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失 警惕讓馮湘不會再靠近任何一片野……(1 / 1)

南燕回 土堆大人 2537 字 10個月前

警惕讓馮湘不會再靠近任何一片野林地,不會再對任何一個住在野林地裡的人好奇。馮湘非常清醒,她和阿陵不是在門前的山野裡郊遊,她們無依無靠地流落在陌生之地,任何惡意都會給她們帶來巨大的麻煩。

馮湘抱著阿陵回到驛站,把老驢拴在草料房的牆邊,點亮從驛官那兒借來的油燈,用草料房裡的草捆拚出一張不夠舒適的床。

阿陵在馮湘身邊跑來跑去,一次又一次,用小手從堆得高高的草捆裡麵,抽出她認為柔軟,可口的草芯,去喂沉默的老驢。

老驢是阿陵可以照顧的夥伴,阿陵喜歡照顧老驢。

夜更黑沉了,驛官來囑咐馮湘‘小心火燭’,並叫馮湘晚上把門關緊,因為附近的野林子裡不知來了什麼人?驛站裡雖隻有草料和幾匹馬,驛官也害怕遭遇意外。

馮湘說了些讓驛官放心的話,等他走後想了想,忽然覺得‘野林地和村子’之間,‘野林地和驛站’之間,好像被劃成了對立的世界。

出現在野林地裡的人不可信任,而村裡的人和驛站的人可以信任,馮湘以前也會接受這種考慮,但它顯然不是真的有道理。

馮湘親眼見到苦澤的村人們去刁難養蜂人,理由正是這種並不可靠的劃分。野林地裡落單的人被劃分為危險,富有侵略的一麵,村人們則代表本分和正義,馮湘能確定的剛好與此相反:養蜂人沒有做錯什麼,趙強如是因為貪婪和狡猾被折斷了胳膊。

馮湘看看天上的月亮,以輕鬆,恬然的心情看月亮,月亮好像更皎潔了。

馮湘關好門,看著坐在草捆床上,在用一把草棍玩得高興的阿陵,不禁笑了笑。

馮湘在阿陵身邊趴下,用手指點著那幾根草棍問:“它們是你的小兵人嗎?”

阿陵認真地解釋:“不是,這個是老驢,它是阿公,這是它的女兒和孫女。老驢對它的女兒和孫女說:我要和阿陵一起去繁陵了,你們不要擔心,我去看一看紙鳶和小船就回來。”

馮湘問,還有那些小小的是什麼?

阿陵說:“是蜜蜂。”

馮湘笑著問:“蜜蜂也去繁陵嗎?”

阿陵開心地說:“我喜歡蜜蜂呀。”

馮湘翻轉身體,鬆鬆地躺下去,自言自語一樣對阿陵說:“娘記得繁陵到處都有槐花和荷花,等外祖母見到我們的時候,她會多高興啊。”

天亮後,馮湘稍微賴了賴床,她靜靜躺著,懷抱阿陵,感覺酸痛的小腿又恢複了力氣。

馮湘起床後牽著老驢去外麵吃草,回來向驛官打聽了下一個驛站的位置,然後叫醒阿陵準備出發。

馮湘向驛官買了一張舊鞍墊鋪在老驢身上,驛官送給她們兩頂草帽,辛苦的路程變得舒適了,馮湘和阿陵高高興興地繼續向南時,養蜂人在野林地裡熄滅了篝火的餘燼。

養蜂人是極其敏銳的人,敏銳是他的本能,他有很多無法擺脫的本能,如果‘遲鈍’對於彆人是一種悲慘,對養蜂人則是解脫。

敏銳的本能,和其他類似的本能,例如洞察,例如覺知,例如感應,讓養蜂人難以輕鬆,簡單地活著。他極為擅長一些事,極不擅長另一些事,這就是養蜂人麵臨的問題:一直隻做擅長的事情,讓他終於陷入一種迷失。

為了擺脫那種無法承受的迷失,養蜂人決定放棄他擅長的事情,但迷失的感覺沒有離開他。

放棄熟悉的生活,讓養蜂人陷入另一種迷失,他迷失在自己極不擅長的世界裡。人們最習以為常的生活,是養蜂人無法理解的真實:所謂的‘家’是什麼?為什麼人們需要一個家,為什麼他們喜歡聚在一起?為什麼他們吵吵鬨鬨,哭哭啼啼,互相埋怨,但還是要待在一起?

一個孩子哭是為了什麼?一個女人哭是為了什麼?他們說著毫無意義的話,但又那麼開心,是為了什麼?

養蜂人可以從敵人的一個停頓,一點肌肉的抽搐,一次幾乎無法察覺的呼吸中,作出唯一正確的判斷。但他不習慣對人們毫無意義的笑容和對話作出判斷,那樣做似乎毫無意義。

養蜂人的種種本能,是極為複雜的思維組合,他無法擺脫的本能,讓他在缺失了‘重要意義’的生活中過得不太順利。但養蜂人不想再回到過去,他知道,他的迷失源自嚴重的失衡。他必須理解他極不擅長的另一部分,才能回歸平衡。

在昨天日落時美麗的天空下,養蜂人辨認出馮湘和阿陵,他當然有些詫異。

從馮湘第一次向他發出警告,第二次向他發出警告,以及帶著驢出現在驛站附近,養蜂人認為:她和她的‘家人’有敵對情緒,她不選擇和他們繼續待在一起,她帶著女兒離開了。

這是個相當有勇氣的女人,她放棄了她的‘家’。養蜂人有些好奇:她會有迷失的感覺嗎?

養蜂人捆紮好帳篷,把帳篷和蜂箱裝上馬車。在苦澤的那晚,他損失了一半蜂箱,向南過來的路上,他在尋找合適的木材,補償自己的損失。

養蜂人沒有因為這次遭遇心際難平,他明白這一點:蜜蜂隻為花吸引。所以會被他吸引,圍繞在他身邊的事情,終究還是要用折斷胳膊來解決。

養蜂人的馬車從驛站門前走過,黃塵路上留下的驢蹄印告訴他:那對母女在三刻半前離開了。根據驢蹄印被風力和其他痕跡覆蓋的程度,她們現在距離他大約七裡。

既然想起她們,養蜂人就開始回想她們:和尋常的女人,孩子相比,她們更美,也更嬌弱。

養蜂人覺得馮湘像一朵花,一整棵花,是苦澤山野裡粉澤而明亮的那種。她有香氣,不多但恒久,她應該在陽光下舒展身體,雨滴要為她輕輕地落下。養蜂人覺得阿陵是比蜜蜂更可愛的東西,她有可愛的眼睛,但沒有刺,她看上去又軟又小,她是萌發的枝芽,她應該住在手心裡,她是這個世界珍貴的寶物。

養蜂人脫下盔帽,他的頭發黑亮而微卷,係著一根深色編織皮繩,安靜地垂落在寬實的肩膀上。

留在路上的驢蹄印逐漸清晰,養蜂人發現他一直在想像花一樣的女人,和像蜜蜂的可愛孩子,他有個難題:應該怎樣和她們打招呼?

是毫無意義地說‘你好’,還是直接告訴她們:她們的驢有病,隻能再活兩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