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回暖的日子裡，方格以一場來勢洶洶的發燒病倒了，連請了三天假。
三天的假期，她心安理得地享受作為一個廢人的權利，能躺著就不坐著，能坐著就不站著，飯來張口，衣來伸手，把手機關機丟在抽屜裡，不去想落下的課程，不去想三日假後要如何應付被擱置的麻煩，吃了睡，睡了吃。心無旁騖地當一個廢人已經被她譽為世上第一等樂事。
但人生還是要在沉浮中掙紮的，儘管你不知道目的所在，掙紮這個動作就是目的。
三天假期轉瞬即逝，該麵對的還得麵對。
方格上學前拉開抽屜，略過了仍然黑屏的手機，轉而拿起了旁邊的絲絨盒。
“穿秋褲沒？”
“衣服穿了幾件？有沒有加保暖衫？”
方格一出房間門，就被劈頭蓋臉地問話，母親直接上手摸了摸她的褲子，摸到兩層的觸感後才放心。
“穿得可多了，我都怕熱。”
“熱了還能脫，冷了可沒衣服添，還沒好全呢，一定得注意……”
又絮絮叨叨了一長串的注意事項後，母親才放她走。
算一算有五天的時間沒有踏進教室了，猛一走近還有點不自在，便低著頭悄悄從後門溜進座位上坐定。來得還算是早，王冰冰他們都還沒到，隻有李竝在，李竝驚喜問道：“你終於來了，這幾天咋了，請了三天假？”
她指了指自己的喉嚨，開口還帶著一絲沙啞和低沉，“發燒了。”
“好點沒？”
“好了，隻是還有點咳嗽和喉嚨不舒服。”
“那你這可能是那個什麼……風熱感冒，你應該試試喝涼茶。”
“涼茶……”她皺起了眉頭，“聽說很苦。”
李竝連忙擺手，擺出一副義正辭嚴的表情道：“不苦不苦，真的一點都不苦，我從小喝到大，當水當飲料一樣，身體倍兒好！”說到激動處，還豎起了大拇指，激情安利給方格。
“方格！你來啦！”
方格正不知如何回應李竝接下來準備要展開的涼茶功效說明，王冰冰激動的聲音傳來，也不隻是聲音激動，人已經跑了過來。
“我發燒了，請了三天假。”料到一定會被問原因，方格先說明了緣由。
“是，我剛剛還在跟她推薦涼茶呢。”
王冰冰沒管李竝說的話，看著方格擔心道：“你嗓音都變了，好了嗎？”
“好得差不多了，就是咳嗽和喉嚨不舒服。”
“我說她就是風熱感冒了，在廣東很常見的，沒病的時候也可以喝一些功效涼茶預防。”
聽到話題又回到了涼茶上，方格趕緊從書包裡掏出絲絨盒遞給王冰冰，“冰冰，就是生病了，不然早就可以把這個禮物送你。”
“啊？你送我的啊？”
“對啊，生日禮物嘛。”
王冰冰摩挲著絲絨盒，張口欲言，卻又沉默。
“你快打開看看啊，你不想知道，我還想知道是什麼呢！”李竝催促道。
王冰冰翻開盒蓋，一條藍色的水晶手鏈平整地躺在絲絨布上，她一直沉默著，倒讓方格有些忐忑了，不知道是不喜歡，還是仍心有芥蒂，但她嘴笨，不會安慰彆人，一時之間，兩人都無聲地盯著手鏈看。
陳挺和李學民這個時候就像天外神雲，終於攪動起了一片死沉的場域，重新變得活泛。
“誒唷，方格？嘖，臉色憔悴了。”
“我發燒了，請了三天假，現在已經好得差不多了，隻是咳嗽和嗓子不舒服，”一口氣說下去，方格倏地轉頭看向李竝，“還有，有機會一定嘗試一下廣東涼茶。”
“你總算回來了，不然我們幾個怕也是要不行了。”李學民頗有種死裡逃生的如釋重負。
“啊？”方格是真不理解他話裡的意思。
“哦，對，那我就把筆記都交給你了。”王冰冰似如夢方醒，收起了絲絨盒，從桌洞裡拿出了一本綠色封皮的筆記本交給方格。
她接過後翻開，是課堂筆記，有多種字跡。
“你不是請假了嗎？這三天上的都是新課，怕你落下筆記，就想著說幫你記著，但我一個人記不過來，喊了他們幾個幫忙。”
“記這個筆記，我真的兩天沒睡個好覺了！“李學民大聲控訴。
