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真是可惜了。(1 / 1)

小小的插曲賀疏弦沒再放心上,她寄住在長安郊野的佑安寺中,等到一切收拾妥當了,又去了趟長安城中,打聽雲家的消息。長安城裡雲姓的富戶多,可今年出事的隻有一家。賀疏弦花了點錢,才從乞兒口中得到一個地點——長安西市西南角的崇化坊。

賀疏弦循著乞兒的指示找到那戶人家,敲了敲門,出來的是個頭發花白的老仆。賀疏弦不能說她與雲希音的關係,隻是道數年前“一飯之恩”,想向主人家當麵感謝。

老仆見賀疏弦一團和氣,沒有將她驅逐出去,而是頗為納悶道:“我們家郎主、夫人以及諸娘子並無人出京。”

賀疏弦聽了心中一驚,是老仆怕人知道那些往事?還是說當真沒有?她張了張,想要提雲希音的名諱,可又怕被老仆打出去。思來想去便先告辭,暗暗尋了雲家的鄰人打探這昔日長安富戶的情況。

鄰人之中頗有好事者,不用賀疏弦仔細問,就將雲家子孫爭財的不孝行徑說了出來。最後搖頭晃腦說:“可憐雲家兩位小娘子啊,不到二八年華,便麵臨家破人亡的結局。”

“二八年華?”賀疏弦聽著鄰人唏噓的語氣,心中疑惑更甚。

好事的鄰人沒注意到賀疏弦的神態,慨然道:“是啊,真是可惜了。”

賀疏弦轉悠一圈後,才離開崇化坊。她的心情談不上鬆懈,但也沒有最初來長安的那種沉重。年齡對不上,那此雲府非彼雲府,雲娘的家宅又會在長安的哪一處呢?她總不能一家家打探。若是今歲能進士及第,雲娘是否能得知自己的消息?隻是多年過去,她還會記得自己嗎?

懷著複雜的心緒,賀疏弦去了趟西市。大早上出門,沒有進食。此時已是午後,腹中饑餓難耐。她買了兩個胡餅,一邊吃一邊想日後的事。開罪權貴的雲家不是雲娘她家,那麼接下來得將心思放在省試上了。本朝有行卷的風氣,為求榜上有名,會多方結交名公貴人,她也不能自矜自傲,以為憑借才氣就能出頭。

舉子之間時常往來結朋,可她身份使然,不好與人多方接觸,而且交遊多了,溫書的時間少了,麻煩的事情還會增多,這點還是算了罷。

吃完後,賀疏弦舉起袖子掖了掖額上的汗。正待起身離開的時候,一道“小郎”傳入耳中。賀疏弦在長安沒有認識的人,自然不會以為是在喊她。她目不斜視,邁步往前走。哪知沒走兩步,便有一個十四五歲的奴婢朝著她福了福身,輕聲說:“我家娘子有請。”

賀疏弦眉頭緊皺起,很是警惕地看著前方。直到順著奴婢的目光瞧見不遠處立著兩個小娘子,心中才了然。其中一人臉生,不認得。另一位便是先前在郊野救下的杜家小娘子。賀疏弦朝著她們頷首示意,依舊沒有走過去的打算。可杜家奴婢不讓她離開,一來二去,動靜也是不小,惹得旁人連連觀看。

賀疏弦心中無奈之意更甚,最後隻得依著奴婢去見兩位小娘子。

“多謝小郎君救命之恩,不知小郎君如何稱呼?”杜家的小娘子目不轉睛地凝視著賀疏弦,笑語盈盈。

賀疏弦抿了抿唇,輕聲說:“賀。”

“賀郎君怎麼不上我家來?”杜家小娘子又問,眼中一派天真。她名杜仰春,出身京兆杜氏,父親杜審乃當朝宰相,不曾吃過什麼苦頭,雖不是不諳世事,可也思慮得不夠周全。

賀疏弦搖頭說:“小事一樁,不足掛齒。”她都沒打聽過宣陽坊杜家是什麼來曆,也沒有貿然上門的心思。要是真去了,落下個“挾恩圖報”的名頭,可就不妙了。

本朝雖男女之防不像過去南朝那般森嚴,可盯著小娘子看過於失禮。賀疏弦謹記著自己此刻的身份,沒看幾步外的兩位小娘子。但是她察覺到有道灼灼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似是探究。

杜仰春又問:“賀郎君如今住在何處?”那日蕭天衡駿馬失控,要不是賀疏弦見義勇為,她恐怕得沒了半條命。這一恩情她牢記在心,總想著報答。

見賀疏弦不說話,她又笑道,“賀郎君是參加省試的舉子吧?可有舊詩文在身?”她阿耶是宰臣,她能還恩的地方不多。拿了賀郎君的詩文,讓阿耶給其他同僚傳看,也算是助賀郎君在長安揚名。

賀疏弦溫聲道:“多謝杜娘子。”話說了,可不見她有什麼動作。九月的天很是爽朗,秋風吹麵而來,遙遙送出酒香。賀疏弦心中萌生離去之意,停頓片刻,她又問,“杜娘子還有事嗎?”

