負責人知道自己押對了寶,還沒鬆口氣,就看到程屺麵無表情徐徐地說,“連維持秩序的事都做不好,這麼沒用的話,明年就換人做吧!”
剛平複的心又懸起來了,負責人抖了抖,連連道歉。
程家是國內的地產龍頭,在燕城起家,產業涉獵範圍廣,旗下有連鎖購物中心、五星級酒店、賽事體育館、高檔樓盤,近幾年甚至開始涉足娛樂產業,資產雄厚。
程屺的祖父程厲兩兒一女,程屺的大伯程仝有一子程遙,姑媽程怡有一獨女陶陶,程屺的父親程朔排行老二,是目前程家主事人。
程朔的妻子柳欣虞出身燕城書香世家,在燕城師範大學教書,其母家親眷皆身居高位,坊間傳聞程朔能得程老爺子青睞,與柳欣虞分不開乾係。
都說程家二公子程屺繼承了父親程朔的機敏沉穩,投資眼光獨到,小小年紀就讓自創的品牌TG在國內酒店行業嶄露頭角。
平日裡端的是一副純良姿態,但背後手段陰狠毒辣,傳聞程遙斷了的那條腿,就是程屺所為,但每每一同出現,二人那副兄友弟恭的模樣,倒也不像是演出來的。
豪門秘辛真真假假,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當下可以確定的是,眼前這位是自己惹不起的主。
休息室設在2樓,黑色和暗金搭配的裝修風格讓這裡顯出一種生人勿近的冰冷感。
小米扶著靳如意坐在沙發上,順手抽了一個靠枕墊在她腰後,看她疼得臉都白了,心疼得急出了哭腔,“如意姐,你堅持一下,我現在就打電話叫救護車”,說著就拿出手機準備撥號。
進來以後就沉默地看著靳如意的程屺突然開口,“現在叫車,最快也要15分鐘才到會展中心,你老板的腰傷看著很嚴重,耽擱不了那麼久,”邊說邊給助理打電話,“展會期間專門做後勤保障的醫療團隊,10分鐘內趕到會展中心2樓。”
這邊剛接通電話的許晉抽了抽嘴角,心下腹誹:我的程總,那是給展會做保障的醫療團隊?那不是給您老人家自己準備的嗎?
但許特助外表依舊八風不動,“程總,這就安排季大夫帶人過去。”
程屺低低的“嗯”了一聲。
掛電話前,許晉隱約聽到對麵有人說,“不用麻煩,我有固定的醫生。”聲音懨懨的,帶著一點嬌,聽起來有點熟悉。
程屺坐在靳如意對麵的沙發上,黑色襯衫上暗金色袖扣閃著低調的光,倒是和這休息室裡的裝飾風格如出一轍,涼颼颼的冷色調中透著點高不可攀的勁頭。
隻聽他漫不經心地開口,“同學一場,不用著這麼見外,順手的事。”
同學一場,順手的事。早該知道,那段感情於程屺來說,隻是他順風順水的人生中一點小小的消遣,但卻幾乎花光了靳如意所有的勇氣。
她壓下心裡泛起的酸澀,正色道,“謝謝程總,但真的不用了”,說話間就向小米伸出手打算起身。既然同學一場,這個人情還是不欠為好。
程屺頓了一下,並不強求,“也行。”
說完又像想起什麼一樣,狀似無意地問了一句,“茶樓為什麼更名了?”
