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 危樓百尺 學識、愛好、純白無……(1 / 1)

唐北殷笑眼湊近了我,摘下了我的手,在我的食指戴上了一枚純黑色的戒指。

花火給我這個戒指後,我隨手把它放在了兜裡,隨後就在門口和包子一起跌到了深空。

唐北殷意味深長的看著我:“抱歉,我不能說。但我會告訴你找到所有答案的方法。”

我打量著手上的戒指,雖然不知道它的功能,但覺得這小玩意倒是耐看,戴著也無傷大雅:“我還以為天樞百無禁忌,原來號稱自由的你們也有什麼監管令嗎?”

“沒有,隻是我的一點私心而已。”他靠坐在窗台上,風從他背後吹來,攜著淡淡的、被陽光曬過的味道,“他們有點兒自由過頭了。雖然在旁邊看著還挺有趣的,但是……嗬嗬,沒輕沒重的玩笑開多了總是會傷到彆人的。”

“比如說?”

唐北殷擺出一副十分配合的姿態:“比如穀興思。”

“穀興思對謝靈算是一見鐘情,但當時謝靈剛被你趕出空間站,根本沒心情搭理小穀。”

他這麼一說…穀興思好像也年紀不小了。

那是三百年前的事情吧。謝靈設計好空間站後,引起了一些西方設計師的強烈不滿。

她選用的那些天乾地支、篆文符號,讓西方人們一個頭兩個大。

那些嚴密的規則、神秘的符號在他們看來簡直就是:這兒趴了一大隻紅色蜥蜴,那兒有一小隻綠色壁虎伸著懶腰,繞一圈還能看到蜘蛛上吊和羊頭長草。

謝靈據理力爭、可以說是舌戰群儒,堅持一字不改。結果就是,一個女孩把幾個男設計師氣得直罵街。

我被那幾個西方人煩的受不了,等謝靈做好安排,一紙調令把他們都趕回地球了。

謝靈不是那種自我內耗的人。她情緒不好不可能怪我把她弄走了,更有可能的原因是,她擔心我不繼續采用她的設計方案。

“謝靈不理小穀,小穀年輕氣盛,換著花樣跑研究所去對謝靈窮追猛打。每天一束花那是基本操作,他不知從哪打聽到謝靈喜歡魚,還喜歡大魚,於是他請了全市的廚師,每天給她做全魚宴。”

“謝靈氣的臉都黑了,拿著槍找到小穀,指著他的腦袋讓他滾的越遠越好。小穀這才知道,她喜歡看魚在水裡遊,不是喜歡吃魚。”

我能想象到,一向脾氣不錯的謝靈,麵對一批一批的愛寵同類的屍體時,估計恨不得把那個狗男人一起紅燒了。

唐北殷的語氣哭笑不得:“小穀這輩子的堅韌都給了謝靈。他傷心了兩天,迅速調整好了狀態,果斷切換賽道,開始磨季景敘給他做能討女孩子開心的小機器人。”

愛財的工程師估計狠狠宰了同僚一頓,但結果可想而知。

謝靈是我帶大的,我身邊集中了人類世界的頂尖技術。季景敘做出來的那些精妙的小機器人,是我在她小時候都不屑拿來哄她的陪伴型無害小玩具。

“謝靈看那些機器人,好像在看一堆塑料跳蛙。跳蛙滿屋子蹦躂,謝靈一氣之下把它們都改出了藤蔓觸手,裝到花束裡給小穀扔了回去。”

“藤蔓追著小穀打,但小穀覺得謝靈肯為他費心,一定是心裡有他,於是越挫越勇。”

我覺得這人有點…勇氣過剩。

簡直沒眼看,憑這腦子是怎麼考上博士的?

唐北殷似乎能看透我的想法,他掐著我的臉:“笑一下嘛,大決議官。”

我拍開他的手,讓他滾遠點:“可是謝靈很快就回星際了。”

“對咯。”唐北殷反而向我這邊蹭了點,“所以小穀發憤圖強,一路考上了博士,還申請到了星際公民的身份。”

我對穀興思教授的勵誌經曆深感敬佩。

“小穀也算年少有為啊,不乏追求者的。他家裡安排了一堆大大小小的親事,可他就鐵了心要謝靈。”

可是謝靈難以回應他。或者說,穀興思的愛謝靈這件事,與謝靈無關。

謝靈在我身邊忙的每天隻睡三四個小時,直到我不得不再次驅逐她。

唐北殷繼續道:“後來,星理守則計劃開啟,穀興思受邀去星際考察。這一走,他徹底查清了謝靈的身世。”

我不動聲色,逐漸理解了二人的孽緣。

穀興思是聯盟軍校畢業的古信息學博士,謝靈是在我的監視下長大的、東方古巫族最後的血脈。

穀興思越努力、離她越近,就會意識到,自己與她本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當星理守則開始大規模的清剿宗教、神像、未可知之物,我讓謝靈走的越遠越好,永遠不要再回空間站了。

