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如意沒開車,站在門口等了一會兒,隨手招了一輛出租車坐進去。
“去百姓小區。”
報了地點之後就靠著椅背,盯著車窗外一閃而過的景致發呆。
車載收音頻道播著實時新聞。
“燕城四小食物中毒事件最新進展,係孩子媽媽給孩子吃了變質蛋糕所致。”
“東區一男子因愛生恨,網購酒精淋了全身後欲與女友同歸於儘。”
“燕城人民政府向全市人民發起倡議:創建文明城市,人人有責。”
靳如意很突兀地笑了一下,司機從後視鏡看了她一眼,隻當這位上車後就魂不守舍的年輕女人有什麼心理疾病。
車穩穩的停在百姓小區門口,靳如意付了錢回家。直到坐在沙發上,才發現手上依舊握著那個小茶碗,冷掉的茶水不知道什麼時候灑在了裙子上,印出一片淡黃的痕跡。
草草洗了澡後,連頭發都沒擦就靠著床頭坐著,靳如意被一種說不上來的情緒左右著,整個人都很消沉。
明天是“星期茶”開賣的日子,靳如意吃了幾片鎮靜劑,強迫自己躺下。
沒想到很快就沉入了夢鄉。
夢裡的她18歲,程屺16歲。
靳如意第一次見程屺,是在陶陶18歲的成人禮上。
成人禮是在陶陶的外公家辦的,靳如意自小在老城長大,長街舊巷閉著眼睛都不會走錯,但坐公交去璟園卻足足折騰了一個半小時,換乘了兩次。
在公交終點站下車的時候,司機不放心地叮囑靳如意最好還是打個車,因為距離璟園所在的彆墅區還有2公裡。
靳如意把自己帶的冰綠茶送給司機表示感謝,然後頂著大太陽往那片彆墅區走。
好不容易走到了,但一排排一模一樣的小洋樓讓靳如意犯了難。
到底哪個才是陶陶外公家啊!
靳如意擦了把汗,給陶陶去了個電話,然而直到電話自動掛斷都無人接聽。
出門前特意洗了頭還卷了發尾,此時正黏糊糊的貼在後背上,密不透風像是一個毛披肩一樣,哪還有什麼造型可言。
靳如意開始後悔剛剛沒有聽司機的話直接打車來,起碼吹著空調迷路要比熱成化掉的麥芽糖要好。
她拿出皮筋攏了攏頭發想紮起來,誰知一個不小心皮筋就彈出去了。
靳如意的眼神跟著皮筋移動,最終停在了一雙乾淨的白球鞋前。
那雙鞋的主人彎下腰撿起皮筋,抖了抖灰塵遞給靳如意。
靳如意放下頭發伸手去接,撞上了一雙仿佛有星辰流動的眼睛,是一個漂亮的少年。
“謝謝。”
靳如意小心接過皮筋,三兩下挽起頭發,發現對方還站在原地。
不僅沒有走,還饒有興趣的盯著她紮頭發,好像在看什麼很新奇的事情一樣,眼裡亮晶晶的。
但是這樣的眼神盯著一個初遇的人,屬實有點不太禮貌了。
靳如意有點尷尬的又說了一次“謝謝你。”
對方這才擺了擺手往前走了。
他穿著純白的寬鬆T恤和運動褲,渾身上下洋溢著少年人特有的青春氣,但不知道是靳如意的錯覺,總覺得他帶著些奇怪的冷漠感。
兩人就這樣同方向走了一會兒,才剛三月燕城就很悶熱了,靳如意以手扇風,卻是杯水車薪,每一根頭發絲裡好像都在冒汗。
她看著前麵那個慢悠悠的從容身影,咬了咬牙追上去,“同學!等一下。”
少年停下來,單手插著兜站在榕樹蔭下,“怎麼了?”
靳如意問,“請問,璟園在哪裡?”
少年半天沒說話,好整以暇的看著靳如意。
她穿著純白色的棉布裙子,氣都沒喘勻,悶熱的天氣讓她的臉上透出一點紅暈,用那雙小鹿一樣的眼睛盯著自己。
她說,“沒事的同學,你不知道也沒關係,我再找找看。”
少年伸出手指了指,“前麵那排第一個就是。”
靳如意抬起頭看,隻見大門上明晃晃地掛著門牌,“璟園。”
她低低地說了“謝謝”,然後越過少年往裡跑了。
靳如意在管家的指引下到了會客廳,陶陶成人禮的儀式馬上就開始了。
但是看到她進來,還是開心地跑過來和她擁抱,“你可算來啦,我的生日不能沒有你!”
靳如意被勒得喘不上氣,司儀開始催促陶陶上台,她才意猶未儘地放開靳如意,走的時候還悄悄叮囑道,“你等我啊,有好東西給你看!”
