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發小米去廚房端點心,靳如意在前麵帶路,領著人往二樓走,還不忘出聲提醒小心腳下。
從程屺的角度隻能看到靳如意的側臉,帶著一抹溫柔的笑。
她穿著平底的素色鞋子,踩在年代久遠的柚木樓梯上,聲音特彆輕,琺琅簪子上綴著一顆小小的珍珠,走動間有規律地一晃又一晃。
已經很難把她和當年那個穿著運動服梳著馬尾辮的女孩重合在一起了。
二樓的樓梯口,掛著茶聖陸羽的畫像。
這一層不同於一樓和三樓,不設散台,而是6個包廂,私密性極好。
每個包廂都掛著字畫。據說來此喝茶的文人墨客,很多都與與靳榮光成為了朋友,飯飽茶暖之際,情之所至,大筆一揮,在茶樓留下了獨一無二的真跡。
許晉也是第一次來,拿出手機想拍,想了想還是問靳如意,“可以拍照嗎?”
“可以,許特助。”靳如意麵上依舊是淡淡的笑,在屏風邊站定,“二位裡麵請。”
這包廂的牆上掛著一幅國畫,畫得就是燕城北邊的雲山。筆觸精到,著墨巧妙,整體細膩又生動。
直到看見下方鈐蓋的印章和署名,許晉才真正明白了這家茶樓被老燕城人津津樂道的緣由。
本想和程屺聊聊這位書畫界大家不曾公開麵世的力作,但回頭看到程屺麵無表情的樣子,便識趣地閉了嘴。
茶道六用已經整齊地擺在了酸梨花木桌上,木質的器具在這樣的氛圍裡,雅致得讓人的說話聲音都不自覺的放低了一些。
靳如意看二人坐定,先淨手,然後取了茶夾開始溫杯。
平日裡來客,除了三五好友,靳如意很少自己上手,大都是指派給員工。
但今日不同,靳如意給自己的理由是,這二位可能會談合作,自己作為茶樓的老板,親自上手才更顯誠意。
從放茶、洗茶、衝泡、封壺,靳如意有自己獨特的手法,一套動作下來,行雲流水。
用夾子將品茗杯遞給程屺和許晉,靳如意站在一邊,右手握拳偷偷捶了幾下腰。
“這是今年新上的綠茶?”許晉嘗了一點,滿是讚歎道,“果然是老店,這味道鮮醇甘爽,可比彆處正宗多了。”
靳如意點頭,“沒錯,店裡的茶葉,從殺青到揉撚再到乾燥,都是老茶農親自上手,最大限度的保留了茶的天然味道。”
許晉聽完直點頭,順便向靳如意說明了來意,“靳小姐,TG酒店想必您有所耳聞,我就不多做介紹了。”
靳如意手裡有活時不愛多說話,就微微點了點頭示意。
“TG酒店想要開辟一個集休閒、商務、品茶為一體的高端茶室,因此對產品品質的要求很高。老燕城人都知道您這裡是近80年的老店了,茶葉品質也是一流。”
“我們這次來,一是想確認下茶葉品質,二嘛,”許晉頓了頓,接過靳如意遞過來的茶杯喝了一口潤了潤嗓子,接著說,“二就是得看靳小姐您這邊,有沒有想合作的意向了。”
說到品質,靳如意完全不擔心,“合作的話,我這裡的茶都是自家茶廠直供,品質上完全沒問題。”
許晉點點頭,看向程屺,等他發表意見。
靳如意也看了過去,隻見程屺慢條斯理地端起杯子聞了一下,小小地抿了一口,找了個舒服的姿勢靠著,手指在桌上敲了敲。
“靳小姐,我隻問一個問題,照你們這樣的工藝,從采茶到上市要多久?”
“將近一個月”,靳如意答道。
“一個月?”程屺輕笑了下,接著便言辭犀利地指出,“據我了解,彆家的茶,隻要一周就能加工完畢上市。等你們的茶上市了,早就沒優勢了。”
程屺語氣裡的嘲諷和不屑,靳如意聽得明白,也提醒著自己,今日來的,隻是一個談合作的客戶而已,無需多想。
她毫不示弱地反擊,“一周就能上市的茶,完全用機器代替了人工,不僅殺青沒做好,為了增香甚至不惜添加人工香精,早已違背了製茶的初心。”
程屺把她的一舉一動都看在眼裡,靠著椅子把玩青瓷茶杯,“那麼靳小姐覺得,人人都想拔頭籌的時代,有多少人,會為你們這份初心買單呢?”
“隻要真正愛茶的人,想要好茶,就得等,就得沉得住氣。”
與靳如意的據理力爭不同,程屺麵上神情未變,輕飄飄的一句“想合作,光能沉得住氣可不行”扔過來,就讓靳如意的臉白了幾分。
一旁的許晉看著二人之間的暗潮洶湧,不禁捏了把汗。
程屺從大學時期就開始涉獵家族的產業,幾年的曆練,早已是談判桌上手段強硬的老手,而這茶莊老板瞅著嬌滴滴的,一來一往說話間也是絲毫不讓。
小米端著茶點上來,適時地緩和了當下劍拔弩張的氣氛。
是兩碟椰汁核桃糕,脫模前在冰箱放了兩小時,此時正是口感風味俱佳,炎熱的夏天,配著茶來一塊,最是清新降暑。
程屺吃相優雅,許晉一口吞下的小點,他分了好幾口吃完,也沒再動碟子裡的,拿餐巾細致地擦了手,順便了宣告了此行的結束,“茶和點心都不錯,但是靳小姐,你今天沒有沒有說服我。”
許晉看著自家程總起身,遺憾地看了一眼桌上剩的點心,抓起包就跟著往出走。
靳如意這次沒有在前麵帶路,臉上的笑意也早消失不見。程屺的突然出現,打亂了她提前準備好的措辭,甚至每一次回複,靳如意都要說服自己心平氣和。
走在前麵的程屺突然停下,目光停下靳如意身上,狀似無意地問了一句:“靳小姐,既然三樓空著,那為何不肯定出5號桌?”
