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你也是長安人。(1 / 1)

槍尖雪亮,如梨花亂滾。虛實動靜間,輕靈翩然。

雲希音要看她練武,賀疏弦便耍得好看。武師傅叫她的是上陣殺敵的槍法,輕巧時如穿花蝶,可銳意一起,動如震雷,威聲赫赫。

雲希音鼓掌喝彩,她見過禁軍演武,可鬨哄哄的,都是熏人的氣息。見賀疏弦動作停了,她眉開眼笑地朝著賀疏弦走去。

武師傅嚴厲,賀疏弦還沒被人鼓勵過,聽了雲希音的話,頓時麵露赧然之色。忽然間,她聽到一陣細碎的響動,神色倏地一變,忙大步向前,將雲希音攏在懷中。屋簷上的積雪被勁氣衝動,鬆鬆垮垮的,在雲希音走出來的時候恰好滑落。

雲希音眼前一閃,思緒還沒轉過來,整個人便栽在賀疏弦溫軟的懷抱中。一絲涼意沒入脖頸,她不由得打了個寒噤。微微仰起頭,隻看到賀疏弦緊抿的唇角以及一團團細碎的雪。“你沒事吧?”雲希音關切地問。

賀疏弦搖頭,甩去身上的雪團。她鬆開雲希音,見雪團沒砸到她身上才放心。原本想演武給雲希音看,哪想到會出這樣的事?一想到雪團險些砸到雲希音,她便心有餘悸。

雲希音看明白她的神色,撲哧一聲笑了起來:“我沒那麼脆弱。”

賀疏弦也知道這點,若是弱不禁風的小娘子,哪可能帶傷倒在雪地裡,次日便能精氣十足的?隻是瞧著雲希音的臉,她就覺得跟她阿娘一樣,需要好好嗬護。

雲希音凝視窘迫的賀疏弦,不吝言辭地誇她:“矯矯如龍,卓然不群。”

賀疏弦越發不好意思,麵色緋紅,小聲地催促著雲希音入屋中去。

大大小小的雪下了數日方停。

等天一放晴,賀疏弦便收拾東西準備去縣城裡了。

雲希音對縣城很好奇,想跟著賀疏弦出門,可又怕被旁人瞧出來惹了麻煩。她還在猶豫中,賀疏弦便看穿她的念頭,毫不留情地掐滅了。賀疏弦也沒直白地說不帶人去,隻是很含蓄地瞥著她的傷手,又道家中需要人看顧。

大門一拴,也沒賊會來,雲希音暗暗嘀咕。

賀疏弦假裝沒聽見,細細叮囑雲希音一番,便腳步匆匆地出門了。她過去並不會這般惶急,可現在想著雲希音獨自在她家中,心中便藏著點不安。明明相識的時間很短,但那種親切感縈繞不散。雲希音身上有一種很舒服的氣質,能讓人情不自禁地喜歡她。

賀疏弦在借驢車的時候碰到一個熟麵孔。

她依稀聽到一個“賀”字,便回頭衝著熟麵孔一笑,趕著驢車走了。

熟麵孔正是這戶人家的小娘子,名喚崔桃花。

賀疏弦跟她打過幾次照麵,甚少有言語交流。她想不起來小娘子的名字,也懶得去思索,車輪在雪地中吱呀響,將院子中的對話拋到後頭去。

“姐姐你還在惦記賀大郎啊?你沒聽咱娘說嗎?賀大郎她已經定親了,那娘子已經住進她家裡了。”

“那小娘子也不知道從哪出來的,以前都沒聽賀郎提過。”

“得了吧,姐姐,你跟賀大郎說過幾句話啊?她怎麼會跟你提。”崔桃花的妹妹說起話來壓根不知道客氣,把崔桃花氣得夠嗆。

但是沒多久,崔家小妹又給崔桃花出餿主意:“要不咱過去看看呢?提點蔬菜和雞蛋過去,先前賀大郎救過咱阿耶呢。”

崔小妹嘀嘀咕咕,崔桃花被她說得心動。她爺娘對她管得鬆,她尋了個借口便帶上小妹一起往半山腰的賀家走。兩人走得不快,路上碰到幾張熟麵孔,看她們走的方向頓時了然。可人群中恰好有人見了賀疏弦出去,一語點破崔桃花的心思。

“賀大郎不在家,你們不會去看她的娘子吧!”

崔桃花麵色赧然,驚得魂飛魄散,忙不迭捂住同伴的嘴。同伴眼睛滴溜溜轉,掰開崔桃花的手,小聲說:“我也要去。”之前從賀疏弦家中回來的長輩將那娘子誇得跟天仙下凡似的,她也想瞧瞧到底是什麼樣的美人。

賀疏弦不知道同村的小娘子們惦記上了雲希音。

她這回到縣城裡置辦糧穀事小,主要是到保和堂一趟,她想買一罐去疤痕的藥膏。金瘡藥她能自己配,但是其他的膏藥沒有方子,便做不成。

縣城比往日要清寂些,來往的百姓中有些身上煞氣極濃,不像尋常百姓。賀疏弦意識到不對,心中暗暗提高警惕。她低著頭小步快走,到了保和堂外,刷的一聲,一道銀光映襯著雪色照亮她的眼眸。她抬頭一看,發現是兩個鷹鼻鷂眼的帶刀侍衛。對方取出一張畫像,照著她的臉對比一二,才放行。