她在自助甜品區百無聊賴的逛,被一個撒了糖霜和堅果碎的巧克力蛋糕吸引。
靳如意拿了小盤子叉了一小塊吃,入口綿密柔軟,巧克力味道濃鬱卻不膩人。
雖然曾覺得隔壁王叔家的紫薯荷花酥是世界上最好吃的點心,但此時此刻還是被這個小蛋糕俘獲了。
靳如意正低頭找蛋糕名字,身邊突然來了一個人,他說,“這是布朗尼。”
靳如意馬上站直,發現是剛剛在外麵遇到的少年。
少年遞給她一杯薄荷檸檬氣泡水,挑了挑眉毛,“又見麵了。”
靳如意接過來,把馬上要脫口而出的“謝謝”咽了回去,“你好。”
“我叫程屺。”少年突然開口。
靳如意呆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對方是在做自我介紹,馬上說,“我叫靳如意。”
這個年紀,自我介紹完的下一步,應該是要問在哪兒上學了。
但是兩個人都沒有再說話,而是齊刷刷地盯著台上的陶陶一家。
陶陶媽媽剛聽完女兒讀的給父母的一封信,哭得妝都花了,陶陶看起來也像是在努力憋著淚,身邊的爸爸在手忙腳亂的給二人遞紙巾。
場麵溫馨又感人,靳如意跟著在場的嘉賓一起鼓掌。
程屺偷偷側頭看她,發現她的眼裡似乎有細碎的水光,眼尾也帶上了一抹豔紅。
嘖,這麼容易就被感動啊。
儀式結束後,陶陶提著公主裙的裙擺一路跑過來找到靳如意。
看到她身邊的程屺,撇了撇嘴,“你不跟著舅舅去那邊打招呼,跑這兒偷什麼懶啊。”
程屺回她,語氣涼涼的,“你不也一下台就跑過來了,剛剛說的要溫柔大方哪裡去了?”
陶陶瞪了他一眼,“哼,那你躲好了,當心被外公看到。”
靳如意被陶陶拉著左拐右拐,不一會兒就到了三樓的一間客房。
一進門,陶陶就癱在床上,“累死我了,這裙子真不是給人穿的。”
邊說邊往開扯係在腰間的蕾絲帶子。
“剛剛那位是?”靳如意問道。
“他啊,我表弟,在咱們學校讀高一呢。”陶陶說著,從包裡神神秘秘地翻出一疊東西,“彆說他了,你快看看我買到了什麼好東西!”
靳如意湊過去看,是倆人最近喜歡上的一個男團的新專輯唱片和附送的大幅海報。
靳如意看著站在最中間的門麵擔當,怎麼看怎麼覺得有點像陶陶的表弟程屺。
和陶陶一人一個耳機聽著主打歌,靳如意卻偷偷的臉紅了。
這天過後,以前在學校沒有任何印象的程屺,突然就以一種極高的頻率出現在靳如意的視線裡。
比如同桌的女孩會神神秘秘的告訴她高一有一個長得像漫畫主角的男生,名字叫程屺。
比如物理課上遇到不會的題目,物理老師恨鐵不成鋼的說道,“你們都高三了,講過的知識點兩天不檢查就不會了。高一的程屺做這些題跟玩兒一樣,你們怎麼就沒有一點緊迫感!”
比如升旗儀式上,程屺作為學生代表在主席台上發言,下麵的女生們都在竊竊私語討論他,任憑老師乾咳好幾次提醒都沒有用。
比如放學的時候,程家的司機來接他,他會叫上陶陶和靳如意,先把陶陶送回家,再送靳如意。
二人通常也不會有什麼過多的交談,隻是有一次,靳如意遇到一道不會的數學題,怎麼算都算不出來,咬著筆犯愁。
程屺突然靠近,“這題選B。”
少年身上清新的檸檬洗衣液味道一下就占據了靳如意的鼻息,她往右挪了挪,不太相信高一的程屺能做出高三的題。
她把練習冊嘩嘩的翻到最後幾頁,找到了答案,果然是選B。
程屺笑著看一臉迷茫的她,“這都不會?”
而他眼裡的意思分明是,你快問我啊,我會。
靳如意低下頭整理書包,“回去再做一遍吧,我到了,謝謝你。”
然後逃也似的下車跑回家。
夕陽西下,程屺盯著靳如意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了拐角,才吩咐司機出發。
第二天,靳如意收到了程屺寫著演算過程的小紙條。
這道題靳如意昨晚上做出來了,但是和程屺的比起來就比較費時費力。
程屺的解題方法更簡單,用一條輔助線就解決了。
靳如意把程屺的方法抄在練習冊上,然後把那個小紙條疊得四四方方,趁著沒人注意放在筆袋的夾層裡。
關係出現變化是在五月底的一天,因為馬上要高考,老師們的態度已經從原先的“恨鐵不成鋼”轉變成了“加油你們是最棒的”。
話裡話外都在儘量給即將步入考場的學子們寬心。
但是越是這種時候,就越有一些頂風作案的,一個個的好像要談什麼末日戀愛一樣,該表白的表白,該擁抱的擁抱,明目張膽的在校園裡麵拉手。
這天放學,靳如意和陶陶一起去學校西門的小吃街吃米粉,剛坐下就有一個夾著籃球穿著高三校服的男同學過來了。
隻聽他紅著臉結結巴巴地說,“靳如意,你是要報考燕城大學嗎?”
靳如意點點頭。
他又往前一步,像是鼓起了極大的勇氣,臉都憋紅了,“我喜歡你很久了!那個……我是體育生,也可以考到燕城大學,你和我在一起吧,我一定會對你好的!”
後麵還站著幾個穿著籃球衫的男同學,聽到他說完,起哄著給他鼓掌,“兄弟,好樣的!”
靳如意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表白震到了。
隻是她還沒想好措辭拒絕,就聽見旁邊響起一道涼涼的聲音,“她不喜歡你,她有喜歡的人了。”
順著聲音的方向,看到了靠著冰櫃的程屺,嘴角緊緊抿著,眼神也跟著冷冷的,一幅不高興的樣子。
他手裡抓著一瓶剛開的可樂,隔著好幾個桌子,靳如意卻覺得自己聽到了劈裡啪啦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