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山之行定在了三天之後。
靳如意這些年往返於雲山和燕城之間,每年都至少五六次,那條路可以說是閉著眼都不會迷路,甚至連路上第幾個拐彎處有棵歪脖子樹結的果子好吃都一清二楚。
這次有程屺同行,還正二八經做了日程安排,靳如意卻連怎麼收拾行李都犯了難。
出發當天,靳如意早早起來吃了早餐,拎著箱子犯著食困,剛下樓就看到程屺那輛灰色的車停在樓門口,對著她按了一下喇叭。
靳如意把隨身的箱子放在後備箱,習慣性打開右後門準備上車,卻發現駕駛位上的是程屺。
此時正以一種你敢坐到後座把我當司機試試看的眼神看著自己。
靳如意“嘭”的一下關上了車門。站在車邊有些煩躁地想,為什麼這次調研隻有自己和程屺兩人。
作為TG的總裁,程屺出去調研就算不是前用後簇,也得帶一個助理吧。這光杆一個出行,怕不是想讓自己當助理。
正想著,副駕駛的車窗緩緩降下,露出程屺那張棱角淩厲的臉,他看著兀自發呆的人,似笑非笑道,“靳如意,你這是還沒選好從哪個門上車麼?”
畢竟是甲方,人家還沒帶助理,靳如意為表禮貌,試探著問道,“要不我來開?”
“不用。”程屺已經戴上了墨鏡,是H牌的最新款,靳如意看過產品發布時的秀場照片,但與男模們穿著沙灘褲落拓不羈的樣子不同的是,程屺戴出了一種冷峻又禁欲的意味。
靳如意多看了幾眼。
沒想到程屺突然側頭盯著她,視線有如實質一般落在身上,靳如意以為被發現了,慌亂地扶正視線看前麵,問道,“還不走?”
程屺伸手叩了叩安全帶插槽,麵無表情地提醒,“係上。”
“哦。”靳如意紅著臉把安全帶係上了。
去雲山本身距離不算太遠,但因為走的是省道全程限速,再加上後半程山路居多,車速也不宜過快,因此需要兩個半小時才能到。
全程都是程屺在開車,靳如意有點不好意思,自從聽了季灃的話後,她就下意識的會把程屺當成病號,總覺得讓一個病號一直開車不太人道。
實在困得不行,她摸索了半天總算打開了車載廣播,似乎是音樂頻道,在播The Beatles的《let it be》。
“let it be,
There will be an answer.”
靳如意愣了,是倆人大學時候最喜歡的樂隊。
回憶霎時湧進來,公共課的最後一排,桌子下麵握緊的手,一人一個耳機分享同一首歌,而且因為有程屺這尊學霸在,從來不用擔心被老師點到回答問題。
唯一擔心的是時間過得太快,不夠聽完一張完整的CD。
她有些尷尬地說,“挺巧的啊,一打開廣播就播到了這首歌。”
“嗯。”正好遇到了紅燈,程屺踩下刹車,意味不明地看著她,“很巧。”
後半程,這個音樂頻道一直在播The Beatles,從《Hey Jude》到《Yesterday》,再到《Now And Then》,靳如意看著窗外蔥鬱的山林昏昏欲睡,播了這麼久的歌,也不見主播出來說幾句。
迷糊中好像聽見程屺說,“笨死了。”
程屺一路開到了雲山鎮,把靳如意叫醒後遞給她一瓶酸奶,“你日程裡的第一站到了,起來醒醒神,下去走走。”
靳如意坐直了,接過酸奶就習慣性地往臉上貼,玻璃瓶自帶的冷感冰得她一激靈。
程屺把酸奶拿過來,熟練地插上吸管拿在手裡遞過去。
靳如意也很自然地張嘴吸了一口,加了藍莓醬的老酸奶又涼又甜,醒神又解暑。
然後她意識到,酸奶瓶子還在程屺手裡,而自己就像從前無數次睡醒時那樣,半夢半醒間喝著程屺遞過來的酸奶。
程屺把瓶子往前遞了遞,看靳如意接過去了才淡淡地說,“醒好神再出來。”
說完就關上車門先下去了,留下靳如意一個人在密閉的空間裡獨自懊惱,這是第幾次了啊,習慣真是個討厭的東西,就像埋在骨血裡的蠱蟲,平日裡悄無聲息,稍稍刺激一下就會原形畢露。
靳如意趕在程屺的耐心即將耗儘的時候下車,不成想那人正在對著路邊的古樹發呆。
聽到車門關閉的聲音就回過頭來,對著靳如意擺擺手。
他今天穿著休閒的白襯衫和灰色的煙管褲,褪去了西裝革履包裹出來的冷淡精英感,看起來挺拔又英俊。
兩人的氣質打扮均不像是本地人,因此很快就吸引了鎮上閒逛的人們的目光。
靳如意無心當顯眼包,低頭催促程屺快點走。
哪知道程屺一點也不著急,慢悠悠地跟在靳如意身後閒逛,看到什麼也要停下來觀察一番。
雲山鎮坐落在雲山腳下,是茶山外最繁華的小鎮。說是繁華,但也不過就是一條街,一段緩緩的上坡路。
路兩邊是各種雜貨小店和小飯館,有打著赤膊戴著草帽的中年男人騎著電動三輪車帶著一家幾口來鎮上采購,褪了漆的車鬥裡,放著醋醬油,一捆嫩綠的蔬菜,一網兜水果,還有幾個沒拆封的快遞盒子。
車上的兩個孩子躍躍欲試想要拆快遞,被女人的一隻手拍開,“著的什麼急啦,回家了再說。”
鎮上這兩年新開了快遞站,明晃晃的黃綠色招牌,承載著鎮子裡的人們對外來事物的全部熱情。
程屺饒有興趣地看著,對上了女人略帶羞澀的眼神,笑了笑,女人的臉就紅了。
童言無忌,車上年紀小一點的女孩看起來也就四五歲的模樣,指著程屺奶聲奶氣的說,“叔叔你真好看。”
女人手忙腳亂地把孩子的手抓住,低聲訓斥,“說了不許用手指人……”然後又抬頭略帶局促的抱歉,“不好意思,孩子不懂事。”
靳如意在一邊看著這一家子拘謹的樣子,心裡抱怨程屺沒有眼力見,拉著他想走。
女人看著二人握在一起的手,靦腆地笑著對程屺說,“你好看,你媳婦也好看。”
靳如意忙著撇清關係,“不不不,我們不是……”
“謝謝,我也覺得我媳婦好看。”程屺打斷了她,手跟著收了力,緊緊攥著靳如意,對著女人說道。
說罷也不等靳如意反應,就牽著人往前走。
直到靳如意氣呼呼地甩開手,程屺才遺憾地搓了搓手指,一臉無辜地說,“是你先牽我手的。”
“那能一樣嗎!”靳如意壓低了聲音,“你沒看到大姐很尷尬嗎?”
