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一絲躲閃的,靳如意一臉坦然和程屺對視,兩人隔著長桌相望。她知道,這中間隔著的還有未知的時光,不曾相交的人生。
靳如意很快移開視線,沒有刻意也沒有過激。非要說的話,大概是因為六年沒見。在這六年間,靳如意所記得的是那個清瘦俊秀跟在自己身後叫“姐姐”的少年,而非麵前這個眉峰淩厲、目光冷淡的被眾人簇擁著坐在主位的程屺。
她選了另一個空位,和程屺中間隔了一個男同學。坐下的時候,周圍有人悄聲交談,“你看,我說什麼來著,她肯定不會選程屺身邊那個座位吧。”
這時,陶陶風風火火地推開門進來了,“怎麼這麼安靜啊,以往哪次你們不是進門就開喝,這次怎麼了這麼素,大眼瞪小眼地喝白水喝果汁。”
眾人七嘴八舌地調侃陶陶,剛剛的尷尬就這麼被帶了過去。
陶陶坐了最後一個空位,和程屺相鄰。坐下以後,先隔著程屺對著靳如意拋了個wink,又收回眼神對著程屺翻了個白眼,陰陽怪氣道,“呦!這不是我們家的太子爺嘛。”
程屺側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表姐,沒理會她小兒科的挑釁。
這幾年,程屺也回來過幾次,處理國內分公司的事,但經常是頭一天回來第二天就走了,連軸轉是常態。偶爾回家吃飯遇到陶陶,也總是這樣的態度。程屺知道原因,所以也就隨她去了。
陶陶加入之後,包廂裡的氣氛逐漸升溫,大家互相叫著上學時候的外號,開著隻有一起上過學才能懂的玩笑,嬉鬨笑罵間開了一瓶又一瓶酒。
靳如意被熱鬨的氣氛帶動起來,也跟著喝了好幾杯。眾人看她不像剛來時那般拘著,便自動將她歸入能喝的那一撥,每次舉杯都要帶上靳如意。
漸漸的,靳如意白皙的脖子上彌漫起一層粉色。她今天出門之前把長發挽了髻,用鑲著白玉的琺琅簪子固定在腦後,身穿淡米粉的修身連衣裙,長度過膝,襯得她身材玲瓏有致。
此時,酒精給皮膚染上的緋色和衣服的顏色相得益彰,讓靳如意整個人看起來豔麗若桃,她舉著杯和身邊的男同學輕輕碰了一下,一顰一笑間都是不自知的嬌媚。
酒剛送到嘴邊,就聽到另一邊的程屺突然說,“你們光喝酒不無聊嗎?”
眾人愣了一瞬,靳如意被打斷,順勢放下了酒杯。麵前的餐盤裡放著一小塊布朗尼,她拿起勺子挖了一點放進嘴裡,巧克力味道濃鬱,堅果酥脆,重要的是甜度剛好,正符合自己的口味。
一小塊布朗尼很快見了底,靳如意意猶未儘地放下叉子,一抬頭就對上了程屺,他的眼裡閃著靳如意看不懂的情緒,雖然很快就恢複成了平常那副冷淡懶散的樣子,但還是被靳如意捕捉到了。
有人提議玩遊戲,輸了的罰酒一杯。遊戲名叫“我愛你VS不要臉”,規則是隻能對自己左邊的人說“我愛你”,對右邊的人說“不要臉”。
先轉酒瓶,瓶口對著誰,就由誰開始。他可以對著自己左邊的人說“我愛你”,也可以對著右邊的人說“不要臉”。如果他對左邊的人說“我愛你”,左邊的人可以回複他“不要臉”,也可以繼續向左邊說“我愛你”,以此類推。
說出這兩句話之外的皆為犯規,兩人之間連續反複對話三次以上或者反應超過三秒,也會被視為犯規。
大家笑著罵提議的人太損,但都摩拳擦掌地準備灌醉身邊的同學。
酒瓶被放在桌子正中央,開始緩緩地轉動,瓶口對準了當年的團支書劉欣欣。
隻見她先左右看看了兩邊的同學,笑著不開口,然後在左邊的同學沒反應過來時,對著他大聲地說“我愛你”!
而這位男同學上學時就出了名的臉皮薄,此時更是猝不及防,嘴巴一張一翕地嘟囔“不……”。
還沒說完就被大家打斷了,“許一鳴你也太慢了吧!”
“就是,你臉紅個幾把。”
“來來來,喝酒喝酒。”
大家鬨著玩了好幾圈,靳如意低頭看了一會兒手機,再回過神時就發現酒瓶的轉速越來越慢,然後瓶口正正好好的對著自己停了。
靳如意右邊的男同學出去了好一陣還沒回來,現在右邊是程屺。她清了清嗓子,“要不等等右邊的人一起?”
