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滿這天,如意茶樓接到了入夏以來的最大訂單。
給燕城一家五星酒店準備伴手禮。
靳如意給出的報價對方接受得特彆爽快,談合作也少了很多彎彎繞繞,幾乎是一錘定音。
對方唯一的要求就是產品質量要高,品控必須嚴上加嚴。
五月的燕城,烈日炎炎,人心易躁。靳如意選了茶園今年新產的綠茶,用專門找朋友設計的七彩琉璃茶罐裝了,大熱天的看著就清爽又喜人。
微信提示音一直響,助理小米端了早晨泡好的陳茶,小心翼翼地過來,“如意姐,需要看一下手機信息麼?”
“不用”,靳如意工作的時候不喜打擾,她拿過茶潤了潤喉,把手機調成了靜音,屏幕向下扣在桌上。
小米會意,接過茶盅放好,和自家老板一起清點禮品數量。
靳如意看了一眼被迫安靜下來的手機,眼神暗了暗。剛剛微信群消息彈窗,她看到了一個熟悉的名字。
隻是太久沒見,乍一眼過去,除了恍惚,更有不知名的酸澀。
程屺回來了,但又和自己有什麼關係呢?靳如意苦笑著捋了捋頭發。
打包妥當已經過了十二點,靳如意沒什麼胃口,打發員工們去吃飯,自己揉著腰上三樓休息。
如意茶樓是三層的獨棟小樓。
上世紀五十年代,靳如意的爺爺靳榮光在燕城望園道17號創辦了茶樓,取名為望園茶樓。
來茶樓喝茶的人有名門望族,也有街坊鄰居,日日門庭若市。
一樓留給隨喝隨走的散客,二樓留給預定的客人。
三樓留給熟客,且熟客也有自己固定的位置,平日寧肯空著,也不會接待外人。
三樓最妙的是有露天的平台,倚著雕花的欄杆看著樓下三五成群的行人和車流,品著新上的好茶,是一代燕城人心裡磨不掉的記憶。
因此但凡有老燕城情節的人,都會在心裡給望園茶樓留一個位置。
茶樓傳到靳如意手裡,更名為“如意茶樓”,一同傳到手裡的,還有雲山茶園廠子裡30%的股份,但生意已大不如從前。
靳如意不得不走出這老城舊巷的小樓,為了守好這份祖業四處奔波。
開了網店,剛步入正軌,就遇上全網打擊茶葉詐騙,線上銷量斷崖式下滑。
趕上“圍爐煮茶”熱潮,如意茶樓因其古色古香的裝修風格,也著實跟著火了一陣,二樓日日爆滿,一晚上可以翻台好幾次。
但網紅產物最是禁不住時間考驗,慢慢也就淡出了大眾視野。
不是真的喜愛,現代人又有幾個會花上一下午的時間在茶樓品一盅好茶。喝茶不過是飯後消食和工作提神時,才會想起來的事。
隻要能拓銷路,再小的單子靳如意都接,且儘心儘力。靠著日複一日的堅持和真誠的服務,這幾年也積累了一些固定客戶,勉強能安穩度日。
想到這兒,靳如意就不後悔當年的選擇,況且那時也是程屺失約在先。作為後說再見的那一個,靳如意問心無愧。
在躺椅上休息了會兒,腰部的酸疼緩和了一些。靳如意翻著手機的未讀信息,大學同學的微信群消息已經顯示99+。
連閨蜜陶陶也發來了信息。
[蜜桃桃]10:03: 寶貝兒,看群!
[蜜桃桃]10:26: 聽說程屺回來了。
[蜜桃桃]11:38: 他有臉回來,這個辣雞腦殘狗眼長到了屁股上的劈腿渣男!