靳如意眼裡湧起了一點濕意,靳榮光臨終前的那段時間,變得格外喜歡回憶過去的事,每每說完之後,又一臉傷感地感歎很多老產業老行當,在時代洪流的裹挾之下,逐漸銷聲匿跡,泯於世間。
如意茶樓對門的飯店,上世紀前中期還是一家看皮影戲的館子,名叫望園影戲館,當年盛極一時。
壓箱底的劇目《拾玉鐲》更是場場爆滿,經常有買不到票的人,來到靳榮光的茶樓,一壺好茶,一碟蒸蠶豆,隔著馬路忽明忽暗裡瞧個熱鬨。
可也經不住時代的變遷和新興文化的衝擊,望園影戲館勉強撐到了90年代初,在某一天下午,匆匆地將店盤出去,周圍的人們再也沒見過那位每天下午在門口曬著太陽刻皮影的手藝人。
再比如焗缸的、補鍋的、編竹篾的,也早在車流穿梭華燈閃爍的馬路上銷聲匿跡了。
“守著這老茶樓,要知變通,方能得長久。你就放手去乾,但不能丟了咱們靳家的根,忘了本。”
靳如意記得爺爺當時的表情,被病毒纏繞多年的臉龐在那個時候卻泛著激動的神采,仿佛他真的能從一個小女孩身上看到未來一樣。
他說,“如意啊,不妨我們也變上一變,我走了之後,就叫‘如意茶樓’可好?爺爺希望你一生安常處順、事事如意。”
正是因為這份囑托,讓靳如意這些年雖然困難重重,也還是咬著牙關堅持到了現在。
思至此,她忍著痛挺直了背,向程屺看過去,“時代在變,人在變,區區一家店,順著時勢更個名字,也是在所難免的事吧。”她眼裡濕濕亮亮的,是程屺從未見過的神采。
程屺驚異之餘又覺得靳如意是話裡有話,他哼笑了一下,因為離得不遠,靳如意甚至可以聽到帶出來的鼻腔的氣音,“靳小姐這是意有所指?”
靳如意搖搖頭,“程總,我隻回答了你一個問題。”
程屺麵上不知什麼時候又換回了那副居高臨下冷冰冰的樣子,喜怒不顯,他低頭按了幾下手機,離開的時候甚至沒有分過來一個眼神。
剩下好不容易攙著靳如意起身的小米,嚇得大氣不敢出。這倆人什麼情況啊?
而正要和劉特助八卦的許晉,手機上收到了新信息:“醫療團隊不用過來了。”
許晉:??
靳如意放心不下展位,沒在休息室多待,和小米一起返回展位等車來接。
有人過來谘詢產品,靳如意坐在展架邊的塑料凳子上,指揮著小米和兩個員工忙前忙後。
二樓的休息室,正好可以看到展廳入口左側的那個展位,劉亦航跟在程屺身後,直到看著那抹嫋嫋婷婷的身影被人攙扶上車,才低低地和程屺彙報。
“查清楚了……小門小戶的,不用您費心。”
程屺眼神沉沉似墨,盯住那倆離開的車,不知在想什麼。
展會一共五天,靳如意遵醫囑,第二天臥床休息了一整天,第三天早早就去了展廳開始忙碌。
入夏了的白晝時間越來越長,靳如意當日收拾妥當帶著員工離開會展中心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
回到家連簡單的洗漱都沒來得及做就躺在沙發上睡過去了。裝鎮痛貼的盒子還整齊地擺在小茶幾上,在靜謐的夏夜裡散發出幽幽的藥香。
——
展會到了第四天,客流量一般,就算是來采買東西的市民,也知道無論什麼展,隻有最後一天才是促銷降價的日子,因此大都挑挑揀揀把展位記個臉熟,等著最後掃貨的日子。
很多參展商千裡迢迢帶著產品過來,返程的時候都不願意帶上積壓住未售完的貨,擔心徒增成本,最後一天往往五折甚至三折兩折就賣了。
市民們逛多了大大小小的展會,對這些門兒清。