現場多得是想看熱鬨的人,“那怎麼行,就這麼玩唄。”大家紛紛附和,“一會兒他回來參加下一輪也可以啊,快開始快開始。”
靳如意見躲不過,隻好先對左邊的女同學說“我愛你。”
對方反應極快,“不要臉!~”尾音上挑還帶著手勢,這一聲直接逗笑了眾人。
靳如意不願意和程屺有太多交流,隻能又回複她“我愛你。”
誰知這位女同學沒有向左傳遞,而是又對著她說了一遍“不要臉”。
眼看三次機會要用完,靳如意咬咬牙,閉上眼向著右邊就是一句“不要臉。”
程屺沒有答話,而是很快的轉頭,對陶陶麵無表情地說,“不要臉。”像是人工智能AI一般,說著一句特定的代碼,聲音機械又冰冷。
被CUE到的陶陶瞬間瞪大了眼睛,看了看程屺那張自己從小看到大的臉,下意識地脫口而出,“我……我呸!”
大家整齊地爆發出一陣哄笑。陶陶低頭把酒杯倒得滿滿當當,怨氣重重地一口乾了,狠狠瞪了眼程屺,那眼神分明在說,“你給我等著。”
程屺無所謂地敲了敲手指。
眾人鬨著繼續開始轉瓶子,快停下的時候甚至開始倒計時,“5、4、3、2、1!”
瓶口這次對準了陶陶。她擼起襯衫的袖子,準備狠狠地灌一波程屺這個便宜表弟。
她先對右邊的同學說“不要臉”,等右邊的回複了自己以後,馬上回頭學著程屺剛剛的語氣,嘴裡說著“我愛你”,眼裡飛的是刀子。
哪知道程屺這次不按常理出牌,而是對著左邊的靳如意說,“我愛你”。
在場吃瓜的眾人用眼神飛快交流,程總這聲音怎麼聽都有點夾帶私貨了啊。
靳如意想也不想就回他,“不要臉。”
接著程屺又和陶陶“互相針對”了一次,然後向左轉頭,再次說了一遍“我愛你。”
靳如意這會兒酒意上頭,看著程屺那張輪廓分明的俊臉,慢慢眨眨眼,剛說了一個字打了個嗝,眾人聽到的就是斷續的“我……不要臉”。
說完才反應過來,瞬間臉熱了一分。隻見程屺充滿玩味地看著她,嘴角似乎有了一點笑意,很淡,靳如意不確定自己有沒有看對。她輸了遊戲,端起麵前的酒,默默的一口乾了。
上一輪過後,本以為程屺這次依舊不會和自己說話,但當他看向自己說著“我愛你”的時候,靳如意卻感覺如芒刺在背,渾身的血液像要凝固了一樣。
原來對於有些人來說,“我愛你”這句話即使說得情意綿綿,也像是過期的鹹菜乾,無論當事人怎麼咀嚼,依舊是乾巴巴的三個字罷了。
不知怎麼,靳如意突然覺得包廂裡的空氣稀薄到喘不上氣。她站起來往外走,看到剛剛坐在自己右邊的男同學此時坐在靠近門口的位置,看見她過來的時候,眼神躲閃。
靳如意出去透了口氣,再回來的時候,遊戲已經結束了。
程屺身邊圍著好幾個敬酒的同學,都是當年喊著他“小屁孩”的人,如今點頭哈腰地主動過來敬酒。畢竟誰不想和程家搭上關係啊,稍微掉落一點小利,就夠普通小公司吃幾年的了。
程屺沒怎麼喝酒,有一搭沒一搭地和人們說話。直到看見靳如意拿出手機和班裡的男同學交換聯係方式,臉上神色一下子冷了下來。
圍過來的人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都識趣地走開了。
陶陶在一邊“哼”了一聲,“看到了吧,我們如意走哪兒都是這麼受歡迎,你最好彆再沾邊了。”
程屺歎了口氣,“表姐,你非要這麼夾槍帶棒麼?”
陶陶瞬間跳腳,“滾滾滾,誰是你表姐!”
聚會結束的時候已經近12點,靳如意跟著一群人嬉嬉鬨鬨地出來,倒是也有了一點大學時候唱夜場KTV的感覺了。
那時沒經過社會太多浸染,大家還是青春的模樣,不會互相攀比互相針對,有的隻是一腔青春熱血。
天氣預報這次很準,外麵正下著斜斜的小雨。
大家三三倆倆的搭車回家。靳如意帶著醉酒的陶陶,拿出打車軟件叫車。選好目的地發送了用車需求後,上麵赫然寫著“前麵還有28人排隊,預計等待時長40分鐘,是否加價叫車?”
靳如意毫不猶豫的點了追加,誰知10分鐘過後,還是沒有車接單。
許一鳴上了劉欣欣的車,正好被陶陶看到,她打了個響亮的酒嗝,拉著靳如意說,“你看你看,我就知道他倆今天有情況吧。”
說著張開雙臂跑到雨裡,仰起頭大喊,“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一點吧!打工人真的不想上班啊……”
這是完全醉了啊。靳如意無奈地歎了口氣,跟著跑進雨裡,好不容易才把活蹦亂跳的陶陶拖回到門廊下。
此時已經過了夜晚12點,依舊沒有司機接單。
被雨淋濕的衣服貼在身上,雖然是夏夜,靳如意還是被冰得一激靈。正打算扶著陶陶回去會所開個房住下,遠處緩緩開來一輛深灰色的轎車,車燈切開了雨幕,穩穩地停到了靳如意麵前。
後座的車玻璃降下,露出了程屺那張冷峻的臉。
他看著狼狽的二人,皺起了眉。
“上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