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

這是個很唯心的回答，沒有量化標準，要多相信才算合格？誰也不知道。但秦關雪卻聯想到蕭雯那天玩的那個小把戲，她當時說：“閉上眼，數到一百。你一定要很認真地去想，很認真地相信我真的在跟你說話”……一切似乎都關乎想象和信念。如果條件隻是這樣，或許秦關雪能做到。因為這三年以來，她一直堅信……一直發自靈魂地渴望，她堅信蕭雯會回來的，她堅信總有一天她們還能再次交談。

或許在三年前，這種信念還沒有演變到如今的程度，然而三年的日積月累，它已經發酵到極點，秦關雪對此有信心，她相信自己比世上任何人都更渴望蕭雯的歸來，更相信她們能重逢。

但這似乎不能緩解秦關雪的擔憂：如果有一天真的聯係斷了，她要怎麼判斷，究竟是自己的信念削減了，還是“蕭雯”發生了什麼事，不能再留下刻痕了？

如果蕭雯在絕境中求助，自己卻沒能幫助她，秦關雪想：她人生剩下的每個夜晚都會被心悸的恐懼支配。

總之，她歎了口氣，為明天寫下留言：【能再多談談那些飛蛾嗎？】

這也是她事先想好的可能有用的問題。“蕭雯”的描述中提到了飛蛾，附近飛蛾很多，雖然秦關雪隻是個高中生，並非專業人士，卻也大概清楚，由於不同地區氣候的不同，昆蟲種群的分布也會大相徑庭，如果“蕭雯”能描述出當地飛蛾的大體形態，也許秦關雪能從描述中定位她大致的位置在哪個城市也說不定。

今天不會再有回複了。秦關雪放下筆，一時恍惚，不知該乾什麼，乾脆打開了手機瀏覽器。

她盯著空白的搜索框看了一會兒，手指躍動，先輸入了“飛蛾黑色××市”。雖然不可能靠百度搜索短時間內惡補成昆蟲學家，但聊勝於無，好歹秦關雪也硬逼自己記住了一些本地小鎮的幾種常見黑色飛蛾，名字，大致外形。雖然它們從百度圖片看都很像就是了。秦關雪想了想，不知道鎮上的圖書館會不會有昆蟲百科圖鑒一類的書籍，如果對照專業影像，應該更方便比對。

她把“去圖書館找書”記進手機備忘錄，返回瀏覽器，盯著搜索框，出了一會兒神。

輸入：【失蹤】

幾部電影的訊息。影訊，百科，影評，在線觀看。

輸入：【失蹤人員名單】

20××年部分失蹤青少年名單一覽

××省22人列為失蹤人口，疑似滯留緬北

××市嚴重台風暴雨災害17人失蹤名單公布

……

相關搜索：【失蹤多久可以報警】

一般情況下失蹤24小時才可以報警，但是有證據證明失蹤人處於危困狀態的，或兒童及青少年失蹤，可以立刻報警，請求出警。

根據《關於依法懲治拐賣婦女兒童犯罪的意見》第八條，具有下列情形之一，經審查，符合管轄規定的，公安機關應當立即以刑事案件立案，迅速開展偵查工作……

相關搜索：【失蹤多久可以認定死亡】

秦關雪頓住了。

點擊。

四年。

失蹤四年，可申請認定為死亡。

蕭雯已經失蹤三年了。

再過一年，她就可以是死去的了。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秦關雪突然覺得很不舒服，胃擰在一起，天花板在下沉，地板在傾斜。她喘不上氣，拚命克製突發的強烈恐慌，手指也在發抖。但秦關雪逼迫自己繼續搜索：失蹤，少女，加上本地小鎮的地名，關鍵詞整裝待發，她點擊【搜索】，把顯示結果的時間拉到三年以前。

她看到了蕭雯相關的新聞。

很簡短。姓名：蕭雯。年齡：16。一張藍底照片。失蹤時間：中考結束的暑假，於三年前的7.15失蹤。沒有其他了，她和另外一係列長年的失蹤人口列在一起，一張張藍底照片擁擠著占滿屏幕，一個個名字空洞地陳列，不知道背後有多少眼淚，又有多少故事。蕭雯是怎樣的人，喜歡什麼，討厭什麼，沒有了，當然不會被寫進新聞。她失蹤了，留下的隻有一個名字、一張照片。秦關雪記得這張照片是她們一起去照相館拍一寸照時拍的，蕭雯一直說拍得不好，她好久沒去修頭發，發尾長過了鎖骨。