展位上沒客人的時候,員工們聚在一起看手機直播,靳如意無意間瞟了一眼,竟是隔壁展位的洛桑。
洛桑人如其名,標準的藏族男人,從西藏過來賣黑茶。但燕城人的飲和食都皆喜清香淺淡,濃鬱的黑茶在這裡的銷路並不暢。除了偶來停下來的采購商,幾乎無人問津。
這幾日靳如意的展位上人流密集的時候,洛桑的展位可以說是門口羅雀,他非但不急,甚至會笑嗬嗬的圍過來看靳如意不慌不忙地給眾人泡茶。
閒下來的時候聊天,還會用生硬的普通話祝靳如意生意興隆。
而此時,這位多說幾句話就會臉紅的藏族大個子,正對著鏡頭靦腆地笑,回答網友的問題。
“嗯,這會兒沒有人,上來和大家打招呼。”
“好,你想聽什麼歌。”
洛桑唱了幾句藏族民謠,直播間的彈幕彈得更快了,上架的黑茶也在短短一首歌的時間內被搶購一空。
洛桑不好意思地摸摸頭發,磕磕巴巴地一再連連致謝,“謝謝大家,請大家理性消費,謝謝大家。”殊不知這樣真誠善良的模樣,反而更容易博得網友的好感。
靳如意盯著屏幕上的洛桑陷入了沉思。
員工感受到了靳如意的視線,慌亂地按了鎖屏鍵把手機揣進兜,語氣也有點抖,“老……老板”。
靳如意收回了視線,沒多解釋。
恰好展位上來了客人。是一個年輕男人,身形修長,頭發微卷,淺灰色的休閒長褲和解開兩粒扣的襯衫,卻被他穿出了一點落拓不羈的味道。
渾身上下最引人注目的是那雙含情一樣的桃花眼,茶色的瞳仁盯著人的時候直白又熱烈。
靳如意迎過來,“這位先生您好,這邊陳列架上都是我們的產品,自家茶園直供,您可以隨便看。”
蔣宸笑得春風和煦,小米和另一位女員工已經悄悄紅了臉。隻見他順手指了指展台上的小瓷碗問,“方便喝一杯麼?”
靳如意點點頭,“沒問題,您稍等。”說著順手取了雲山茶園的新茶,著手開始衝泡。
蔣宸麵上的笑意更濃,他取出手機後退了幾步,豎起兩根手指裝作是自拍的樣子,然後把後置攝像頭打開對著靳如意一頓猛拍。
“哢嚓、哢嚓、哢嚓……”
聲音不大,但在人流不密集的展區,靳如意還是聽得真真切切。
蔣宸對上靳如意的遞過來的眼神,坦坦蕩蕩地笑,“你們展架的陳列做得真好,忍不住多拍了幾張,你應該不會介意吧?美女老板。”
靳如意搖搖頭,耳垂上的小珍珠也跟著晃了晃,低頭繼續忙碌。
蔣宸看著她唇紅齒白弱柳扶風的嬌弱模樣,忍不住又拍了兩張,這次記得提前關了相機的音效。
一邊跟著的小米把蔣宸那點小動作看得清清楚楚,狠狠瞪了他一眼。
誰知恰好對上了視線,蔣宸對著她眨了眨左眼,一副你發現我又怎麼樣的神情。
小米再次沒出息的臉熱了。
程屺正在開會,身邊圍著一眾高管,討論酒店拓展新業務的方案。
放在一邊的手機叮叮咚咚響個沒完,這是程屺的私人號,隻有家人和為數不多的好友。
程屺拿過手機解鎖。
和蔣宸的對話框裡彈出來好幾張照片,主角都是靳如意,在展位泡茶的她,抬頭看鏡頭滿眼疑惑的她。
程屺吸了口氣,若無其事地把手機鎖屏放在一邊。
蔣宸等了半天不見程屺回複,把剛剛新拍的靳如意側臉給他發回去,這次還加了一句話,語氣也是極儘油膩。
“你這初戀長得真不錯啊,聲音還挺軟糯。”
這次剛發過去,程屺的電話就過來了,聲音裡隱隱漏出一點壓不住的慍怒,“蔣宸,你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