時間內刻痕大概是不會回複了。她爬起來,洗漱,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早飯的飯點差不多也過去了,她乾脆直接給自己做了頓簡易午飯(唯一會的番茄炒蛋)。想想今晚要去老師家吃飯,秦關雪點開微信,收了高考前爸爸的轉賬,剛想給李老師轉過去夥食費,就想到她爸說老師把爸媽接到鎮上享福了……
這麼說,李老師是跟父母一起住的嗎?
秦關雪咬著指甲想了半天,還是決定出門買點見麵禮給兩個老人,畢竟老師一直對自己很好,況且之後自己也可能還有需要她(或者她姐姐?)幫忙的地方。
走出居民樓,感覺好像好幾天都不見陽光了,大中午的陽光刺得秦關雪眼睛有些疼。
她去家附近的超市買了一箱高鈣牛奶和兩大袋芝麻糊。
回家的路上,秦關雪有史以來第一次拿出一個陌生外來者的眼光,細細地打量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街道:每個路邊的商鋪她都記得清楚,每家店換了幾次老板她都說得出來。秦關雪在這裡長大,附近的居民基本都認識她,一路走來,還有好幾個曬太陽的老人跟她打招呼。楚魚鎮一直都是這樣,總有人外出打拚,也總有人回鄉安穩,但歸根結底,這裡從沒有大的變化。抬頭不見低頭見,似乎每個人都認識每個人。有商場,有學校,也有娛樂,雖不繁華,但這份沉默的一成不變應該讓秦關雪感覺安全。應該如此才對。
但秦關雪第一次想到,蕭雯也是一樣的。
另外四個失蹤的十六歲女孩也是一樣。
她們都和秦關雪一樣,對這個鎮子了如指掌。
她們失蹤前走在熟悉的街上,也一定和秦關雪此刻感覺一樣。
她們一定也覺得很安全。
秦關雪突然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