刀雖然收回去了,可銳利的視線如影隨形,尤其是賀疏弦要抓藥的時候,對方直勾勾地看來。

賀疏弦心漏跳了一拍,她不欲惹事,隻報了幾味不重要的草藥名,之後又小聲地問掌櫃買祛除疤痕的藥膏。掌櫃的從賀疏弦手中買過山珍,一邊給她取藥膏,一邊用眼神暗示她快些離開。賀疏弦悄悄地點頭,拿了藥膏便快步離開保和堂。

直到遠離保和堂,那陰鷙的視線才消失,賀疏弦暗鬆一口氣,發現後背已經被冷汗浸透。

縣城裡在大張旗鼓地找人,是找雲希音嗎?那官吏要報複她?賀疏弦心中亂糟糟的,直到此刻才意識到雲希音帶來的可能是什麼。不過她依舊沒有將雲希音送走的想法,而是找了幾個眼熟的乞丐跟他們打聽消息。幾枚銅錢下去,賀疏弦才知道,安陽縣亂了好些天了,聽說是有個大人物在安陽縣附近失蹤了,是魏王親自下令找尋他!

魏王是傳言中的凶暴人,但也遠在天邊。

賀疏弦被這個消息駭了一跳,不過很快地放寬心,雲希音總不能是得罪魏王吧?魏王是當今天子的同母弟,就算是縣中大戶人家也見不到他的麵。如果雲希音得罪的是魏王,恐怕早就屍骨無存了。賀疏弦安慰自己幾句,又多打探了點情況,確認真與雲希音無關。但是回去的時候,她的臉色仍舊陰沉冷峻。

還了驢車回家時,恰好遇到一串從她家回來的少女。

對方被她凜若冰霜的臉色嚇住,呆愣愣地看著她,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

崔桃花被同伴一推,提著空籃子站了出來,半晌才擠出一句:“我阿娘要我給你送點東西,你娘子收下了。”

賀疏弦眉心微蹙,心中納悶,什麼娘子?再者,她才從崔家回來呢,嬸子要送東西何必多此一舉?她不說話,那雙黯黯明黑的眼中,流出如萬頃之波般難以測量的威嚴。

村中的小娘子們沒跟賀疏弦相處過,隻遙遙地望見過她,中意她神仙般的姿容。這回真的拉近距離,一個個慌得不行。

賀疏弦神色緩了緩,叉手道:“多謝。”沒等小娘子們搭話,她便邁著長腿往家中走了。隻是還沒走遠,依稀聽見小娘子們的議論聲。

“姐姐,我看算了吧,賀大郎的娘子好漂亮。比隔壁村的李娘子還好看。”

“郎才女貌,他們好相配。”

……

賀疏弦一聽,走得越發快了。

院子拴上了門。

雲希音在屋中,還以為是賀家村的那幫熱心人去而複返,等聽到賀疏弦聲音才驀地回神,忙不迭去給她開門。

“你怎麼回來這麼快?”

賀疏弦沒答,她掩上門問:“有人來找你了?”

雲希音掐算著時間,知道賀疏弦大約正好瞧見她們。她笑盈盈地凝視著賀疏弦:“我原本想著你沒在家,誰來我都不應。但是她們來的時候,喊的是‘賀家娘子’誒。”

賀疏弦麵皮薄,被雲希音三言兩語逗弄成大紅臉。她訥訥道:“她們心思不壞。”

雲希音點頭:“我知道,跟她們閒聊了一會兒,很有趣。”

賀疏弦直覺“有趣”是衝著她來的,她低著頭不接腔。

可她不說話,雲希音卻背著手繞她打轉,莞爾笑道:“我們阿賀果然是俠肝義膽,是古道熱腸的仁義君子。”賀家村承賀疏弦恩的,兩隻手都數不過來呢。

賀疏弦道:“隻是舉手之勞。”她怕從雲希音口中聽到自己的那點事情,忙不迭將買來的藥膏取出,“這是消除疤痕的,效果很是不錯。”

“你用過?”雲希音挑眉,從賀疏弦手中接過藥膏地時候,指尖無意間從她手掌拂過。

賀疏弦縮回手,輕聲說:“用過。”打獵的時候免不了受傷,獵物鋒利的爪牙能將人開膛破肚。

雲希音柔聲問:“疼嗎?”

賀疏弦:“還好。”她後來武藝學成,便很少在跟獵物的交鋒中吃虧了,那些疼痛都早已經遠去。她對談論自己的過去沒多大興致,在雲希音開口前,又說,“安陽縣很亂,似乎在找什麼人。”

雲希音眸色微凝,但她很快便藏起異樣,沒讓賀疏弦發覺。她佯裝隨意道:“找什麼人啊?”

賀疏弦搖了搖頭,又說:“京中來的貴人吧,跟魏王有關。”具體是誰,便不是她能夠打探到的了。忽然間,她盯著雲希音仔細地看,“雲娘子,你也是長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