許晉一聽也跟著附和,“對呀,靳小姐,我們提前三天定位,都無福享受這5號桌,是有什麼講究?”
靳如意站定,看了一眼程屺,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二樓是包廂,談生意私密性更好。三樓不比二樓,僅有幾張簡陋茶桌和木凳,怕是入不了程總的眼。”
程屺的嘴唇微微抿起,如黑耀石般透徹的眸子,溢出一些靳如意看不懂的情緒。
靳如意最近腰疼得厲害,下午待客又全程站著,這會兒在樓梯上不上不下的,腰部的刺痛一下重過一下。
她一側倚著扶手,另一邊的手背向身後敲敲打打了幾下,又補充了一句,“況且,這5號桌是我的私人位置,平日招待好友用的,屬實不便外定,請二位理解。”
程屺沒再說話,許晉也很有眼色的去前台結賬,沒再提打折的事。
出門的時候,許晉試探著低聲問程屺,“程總,您和老板是不是認識?”
頓了一會兒,程屺才開口,“不熟。”
聲音不大,但靳如意還是聽見了。
許晉聽了也沒有多想,像程屺這樣的家世,上趕著奉承巴結的人前赴後繼,再加上大學未畢業就出國,和以前認識的人不熟也無可厚非。
送走二人,靳如意如釋重負地呼了口氣,小米扶著她坐到窗邊的軟椅上,擔心地問,“如意姐,你臉色很不好,太疼的話,要不還是去宋醫生那裡看看吧。”
靳如意這會兒身心俱疲,隻想癱在椅子裡休息。這幾年,無論怎麼回避,靳如意還是能從彆人口裡知道一些程屺的近況。
比如他去了A國最好的大學,比如他讀研期間用來練手的TG集團,如今已是國內酒店行業裡崛起的新星。
再比如,他和自己的訂婚對象在A國同吃同住同行,他們在異國街頭放煙花的照片,曾深深刺傷過靳如意……
知道5號桌的,本就寥寥無幾,想必此行之前,程屺就知道此行的目的地,可他卻能在見麵時端出一幅初次見麵的樣子,公事公辦地寒暄。
靳如意嘲諷地笑了笑,果然那幾年,放不下的隻有自己。
門口風鈴脆生生的響了一聲,靳如意以為是有客,打發小米去迎接,卻半天都沒見人進來。
聽見小米在門口遲疑地喊,“如意姐,你要不要過來看看。”
靳如意揉著腰過去,門口站著的是一個約莫二十出頭的男人,穿著對麵飯店的員工服,手裡拿著一個盒子。見靳如意走過來,眼神瞬間亮了起來。
“有事麼?”靳如意一開口,對方臉就紅了,結結巴巴地說,“你好,請問是靳如意小姐嗎?”
“我是。”
“剛剛有位先生,托我把這個盒子給你。”男孩說著,把手裡的盒子遞過來。
“沒有留名字?”小米在一邊問。
男孩正盯著靳如意的臉一個勁的看,臉上的紅暈比剛剛更甚,兩家店麵對麵,他卻從未見過靳如意,膚白唇紅,麵上帶著淺淺的笑,身材纖穠合度,好看的像電視裡的那些明星一樣。
聽見小米說話,他忙回過神說,“對方沒報自己姓名,隻說務必把東西轉交給靳如意小姐。”
雖然有些疑惑,但是對方清楚地留了自己名字,靳如意為顯禮貌,還是接了過來,木紋的硬紙盒,分量不重。
道了謝,靳如意和小米回到窗邊,小米迫不及待地拿起盒子,邊開邊笑著說,“如意姐,我猜這又是你哪個追求者送的,連個絲帶都不綁,快看看是什麼。”
盒子打開,小米就呆了,靳如意見狀,也探頭看了眼,瞬間愣住了。
盒子裡,是一遝鎮痛貼。看不出品牌,包裝袋和外盒是同樣的木質花紋,散發著微微的藥草香。
望園道17號往前100米的榕樹下,停著一輛黑色邁巴赫,坐在副駕的是許晉,此時是大氣不敢出。
剛剛出了茶樓,程屺打發自己把禮盒送給靳如意,還要求不能讓靳如意看見自己。
許晉沒辦法,隻好進了茶樓對麵的飯店,找到一個正發呆的服務員,微信掃碼了20元,才讓這服務員不情不願地去了對門。
本想著完成任務就可以回酒店了,但遲遲等不到程屺發話,許晉隻好給司機使眼色,跟著一起等。
程屺盯著如意茶樓門口的交談的三人,眼裡黑沉沉的不知道在想什麼。
電話響了程屺都沒管,直到靳如意進了門,他才接起來。
“什麼事?”語氣冷得像結了冰。
聽完對方彙報以後,程屺對司機擺擺手,車子啟動,片刻便駛出了望園道。
黑色的邁巴赫如獵豹一樣穿行在沿江公路,漸漸遠離了老城,兩邊是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遠處TG集團的大樓在灰撲撲的水泥森林中格外耀眼,程屺盯著平板上助理剛傳過來的伴手禮圖出神。
七彩的琉璃罐裡是色調柔和的灰綠色茶葉,在閃光燈下溢著誘人的光。
程屺輕輕撫了一下圖片上那個圓鼓鼓的罐子,麵上的神情破冰,嘴角微微了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