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真是個呆子啊。(1 / 1)

雲希音眼皮子一跳,還以為賀疏弦這呆子忽然間開了竅。她不動聲色地與賀疏弦對望,微笑道:“是。”

眼波盈盈的,像一汪秋水。雖然是賀疏弦主動凝視她,可等那雙橫波目也望來時,她便壓不住羞赧,率先挪開視線。“長安還真是危險。”賀疏弦話題又跳躍到彆處。

雲希音十分讚同賀疏弦的話,但還是故意道:“你沒去過,你怎麼知道。”

賀疏弦誠懇道:“我猜的。”

在聽了安陽縣中魏王尋人的消息後,雲希音存心跟賀疏弦打探消息。可賀疏弦沒有繼續問。她思忖片刻,決定主動出擊。她含笑道:“萬一尋的是我呢?”

“不可能。”賀疏弦搖頭,覷了眼滿臉打趣的雲希音,她回憶著看到的畫像,一邊比劃一邊說,“在尋一個年輕男子,身高、體型都不一樣。”頓了頓,她又納悶道,“不知為何,畫像上沒有畫臉。”

雲希音心中有數,沒畫臉,因為覺得沒有參考性,畢竟她阿弟身邊有人擅長易容。“他們遲早會找到鄉裡來的。”雲希音又說。

“找就找唄,同我們有什麼關係?”賀疏弦的心態已經完全放鬆了,忽然間,她想起一事,望著雲希音道,“你是從長安來的,與仆從走散了,那過所呢?”過所是過關津時候用的憑證,有的查得嚴,有的查得鬆。如果安陽縣要尋貴人,她猜那群好吃懶做的官吏會仔細勘驗的。

整個賀家村都知道她賀疏弦有個“娘子”在,沒問她的來曆,可不代表彆人不問啊。畢竟雲希音的來曆連她都說不清。

雲希音收起笑容,搖頭說:“在路上遺失了。”

賀疏弦眼跳心驚,吃驚地問:“那怎麼辦?”

雲希音還沒回答,外頭敲門聲便一陣陣來了。

賀疏弦一蹦三尺高,她道:“我出去看看。”沒等雲希音應聲,就快步跑出去了。她打開頭露出一條門縫,見是熟悉的村中人才鬆了一口氣。她也沒放人進屋,一臉納悶道:“二郎,你怎麼過來了?”

賀二郎摸了摸腦袋道:“我阿翁讓你重新寫份手實。”

賀疏弦說:“……不是三年一造冊嗎?”

賀二郎也不大懂這些,隻按照他阿翁的吩咐說:“你家娘子的情況需要重新申報。”

賀疏弦聽明白了,手實便是她家的戶籍,族長是要將雲希音先記到她家來。雲希音身上沒有手實、路引,甚至連來曆也不明,該怎麼寫?賀疏弦思忖片刻,說:“我晚些時候上你家同族長商議。”

賀二郎聞言立馬點頭,他壓低聲音說:“阿翁催你快些,最近安陽縣不太平呢。一些逃戶也忙著托關係上戶籍。”

賀疏弦點頭,心想,真夠混亂的。律令在相州就形同虛設,不過這樣也好,趁著各家都有動作的時候將雲希音安排妥當了。她送走賀二郎後,便回屋仔細地跟雲希音說了這事,雲希音麵露詫色,旋即便同意了她的舉措。

雲希音開玩笑道:“先前還是你死活不願意呢,說什麼壞我清名。”

賀疏弦被她三兩句說得羞窘,麵紅耳赤,落荒而逃。她拿了杆槍在院子中舞了一陣,等渾身熱起來,才將槍收起,跟雲希音打了聲招呼後,就往山下的族長家去。

族長是賀家村輩分最高的,同時也是裡正,管著附近村落的百戶人家,賀疏弦管他叫叔公。她娘去世的時候,她年紀還不算大,都是叔公一家幫忙料理的。叔公說了有事去找他,可賀疏弦不是喜歡麻煩人的性格,能自己抗的就自己扛了。

叔公住在村中,比起半山腰的稀稀落落,山下的房屋密集不少,一家接一家的,狗吠與咯咯雞叫聲此起彼伏。賀疏弦走得很快,沒幾下便到了賀叔公的家中。

“叔公。”賀疏弦恭謹地喊了一聲。

賀裡正捋著胡須笑眯眯的,將賀疏弦引到屋中,問道:“手實重新寫好了嗎?”

賀疏弦沒回答:“你知道她的來曆嗎?”

賀裡正撇了撇嘴道:“不就是縣城中姓雲的那家的三娘子?”

賀疏弦驚了驚,縣城中的確是有一戶姓雲的,但是他家隻有兩個小娘子,三娘子是從哪裡來的?叔公這是連對方的身份都編好了嗎?這速度也太快了吧?不對,就這樣胡亂編造戶籍,合適嗎?