“不一樣?不一樣你也先牽了我的手。”程屺無所謂道。
“你!”和這樣的人真是沒有道理可講。
程屺壓了壓嘴角,背著手繼續慢悠悠往前走,走了幾步又停下來等靳如意,“有什麼推薦吃的麼?我好餓。”
“現在還不到十一點,你早上沒吃飯?”靳如意沒好氣地說。
“沒啊。”程屺一臉無辜,“我早早起來就開車去接你了啊。”
言外之意就是,為了接你沒吃飯,又開了一路車,現在餓了。
這哪還有點總裁的樣子,完全是上學時候無賴的弟弟。
但不管是從前還是現在,隻要程屺一臉認真的提出什麼要求,靳如意就總是很難拒絕。
她任命地歎了口氣,“走吧。
往前走了大概50米,靳如意在一家藍底白字招牌的小店前停下來。
“馬清牛內麵?”程屺讀著招牌上的字,回頭一臉疑問地看靳如意。
靳如意麵無表情的敷衍道,“沒錯,牛內麵,內牛滿麵的牛內麵。”
程屺“噗嗤”一聲笑了,“靳如意,這麼些年不見,你講冷笑話的功力見長啊。”
靳如意看他一眼,“沒辦法,生活所迫,這不還要陪甲方逛小鎮。”
程屺的臉上的笑意一下消失了,他動了動嘴唇,但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
麵館店麵不大,門又窄又低,186的程屺需要彎著腰才能進去。
靳如意跟在後麵進來,老板娘一看見她,就笑著迎過來,“小靳,有段時間沒見你來了。”
“嗯,最近忙。清姐生意怎麼樣?”
“哎呀,還是老樣子。鎮上嘛,你也知道,來來回回就那麼幾個人,維持個溫飽。”
老板娘性格爽朗,麻利地端來一壺茶和兩個杯子,問道,“今天吃什麼,還是老樣子?”
靳如意看了一眼程屺,想看看他有什麼意見。生怕這位總裁大人不願意吃這山腳下的小館子。
誰知程屺一副入鄉隨俗的模樣,對著清姐回答道,“老樣子吧。”
說罷還端起水壺倒好了水。
感受到靳如意直愣愣的視線,程屺當下就明白了她在想什麼,把其中一杯水推到她麵前,說話聲音也不似剛剛那麼吊兒郎當,“怎麼,以為我不會來這種地方?”
“我沒有。”靳如意心裡憋著氣,說話也冷淡了起來。
平心而論,程屺並沒有什麼出格的舉動,反而是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被習慣左右,被程屺一個動作、或者一句話影響到措手不及。
這超出了靳如意的掌控範圍,讓她總是處在一種焦灼的狀態裡。
牛肉麵很快端上來,每一碗上麵都鋪著厚厚一層牛肉,清姐還附送了兩碟小菜和一盤水果。
靳如意不好意思道,“清姐,你又送這麼多。”
清姐擺擺手,“你好不容易不是一個人往這窮山頭跑了,姐高興,快吃吧,涼了就不好吃了。”
程屺聞言抬起頭,看著對麵低頭攪著麵條一言不發的人,忍不住問道,“靳如意,你到底在怕什麼?”
靳如意躲在牛肉麵氤氳的熱氣後麵,感覺眼睛和鼻子被蒸騰得酸酸的。
這家麵館開了很多年,最開始是靳榮光帶著她來,後來和程屺在一起了,就很想一起來一趟雲山,靳如意還滿懷期待地做了細致的攻略,結果爺爺走了,程屺也走了。
六年裡,靳如意一趟一趟地往返於燕城和雲山之間,奔波在茶樓和茶廠之間,卻從沒覺得像此刻這麼孤獨過。
她吸了吸鼻子,聽見對麵的程屺又說,“怕還喜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