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楓沒有立刻回答,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屑,對閻研說:“我們該走了,一會天該黑了。”話落便自顧自的去扶一旁的自行車。
閻研忙爬起身,不知道自己說錯了那句話。她尚在琢磨,見羅楓跨上車頷首示意她坐好,她邊走邊拍打身上衣服,然後坐上羅楓的自行車。
自行車騎出很遠才聽見他說:“我沒在讀書了。閻研,我早就不是年紀第一了。”
耳邊呼嘯著風聲,閻研卻仍舊聽清了少年的話,她沉默一瞬,追問道:“為什麼不讀書了?”
前頭羅楓騎著車悶頭說:“不喜歡讀書,就退學了。”
閻研突然就很生氣,她拍了一下羅楓的背,說:“撒謊。”
羅楓被嚇了一跳,心跳聲很快,握車把手的手突然滑了一下,車子差點打滑,又被他很快穩住。
他聽見後頭的閻研說:“停車,我不坐你車了,我要下車。”
羅楓能感覺到閻研的怒氣,他手足無措,卻隻得捏住刹車把自行車停下。閻研下了車也不理會他,就自個悶頭走路,走出好遠餘光間撇見羅楓一直跟著她。
眼看著都快到公路上了,羅楓仍舊跟在她身後,閻研轉身吼他:“你好煩啊,一直跟著我乾嘛?自己有車自己走啊,我不用你管。”
羅楓到是笑了,他推著車往前快走幾步,同閻研一排。說:“你在生氣,為我不在讀書生氣,還是因為我說不喜歡讀書。”
閻研不想理他,他笑著笑著,笑容淡了些。又說:“你知道嗎?你是除了學校老師外,第一個覺得我不讀書可惜的人。”
“所有人都在勸我,勸我要懂得感恩,要知恩圖報。”
“閻研,我很羨慕你。”
閻研停下腳步,她沒往羅楓那邊看,但她眼角餘光中仍舊看到大個子少年身上的頹唐與麵上的茫然與無助。
閻研麵上早已沒了笑意,也沒了方才惱怒神情。她沒看羅楓,她看著前方的樹林輕聲說道,“羨慕我什麼呢?”
“我轉學後沒有一個人肯喜歡我。雲市和南鄉一點都不一樣,我以前在班裡能排前十,但在雲市第一次考試考了倒數第三。”
“你知道這兩年旁人是怎麼看我的嗎?”
“扶不上牆的爛泥。”
“可沒有人想當爛泥。”
羅楓看著閻研,原來她也有這樣那樣的煩惱與不甘心嗎?
羅楓握緊車把手,突然有些激動地說:“彆人說什麼不重要,你就是你。閻研,隻要你認準了方向就好好努力,相信你自己,你很好,以後會更好。”
“不要讓旁人的話毀了你。”
羅楓不擅長安慰人,他總覺得自己口舌笨拙,可他不願自己放在心上的小姑娘也落得同他一樣的下場。他的人生很苦,他自小到大都習慣了,可閻研和他不一樣,閻研是個堅強又倔強的小姑娘。
此刻,倔強的小姑娘閻研,一臉認真的看著他,羅楓後知後覺的不好意思起來。
他撓撓頭,說;“我們去車站看看吧,不然一會沒班車了。”
閻研點頭說“好”。
羅楓便騎著自行車帶著閻研往停班車的地方趕。
這一路,他們沒在說話,兩人都有些沉默。
可到了停班車處仍舊遲了,最後一班班車20分鐘前剛走。
閻研一時不知道該去哪裡。
她身上帶著錢,可錢若是住了旅社便不夠明天買車票回家,她不能去住旅社。南鄉街上她家也有親戚,可她也不想去麻煩人家。
她磨蹭了好久才開口,說:“班長,我請你吃涼麵吧。”
閻研此刻是有些破罐子破摔的,她想反正也不夠住宿,還不如請羅楓吃麵權當謝他一路騎車帶她。
閻研說完也不管羅楓,往一旁的涼麵攤走去,要了兩碗涼麵。
老板問她:“姑娘,你們要什麼口味?”
閻研偏頭示意羅楓過來坐,然後才說:“兩碗酸甜口的。”
羅楓把自行車停在一旁,在閻研身旁坐下,麵很快上了,兩人吃著麵都沒有開口。
閻研意興闌珊,她不願意回家,也不願回外婆家。但她從來沒一個人在外夜不歸家過,此刻,心裡有些許忐忑。
她吃了幾口便停下,戳著碗裡的麵,思索著不若找家黑網吧呆一夜。
羅楓吃完碗裡的麵才問閻研,“你打算怎麼辦?”