不知為何，這是三年來，秦關雪第一次哭出聲。

她趴在床上，把眼淚擦進枕頭，放聲大哭，哭得幾乎乾嘔，像要把這三年來堆積的所有感情一股腦嘔出身體，直到哭泣最終變成抽泣變成嗚咽，秦關雪精疲力儘，翻身仰躺，臉上熱辣辣得發疼，眼睛火熱，喉嚨刺痛，大腦好像在外太空漂浮。

她勉強爬起來，去洗手間洗了把臉。哭過會感覺好一點，心靈雞湯裡都這麼說，秦關雪一點沒感覺到，隻覺得木木的，說不出的憋悶和難受，本來還能抑製的情感掀翻蓋子，溢得到處都是，怎麼也不能讓它回到黑盒子裡了。

秦關雪定了定神，目光回到手機屏幕上打開的新聞頁麵。

……說來奇怪。秦關雪也是第一次意識到這點：在她老家，這個幾乎沒什麼案件發生，警察最多處理處理鄰裡糾紛、小偷小摸的平靜小鎮，實際上發生過不少失蹤案。

秦關雪從小就很乖，爸媽少在身邊，她就努力學習，照顧好自己，不讓父母擔心，從來都是同學家長和親戚口中“懂事，早熟，成績好”的好孩子模板。自然，她也不會特意了解小鎮上惡性案件的發生頻率，大人也不會跟她講這種事，從前年紀小，也不太懂，後來進了高中，又學習繁重，沒時間了解。她對這些不清楚狀況很正常，但問題是：這實在是個很小的地方。每個人似乎都認識每個人，滿地都是同學老鄉故交，閒話傳得比鳥兒飛的更快。在這個鎮子上，沒什麼真正的秘密。要是真有什麼大事發生，不用秦關雪特意打聽，她也能快速從周圍的氛圍，鄰居的交頭接耳，學校裡同學間互相八卦中發現端倪。所以，秦關雪可以很負責地說，這個小鎮真的從沒發生過大案，連搶劫都少有，很平靜的地方。

所以，忽然發現失蹤案的高發，讓秦關雪多少有點震驚：成年男女的失蹤先不談，光是蕭雯失蹤的前一年內，連同她在內，就有五名16歲少女突然消失。她又仔細瀏覽了其他搜索結果，發現之後幾年也有類似情況，斷斷續續，忽然就有個人不見了，隻不過都沒有達到過一年內五人的頻率。甚至五人在失蹤時，還全都是16歲的少女。

秦關雪第一次發現，哪怕自己生長在家鄉，從來沒有離開過小鎮，她也並不真的完全了解這個地方。

這裡發生了什麼？這裡有多少悲歡離合？這裡隱藏著什麼？

她真的不清楚。

秦關雪記下了這五個失蹤者的名字和失蹤時間：

2019年8月王葉欣失蹤女 16歲

2020年1月周嘉嘉失蹤女 16歲

2020年1月趙秀楠失蹤女 16歲

2020年4月孫婉失蹤女 16歲

2020年7月蕭雯失蹤女 16歲

就在這時，屏幕一黑，秦關雪正看得認真，冷不丁被嚇了一跳，才發現是有電話打了過來。聯係人寫著李老師。

是秦關雪的語文老師兼班主任，李秀桐。

李秀桐是鎮上唯一一所高中的重點班老師，雖然也就三十多歲，教學質量卻很好，在學生和家長那兒一直有口皆碑，在本地還是相當有名氣的。據說她是本地人，家境不錯，大學也不錯，或許難離故土，又或許是大城市生活壓力太大，總之她畢業後還是回了老家的高中謀職。李老師一向關愛學生，因為秦關雪父母生意忙，高中很多時候都是她陪著秦關雪，談心，寬慰，鼓勁。

她也是除父母外唯一知道蕭雯的失蹤給秦關雪帶來了多大影響的人。

這時候打電話過來，估計李老師是說想談談高考後估分和招生誌願的事。秦關雪揉揉眉心，接通了電話，就要開口打招呼前，她突而靈光一閃：

本地隻有一所高中，而失蹤人員都是16歲，這個年紀，雖然也有像蕭雯一樣還沒進入高中的，但其中說不定也有高中學生，而警察調查失蹤案，也多半會詢問到學校裡失蹤者的動向和交友情況。既然李老師一直在本地任職，沒準……沒準她會認識其中幾個失蹤者，或者至少聽說過！

秦關雪握緊手機，心跳得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