杜仰春哪會察覺不到賀疏弦的冷淡和疏離,她心中對賀疏弦的好感不住攀升,由此可見,這位恩人不是汲汲於名利的冒進之輩。“敢問賀郎君名號呢?”杜仰春又說。賀疏弦沒帶詩文,那至少要問個名姓才是。

賀疏弦見杜家小娘子的架勢,知道不說的話,今日休想離開了。她心中暗暗歎息,答道:“某字若渝。”

杜仰春這才滿意地點頭,她給攔住賀疏弦的奴婢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們讓開,口中道:“便不打擾賀郎君了。”她到時候命人找來賀若渝的詩賦先瞧瞧。

賀疏弦行禮後忙不迭快步走,等到走出十字街,才擦了擦額上的汗,鬆了口氣。

西市。

杜仰春還沒走,她轉向一言不發地閨中密友道:“三娘,你一直在看她。”

那小娘子道:“我覺得她瞧著很是眼熟。”她蹙著眉,半晌後才說,“群英,你看她是不是跟我幾個阿兄很像?隻是……要瘦削陰柔些。”

杜仰春瞪大眼睛:“你的意思是——”

“彆亂想,我阿耶不是那種人。”小娘子拍了拍杜仰春肩膀,輕聲道,“她姓賀。”

這小娘子是陳留縣主楊雲來,是宗室嗣曹王楊蒙之女。她家跟賀家很有淵源,當年老曹王還在時,便將她的姑母康樂縣主楊蘅許給了定遠侯賀延秀。後來賀家因莫須有的罪名被族誅,嗣曹王也險些被降爵。定遠侯是去年平反的,定遠侯的遺腹子賀鈞成被找回,繼承了定遠侯府的爵位。但是看著那位兄長,楊雲來生不出半點好感來。

“巧合罷了。”杜仰春不以為然道,至於樣貌,相似的人多了去了。而且也沒聽說賀鈞成還有兄弟尚在人世啊?如果是雙胎——那兩人怎麼會一點都不相像?

“也許吧。”楊雲來想不明白,索性將一切都拋到腦後去。她攬著杜仰春的手臂,笑問道,“你那恩人看起來是個淡漠性情,你準備如何報恩呢?”

杜仰春得意道:“助她在京中揚名。”要知道“名”可是十分重要的,可有不少人為了博“名”,去終南山做隱士,等著朝中征辟呢。你無名無姓,就算學識十分了得,主持貢舉的看你不順眼,依然可以黜落你。但要是名噪一時就不同了,對方做起事情來得掂量一二。“質真若渝,倒是個好字。”杜仰春又笑說。

楊雲來又說:“如果她文采當真出眾,倒是可以將她的詩賦策論送到晉陽長公主府上去。”

杜仰春點了點頭,十分讚同。她阿耶是宰臣,可也比不上晉陽長公主一句話。這位可是蕭太後親女,當今聖人親姊。蕭太後膝下一女三子,為晉陽長公主最為受寵。

先帝駕崩時留下遺詔,軍國大事,若有不決者,悉聽蕭後決斷。聖人繼位時未滿十八,蕭太後垂簾聽政,如今雖有“撤簾”之議,可蕭太後未曾有讓聖人親政的意向。

杜仰春在家中聽到阿耶的抱怨,可她覺得沒什麼。太後決斷朝事,一切不也很是穩妥嗎?

賀疏弦不知道杜仰春這麼替她著想,雖心中記掛著雲希音,可省試之事不能落下。她回去後便將自己的舊詩文編成卷軸,預備向達官貴人府邸投遞。她跟其他人打聽過了,如今話語權甚重的,除了晉陽長公主,便是其同母弟晉王、吳王,以及國舅安國公蕭道亨、定遠侯府,再者就是宰相、京兆府。

許是因為同姓,賀疏弦對定遠侯府興趣不小,打聽到了二十年前舊事。定遠侯府如今隻有賀鈞成一人當家,至於親眷早在一場滅門慘案中逝世了。幸虧去歲聖人平反,才恢複定遠侯府的清名。賀疏弦聽得很是唏噓,暗暗感慨,官場之中風波甚多,一不小心就翻覆了。

數日後。

賀疏弦收到相州舉子的邀約。她沒多大興致,可這已經不是對方第一次邀請了,再拒絕下去,恐怕麵上不好看。那邊又特地說了,還會有貴人來參加賞菊詩會,含蓄地暗示賀疏弦是個攀高枝的機會。賀疏弦思忖片刻,最終決定赴約。

賞菊的地點在永樂坊的清都觀,一叢叢菊花或黃或青,爭奇鬥豔。

賀疏弦坐在宴席的偏角,低頭看飄落在溪流中的黃金色花蕊。

除了各州府來的舉子,尚有兩京國子監的監生,他們多出身高門大戶,話語中有種讓賀疏弦不耐煩的矜傲,他們並不屑與各偏州來的士人說話,尤其是賀疏弦這般連破落士族都算不上的。

無人說話,賀疏弦倒也樂得清閒,她隻安靜地聽著士子們高談闊論。

哪知沒清靜多久,便聽到一陣譏諷的笑。

“田舍郎怎麼上風流台上鬥詩了?”話音甫落,一片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