賀裡正微微一笑,說:“放心吧,都安排妥當了。”

賀疏弦:“……”這語氣倒像是她指使的一樣。她晃了晃,半晌後才神色複雜地說,“叔公,會不會——”

“她來自哪裡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該成家了。”賀裡正打斷賀疏弦的話,“先前給你介紹村中的姑娘,你總是不同意。還以為你有什麼隱疾,原來是想自己找一個。你既然看中人家的好顏色,那就不管從哪裡弄來的,都要給人家一個身份,不清不楚的,像什麼樣子?至於是哪家的,不重要,反正最後是你家的。”

“我們村的人都承你爹娘舊恩,成家立業是頂重要的事情,解決這一樁,大家懸著的心也就放下了。”賀裡正的語調頗為感慨。他慈祥地望著賀疏弦,嘀咕道,“時間過得真快啊,一不留神就這麼大了。”

接著,又催促賀疏弦:“來來來,我這有筆墨紙硯,你直接寫吧,也不用給那二錢,叔公替你們出了。”

等到賀疏弦從裡正家離開的時候,懷中還揣著兩個熱烘烘的蒸餅。

賀疏弦腦子暈陶陶的,她的人生大事就這樣草草結束了?不對,不算人生大事,隻是權宜之計。

越過排排的房屋,走向屋宇鬆散的地界。那兒有條蜿蜒的小河,村中的婦人們都在那浣洗衣裳,搗衣的聲音啪嗒啪嗒響。賀疏弦一眼覷了過去,見樹下有幾個二十出頭的閒漢,賀疏弦眼神一冷,將地上的小石子踹起,啪一聲落到閒漢紮堆的樹邊,算作警告。

閒漢吊著一雙三角眼,正準備發怒,瞧見賀疏弦,立馬就像老鼠見了貓似的,一溜煙跑了。

浣衣的婦人聽到動靜回頭,罵道:“又是那幫遊手好閒的醃臢玩意兒。”頓了頓,又朝著賀疏弦露出笑容,道,“怎麼不見你娘子出來?”

“等她來的時候,我們會照顧她的。小賀你放一百個心。”

賀疏弦:“……”她無言。

雲希音那雙不沾陽春水的手,她哪裡敢讓她出來乾活?這些時日,連小衣都是她洗的。她不愛來村婦紮堆的河邊,怕她們看穿自己的身份。半山腰引了活水,足夠她一個人。

賀疏弦僵著臉一個個打過招呼,忙朝著山上跑。

嬸嬸們的熱情,實在是難當,她不知道如何回報。

賀疏弦回到家中的時候,發現雲希音窩在墊著虎皮的椅子上看書。風呼啦呼地吹著,寒峻的冷氣無孔不入。賀疏弦眼尖,看到雲希音蜷了蜷。她屋中沒存炭火,就算剩下些,也在天寒地凍的落雪日耗完了。她忙解下氅衣披在雲希音的身上,低聲問道:“冷嗎?”

“還成。”雲希音將書卷一推,微微仰頭凝視著賀疏弦,“辦完了?”

賀疏弦“嗯”了一聲,將留有餘溫的蒸餅遞給雲希音:“我去炒個蛋。要是明天還放晴的話,我就去山中看看能不能獵到野兔。”雖然這些東西都可以買,但錢不經用。雲希音給她的,等到她要離開時再悄悄還回去。她救雲希音可不是貪她身上的錢財。

雲希音探頭,她對賀疏弦的生活很有興趣,可才下地想要跟著賀疏弦,就被她伸手攔住了。“怎麼啦?”雲希音抬眸問。

賀疏弦道:“廚房裡臟,煙氣嗆人。”

雲希音:“你都不怕。”

賀疏弦覷著雲希音,心想,她從小就替她阿娘打下手。但是雲希音,一瞧就是嬌生慣養的千金,哪能受得住煙熏火烤?她道:“雲娘,你就繼續看書吧。”

“我不要。”雲希音不聽賀疏弦的,相處幾日,她知道賀疏弦這人耳根子很軟,像是一團麵。她搭著眼簾,楚楚可憐,“廚房中暖和。”

賀疏弦無話。

她不怎麼怕冷,每年冬天都那麼過的,哪會想取暖的措施。皺著眉頭,半晌後才說:“那你戴上帷帽。”

雲希音笑得前仰後伏的,險些一頭栽到賀疏弦身上。她扶著賀疏弦的手臂,眸光狡黠靈動:“阿賀,你見著哪家小娘子戴著帷帽坐在灶台邊的?萬一著火了怎麼辦?”

“真是個呆子啊。”雲希音婉轉輕哼,語調俏皮。

賀疏弦咬著下唇,懊惱失言。她在雲希音的推動下,一邊往廚房中走,一邊殷切地囑咐:“若是受不住,你就回屋。”

“我明白的。”雲希音點頭如搗蒜,若是賀疏弦仔細看她的神色,定能從顧盼神飛的眉眼間瞧出大大的“敷衍”二字。

起初,雲希音還在小杌子上安靜坐著,沒兩下就起身,問賀疏弦要不要幫忙。自她出生起,傅母、宮婢便不離身,打小被人伺候慣了,哪度過這等平凡生活。興許是賀疏弦有趣,這寡淡的日子也跟著妙趣橫生。

賀疏弦扭頭看她,眼中露出笑意:“好雲娘,你就坐著吧。”她真怕手一抖,鹽罐子翻到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