為了保護她,我還以大決議官的名義買了一顆星星,私下送給了她。隻要我還活著,那顆星星就永遠不會被人侵入。

我希望她能在那裡久居,能像我一樣,藏好自己。

隨著聯盟請來的這些博士逐漸有了研究成果,我接受了星理守則計劃的任務,對他們的報告字字篩查。

我做好了為謝靈除掉威脅的打算,但幾十年過去了,那些報告對謝靈隻字未提。

原來那派學者是穀興思的團隊,他們保護了謝靈。

也救了自己。

“哢噠”一聲,穀興思病房的門開了。

醫生神情不悅,打斷了我們的對話:“請不打擾到病人。”

唐北殷仿佛對這人的刻板司空見慣:“他怎麼樣了?”

醫生有些不耐煩:“沒有生命危險了,但短時間內需要留院觀察。”

唐北殷點點頭:“可以,明天開始你就休假吧。”

醫生像個被搶走糖的孩子,不可置信的看著唐北殷:“你管不著。”

唐北殷微斂笑意,身上那股不容抗拒的帝王氣顯露出了出來。而他的語氣很平靜,像個對所有孩子都一碗水端平的長輩:“我不是在同你商量,不然我就把小穀接走。”

“你害的師兄還不夠慘嗎!”醫生把記事板摔在了窗台上,讓唐北殷看穀興思九死一生後的數據,“是你派他去第二宇宙的吧?他從睡眠艙出來才幾年?身體已經折騰成這個樣子了,你還要他怎樣?”

醫生看到了站在一邊的我:“新來的?看什麼看!”

我莫名被懟了一句,還沒說什麼,唐北殷拿起記事板走到我身前將我擋住:“十九年,對於沒有琉璃器官的人來說已經不短了。天樞派係眾多,不是所有人做什麼都會跟我說。小穀那麼大人了,我不能拿個鏈子把他鎖住吧?另外,你應該也清楚他為什麼要冒險去第二宇宙。”

醫生眼眶發紅,一字一頓道:“她已經死了。”

我這才厘清這筆賬。

這人喜歡穀興思,也知道穀興思非謝靈不可。他不知等了多少年,謝靈終於離開了,可穀興思還是念念不忘,

唐北殷的笑容有些無奈,直視著他:“所以你更贏不了她。”

沒人能勝過永遠追不到的求而不得。

“她有什麼好?唐北,我哪裡比不上她嗎?她不過是生得好,不過是因為有古老血脈,大決議官才會收養她、師兄才會對他感興趣!”

我涼嗖嗖的開口:“謝靈是人類星際史上第一批戰艦女駕駛員、空間站的總設計師、十大行星公共設施的維護者、星際人類史的活文物。大決議官收養她之前並不知道她的身世,穀興思教授也是在喜歡她以後才研究的古信息學。”

醫生對我翻了個白眼:“說的頭頭是道,你難道是大決議官嗎?”

我:“…”我不是難道你是嗎?

唐北殷清了下嗓子:“總之,小穀的報告我看過了。我同意他休養,但是呢,醫生你會給他帶來困擾的。”

醫生咬著唇:“那唐北你告訴我…為什麼我不行?為什麼她死了還要纏著師兄?”

唐北殷對他的胡攪蠻纏並不氣惱,反而露出了一種我在很多很多年前,和他上床的時候看到的那種悲憫:“謝靈還沒死,隻是換了一種狀態生活在其他地方。小穀在找她,為了自己愛意、也為了自己窮其一生的理想。”

唐北殷把板子塞回他手中:“他是個學者,他還有喜歡的人。他很幸運,自己喜歡的東西全部集中在一道光束之中,僅此而已。”

聽著他的話,我仿佛看到了穀興思鍥而不舍地在陡峭的山坡上攀爬。

他因年少衝動爬到了鬢生白發,可始終甘之如飴。

支撐他堅持下去的是一束能直衝雲霄的光,光圈頂端有一個女孩的身影,而光束之中灑著金色的密碼,學識、愛好、純白無瑕的愛意、漫漫而求索…這就是他熱愛這個世界的理由。

醫生被氣走了。

唐北殷恢複了往常的玩世不恭,轉身看我:“他‘睡眠’前是個少爺,不懂事兒,你見諒。”

他貼心的詢問我的意向:“如果你覺得被冒犯的話,我可以向天樞公布你的身份。”

我與他對視,心中莫名湧上一股彆樣的情緒。

我想靠近他,從此遠離冰冷的機器。

我想遠遠的看著他,跟著他找到回家的路。

我想擁抱他,想謝謝他讓我從“大決議官”做回了“林霽”。

四周如此安靜,我甚至能感覺到血液穿過我的半顆心臟、又擦過我體內不計其數的芯片的聲音。

我突然想起自己有多麼肮臟。

我遲遲沒有動作,隻輕輕說了一句:“你來安排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