“哇！真的！我跟你說！物理老師都不知道在上麵說些什麼鬼，那些符號他就隻空口說，也不寫板書，我都不知道怎麼寫，筆記裡可能有些唔……口譯哈，見諒見諒，你要是看不懂也不必問我，我早就不記得了，但我相信你這麼聰明，肯定看得懂。”李竝的這一番話說得可謂“如泣如訴”、“字字泣血”。
“物理課算什麼？英語課，英語課才是魔鬼。”陳挺被他們烘托得也忍不住說幾句。
“哈哈哈哈，笑死了！你知道嗎？英語課的時候，陳挺沒睡覺就算了，他還舉手，老師都愣了一下，點他起來問他什麼事，他說：‘老師，你剛剛說的是什麼？能不能再重複一遍？能不能寫在黑板上，根本聽不懂。’然後老師就真的寫了板書，還是陳老板牛！”
……
方格聽著大家語帶笑意的控訴，翻著不過三天就已滿滿當當的筆記本，卻有點鼻酸，她沒想過他們會這樣幫自己，記筆記這種事情對於她來說是小菜一碟，就算落下一個星期也不會有什麼影響，但他們都沒有學習基礎，也沒有學習興趣，有的上課睡覺，有的在做自己的事情，但他們都願意為了她，去聽一節對他們來說是無聊沒有意義的課，記下他們根本聽不懂的字詞和符號。因為不知道什麼是需要的什麼是重點，就把所有的話都記了下來，有廢話，有音譯，還有圖畫……
“謝謝，謝謝你們。”她極力忍住眼淚，不讓它掉下，她不想在這樣快樂的氛圍裡做一個矯情的氣氛殺手，便咧嘴笑著，鄭重道謝。
“嗨，你要謝的話，就在下一次考試的時候考回第一名，咱一起揚眉吐氣！”方格沒想到李學民會說這樣的話。他一直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對所有的事都持著淡漠、冷眼旁觀的態度，他幫忙記筆記已經很值得方格“感恩戴德”了，沒想到他還知道方格考了第二名這件事。
“對，考回第一。”李竝附和道。
“行，我肯定努力。然後還請你們喝奶茶。”
那些不愉快和病痛的折磨在這一刻都被釋放，碰壁的挫敗感也化作了無形。方格翻開筆記，在扉頁一筆一劃地寫上了五個人的名字。
*
下午出門上學的時候，她偷偷脫掉了保暖衣和保暖褲，瞬間有一種掙脫桎梏重新得以呼吸的感覺，她真是蠢極了才會在已經回溫的廣東還這樣全副武裝，中午放學回到家簡直要被熱暈了，保暖衣和保暖褲這種裡衣還不好脫，燥熱難耐的感覺真好比發燒的高溫。
邁著輕盈的腳步走進教室，李竝早已等候多時。
“來，請你喝。”他將一瓶葫蘆狀的塑料瓶放到方格的桌子上，是涼茶。
“你也太執著了……涼茶宣傳大使。”王冰冰都沒忍住吐槽道。
麵對李竝沉重的好意，方格苦著個臉拿起瓶子仔細看了看上麵的說明，黑色的湯藥水像是勾人魂的毒藥一樣可怕，她膽戰心驚地問王冰冰：“苦嗎？”
“唔……這個看人吧，看人的接受程度，我覺得……有點？”
麵對李竝如此盛情，她不好推卻，轉開了瓶蓋，小心輕嗅，好苦！隻是聞一下就能感覺到好苦的中藥味！
“彆聞！越聞你越怕，你沒喝過，這種東西你就應該捏著鼻子一口氣乾掉，就完全不覺得苦，回味咂摸一下還有點甜呢。”李竝的表情像是在回味。
方格深吸一口氣，捏著鼻子，猛喝了一大口，一股苦味充斥在口腔的角角落落，甚至直直攻城掠地，直上鼻腔，澀味縈繞在舌尖，她吞也吞不得，留在嘴裡更是難受，雙眼都不自覺驚恐地放大。
“快咽下去！”
聽到指令聲，湯水像是自動就灌進了食道裡。方格整張臉皺成一團，“好苦！”
一說話就感覺到口腔裡散不去的苦味，承受不住地乾嘔了一聲。
“給給，吃點陳皮壓一下。”
方格一把搶過，將陳皮丟進嘴裡，甘味彌漫，救了她一命，她現在已覺得三魂不見七魄，這涼茶的苦衝擊太大了，無神地問道：“你真覺得不苦嗎？”
“真不苦啊，可能我喝慣了吧，很清爽，每次喝完都感覺自己身體裡的濁氣和燥氣被橫掃一空。”李竝的話不似作假，隻能說人與人的差異真的很大。
“這個涼茶叫什麼名字？”
“涼茶王，癍痧。”
癍痧，記住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