[蜜桃桃]12:30: 寶貝兒我錯了,咱不提他了,你彆不理我啊~
[蜜桃桃]12:31: 小狗搖尾巴.jpg
[如意]13:02: 剛在忙。
陶陶的語音通話馬上就來了,語氣裡都全是可憐巴巴,“你可算給我回話了,我以為你生氣了,這心驚膽戰一中午沒敢好睡。”
靳如意知道好友的心意。程屺和陶陶是表親,這幾年為了照顧自己的情緒,陶陶沒少跟著痛罵那位“始亂終棄”的便宜表弟。
但是自己這位當事人都要決定放下了,沒道理讓旁人還小心翼翼地遷就。
“上午在忙,有個單子要得急。”靳如意說話輕輕柔柔的,陶陶這種單線條,立竿見影的就被安撫到了。
“有大單?”陶陶一聽來勁了,捏著嗓子說,“老板娘你要努力開單,早日成為霸道總裁,包養我這個廢物閨蜜好不啦~~”
“沒問題,哪天你不想努力了,就來我這裡喝茶看報,我養你。”靳如意笑著答應。
陶陶陪伴靳如意度過了茶樓最困難的日子,店裡沒有訂單的時候,陶陶說服自己開酒店的的父親,從如意茶樓連著定了三年貨,幫靳如意緩解了很大一部分資金壓力。
陶陶對於靳如意來說,不隻是好朋友,她心裡早已把陶陶當做了在燕城最親的家人。
兩人也沒聊多久,約好周末去逛街,就掛了電話。
有人提前三天定了下午4點半的位子,是靳如意一個老客戶給牽線搭橋介紹過來的。聽說對方有意拓展業務,對茶葉的需求量很大。
靳如意也有意尋個大買家。最近雲山茶園的新茶上市,但銷量一直上不去,綠茶以新為貴,這麼積壓下去,好好的茶就不值錢了。
打電話定位子的時候,點名要三樓露台靠東南角的5號桌。
靳如意婉拒了。且不說三樓都是留給熟客,那5號桌,視野極好,既能避風,也能曬太陽,是靳如意自己用來招待好友的位子,從不外定。
對方見靳如意不鬆口,也不勉強,笑著讓靳如意到時候給個折扣。
靳如意應了,為了表達歉意,還把二樓屏風後最立夏好的一台留給了這位自稱姓許的先生。
小米在一邊小聲抱怨,“如意姐,你就是太心軟,這又是折扣又是給二樓最好的包廂,客人的消費要是上不來,我們怎麼掙錢。”
靳如意心裡盤算著這桌到時候要上的茶水和點心單子,不忘回頭教導小米,“我們開門迎客,就要儘量滿足客人的需求,打折是小事,茶樓要的是一回生二回熟,能引來新客,才能做好生意呀。”
靳如意外表看著一副嬌弱小女人的模樣,平日裡說話聲音也是溫柔軟糯,很容易讓人覺得她沒脾氣。
但小米知道靳如意心裡把這茶樓看得比什麼都重,沒日沒夜地做策劃找熱點,工作幾乎擠壓了她所有的時間。
平日店裡的員工有不對的地方,靳如意的批評看似溫柔,但字句間的嚴厲卻讓小米直打怵。
下午4點50分,一樓的老式黃銅門掛風鈴響了幾下,嚇飛了正在雕花窗沿上悠閒歇晌的幾隻雀。
先進來這人約摸40多歲,身材卻絲毫未見發福,穿著一身正裝拎著文件包,鼻梁上黑色鏡框後麵是擋也擋不住的精明眼神,他邊推門邊小聲對旁人介紹:
“程總,您小心台階。這老城不比新城,整體規劃上麵難免有欠缺。
這店麵得有70多年的曆史了,想體驗一下老燕城的感覺,這裡是獨一份,程總您剛回國……”
靳如意聽聲音,便斷定是那日定位子的許先生。她從軟椅上起來迎過去,剛好跟這許先生打了個照麵。
“老板,不好意思,沿江公路堵車,晚到了一會兒。”許先生一進門就看到迎過來的靳如意,眼裡的湧起的驚豔連一旁的小米都看得清清楚楚。
這位年輕的茶樓老板,穿著改良的月白旗袍,薄肩若削,長發鬆鬆地挽了一個髻,用琺琅簪子固定在腦後,唇紅齒白。
對著人望過來時,眼裡好像盛著一汪盈盈秋水。許先生愣了一會兒神,才想起來介紹身後的人,語氣恭敬。
“程總,這位就是茶樓的老板,靳如意。”
“靳小姐,這位是TG酒店的總裁,程屺。”
靳如意最先看到的就是從許先生身後邁出的一條腿,鉛灰色的手工皮鞋,同色係裁剪合身的西褲,再往上是線條流暢的腰身和黑色的襯衫。
直到看見他的臉那一瞬間,靳如意感覺自己全身的血液都流向了指尖,沒辦法握拳,隻能發著燙微微地抖。
上午微信群裡的八卦主角,陶陶的便宜表弟,靳如意那個不告而彆的劈腿前任,現在正站在對麵,對著自己公事公辦地客套。
“靳小姐,幸會。”
他看起來變了很多,站姿如鬆,氣宇軒昂,褪下年少的青澀莽撞,取而代之的是籠罩在周身那種冷淡又矜貴的氣質。
但似乎又沒變,比如他望過來的那雙眼睛,和那年夏天一樣,黑沉沉的像旋渦一樣,好像輕而易舉就能把人吸進去。
靳如意曾經在很多個輾轉反側的夜裡,設想過再見麵的場景。
該說點什麼,才能顯得自己沒那麼在乎,顯得雲淡風輕。
程屺,好久不見。
這麼巧啊,程屺。
程屺,在哪兒高就?
……
最好從語氣到措辭都能精準拿捏,最大限度的表現自己的鬆弛與冷淡,好讓那幾年的苦苦哀求,顯得不那麼落魄,好讓兩人的關係,能保持在最合適的普通同學的距離。
可當程屺就這麼猝不及防地出現在這個豔陽高照的午後,平靜地望過來,靳如意發現自己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當年是他不告而彆斬斷所有的聯係方式,如今自己似乎也不必為了維持昔日的同窗之誼做什麼虛假功夫。
來者是客,靳如意麵上帶笑,把人往裡麵請,“程總好,許總好,樓上的位置備好了,勞請二位移步。”
“靳小姐,我叫許晉,你這聲許總是真不敢當,叫我許特助,或者許哥,都行”,許晉邊說邊給靳如意遞名片。
程屺突然微微側頭看了一眼許晉,雖然很快就收回了眼神,但許晉卻莫名覺得左肩膀有點涼颼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