“不知道,我的錢不夠住旅社,也不想去沈天才家。或許,我可以去網吧開台機子呆一夜。”沈天才是他們班同學,也是閻研的堂表弟,和羅楓更是一個小學讀書。
羅楓沉默著,也不知該如何。
他自幼在舅舅家住,他舅舅家就在南鄉街子下的羅家。
貿然邀閻研去他舅家,他不大樂意,他懷有私心,不願同學見他在他舅家寄人籬下的生活,也不願閻研去聽舅媽說難聽話。
他想了好一會才說:“那你跟我走吧,我給你找住處。”
閻研便笑了,說:“謝謝班長。”
羅楓帶著她回了一趟他舅舅家,他們沒在他舅舅家吃晚飯,羅楓拿了放在存錢罐裡的壓歲錢,然後領著閻研去了鎮上一家招待所,給閻研開了房間。
閻研現在都還記得,羅楓領她回羅家時有多局促,也記得羅楓當時的細致與妥帖。
其實,他們說是同學,但沒什麼交集,羅楓可以不管她的;但他啊,心軟得很,她不過央求了幾句,他就一聲不吭的給她安排周全。
後來再次有羅楓的消息,是閻研實習前聽到以前班上同學說起羅楓。說他在磚廠太拚命又長期營養不良貧血暈倒,把磚廠老板嚇一跳,連著把人送去醫院。老板怕出事強製讓他在家休養,羅家唉聲歎氣說什麼閒話的都有。
閻研也不知道自己當時怎麼想的,她周末放假坐車去了羅家鎮看羅楓。
到羅家大門前時閻研心懷忐忑,心裡七上八下的,但見到羅楓她突然就不緊張了。
羅楓在小院裡教兩個小孩寫作業呢。
問起未來規劃,羅楓也很迷茫,不知道要乾什麼。閻研一時衝動,就問羅楓要不要來雲市,要不要和她一起去江州打工,後來羅楓和她去了江州,陪著她走了不少地方,回來雲市後他們也一直形影不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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閻研回憶到這,克製自己不在往下想。
閻研看著閻清,說:“其實,也沒什麼好隱瞞的。羅楓當年突然離開,走前一聲不吭,是因為他私生子的身份突然撕開,他怕我知道。”
說著,打開抽屜把一份文件遞給閻清。
閻清接過,並沒有著急打開。
閻研說:“他爸媽的事當年在老家鬨得挺大的,隻是我們小沒什麼印象。你還記得阿奶總把家裡的農藥藏在櫃裡鎖上鎖不準我們拿,給我們講的那個故事嗎?故事裡那個喝農藥尋短見的婦人就是羅楓他媽。”
“羅楓小學三年級他媽突然鬨著要離婚,老家那地方大部分都是勸和不勸分的,兩邊的親戚各種來勸,讓她媽忍忍算了。”
“家裡人也覺得得離婚丟人,一個勁的勸他媽忍。他媽忍不了,和他爸鬨,鬨得時間久了,他爸便丟下他和他媽跑了。他媽想不開喝了農藥,人沒救過來。”
“當年我們好的時候,他家的情況他沒瞞著我,我都知道的。”閻研說著,麵上有幾分譏諷之色,但很快便她壓住。
她接著說道:“羅楓從小在他舅家長大,他舅一家對他說不上好,也說不上壞。總之,是有一口飯吃的。”
“大概就是我們定親那年,他親爸找了來,想認回他。”
“他大概就是那個時候知道,他爸在京市還有一個家。”閻研說完就沉默了。
文件並不厚,隻有十幾頁,有圖片有文字介紹。閻清一目十行看得很快,幾乎他姐幾句話功夫他就看完了。
他知道他姐的用意,現在的羅雲峰在不是當年的小羅哥,他想同羅雲峰合作,以兩家人的淵源與糾葛,他了解得清楚明白才不會影響判斷,才能把不穩定因素掐滅。
閻清合上文件,心中思索著幾個問題要問他姐,他問出第一個敏感的話題,“若隻是這樣,姐你剛才說的私生子這完全站不住腳,小羅哥的媽怎麼也是原配。”
閻研臉上浮起諷刺的笑:“還不明白嗎,他爸是在和另一個女人婚姻存續期間和她媽結的婚有的他,按婚姻法他爸犯的就該是重婚罪。”
“這種人渣,騙婚騙育,就該告死他。也是那幾年條件受限,婚姻登記係統沒有全國聯網。我不知道楊家那頭是怎麼操作的,反正楊夫人捏著鼻子認了。羅家這邊,羅楓他媽早幾年就死了。真正的人渣逍遙法外,反倒是個無辜的孩子受害。”
“他那個渣爹啊,為了認回他,無所不用其極。明明是自己犯的錯,卻以這件事要挾自己的兒子。”
閻研最初看到調查報告上寫這件事時,氣的手抖。若是旁人說的自然沒什麼可信度,但這些糟心事都是京市那位楊少抖落出來的,在京市傳的沸沸揚揚,這麼些年過去稍一打聽仍舊能窺其貌,閻研就氣得不行。
有本事認回他,那倒是有本事對他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