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說一,郭盈對他挺好的,這點秦嶼不能否認。
這個家要是沒有了郭盈,絕對會鬨得雞犬不寧,就像他爸媽沒離婚之前。
秦嶼一個人在客廳吃著麵,幼年時的回憶不斷浮現。
他親媽是個事業型女人,對待家人就像對待手下員工一樣,說不好聽就是太強勢。而秦鉞,典型的大男子主義者,幾乎可以獨裁專製這種詞來形容。秦嶼也想不通這兩個人當初怎麼湊到一起的,三句話說不到一處去,便一聲高過一聲,當然,最大的受害者隻能是自己。
小的時候,他親媽說男孩子學鋼琴優雅,他便沒有了周六上午;秦鉞說男孩要學圍棋,以後做什麼都知道靈活變通,他便沒了周日上午。兩人像是較勁一樣,他親媽又給他報了書法班,說字如其人,字不能醜;秦鉞就給他報了素描,說陶冶情操,增長氣質。
於是,他的周末都沒了,這種狀況持續到高中,因為高中生沒有周末了。
這倒也不算什麼,最離譜的是這兩人什麼情況下都得爭個先後,吵起架來更是直接上手,不過秦鉞不打老婆,隻能朝盤子、水杯、桌椅撒氣;他親媽是個狠人,手邊兒摸到什麼就使勁兒朝秦鉞腦袋砸過去,給幼年的秦嶼看得人都傻了,生怕一個不小心成了tm的單親家庭!
不過,他這對父母遠不止於此。說到控製欲,秦嶼常常驚歎,他覺得自己能長這麼大還不患什麼精神類疾病,絕對是個奇跡。
中小學時期,他的每任同桌都是秦鉞和班主任協商調換的,一定要是班裡最沉默寡言的,這樣他就不會在上課時講話。此外,吃飯的規矩,穿著的規矩,連他媽走路都有規矩。
至於成績,但凡比預期少上半分,家裡的氣壓就會驟降,那程度堪比冰箱冷凍層,十斤牛肉都能安然無恙地放上一禮拜。
這樣一看,他們離了也挺好。
而郭盈很神奇,大約在兩年前,秦鉞帶了這個年輕女人回來。暴躁如秦鉞,居然在氣頭上時還能聽她說上幾句話,當然她也很聰明,常常猜到秦嶼心裡在想什麼,兩三句便將這大廈將傾的可怖氛圍輕鬆化解。
秦嶼把這碗麵吃得乾乾淨淨,拿著臟碗拿去廚房清洗,冰涼的自來水嘩嘩流淌著,順著指縫,將泡沫衝刷進水槽,也帶走了他心底最後一絲回憶。
臥室很乾淨,一塵不染的桌椅床鋪,根本不像小半年沒有住過人的摸樣。秦嶼將行李箱隨意攤開在木地板上,拎了兩件換洗衣物,簡單洗漱過後躺到了床上。
不過他寧願進入這屋子後看到一地的灰塵,就算嗆得人難受也沒關係,這間屋子的每一個角落都晾在所有人視線當中,他們都隨意進出,而自己沒有一點秘密。
一夜無夢,不過他向來不怎麼做夢。
*
高三的學生開學很早,八月中旬就提前返校。郭盈不知怎麼勸服了秦鉞,秦鉞破天荒地沒再提過退學那件破事兒,父子倆像沒事人一般,融洽地相處了好些天。
秦嶼也樂得如此,乾脆沒日沒夜地打遊戲,不過他的電腦屏幕依舊是那副蜘蛛紙牌,他對紙牌情有獨鐘。
不過,有時候他也會刷刷視頻,b站上有個玩多米諾的up主,他關注了好些年,從最開始的簡單推牌,到現在能夠排出特彆複雜的花樣,秦嶼特彆享受最後推牌的那一下,一張接著一張倒下,看著特彆解壓。
所以說,牌這東西,不管是什麼牌,都是世界上最解壓的存在。
當郭盈捏著一摞資料找到正在臥室打遊戲的秦嶼時,她麵色有些凝重。
“揚城今年招收複讀生數量挺多,不少學校專門開設了複讀班,我感覺這樣壓力太大。北區那邊的臨川高中倒是和往年一樣,還是插班製,而且你表弟梁緣今年也高三了,我想著要不送你去那兒,有個照應。”
秦嶼摘下頭戴式耳機,看著郭盈做的一係列攻略,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
郭盈以為秦嶼不願意,又解釋道:“北區是稍微偏了一些,我想著給你租個房子,這樣你既有自己的空間,也不怕再和你爸鬨什麼矛盾。”
“我都可以。”秦嶼立刻答應。
北區在揚城最邊上,位置偏僻,不過臨川高中確是揚城排名前三的學校,校區建設不錯,升學率也高。這兩年北區也在發展,前段時間剛開了一座大型商場,總體還是很好的。
不過,最令秦嶼心動的是郭盈答應給他租間房子,可以自己住。
離開學僅剩三天的時候,秦嶼打算先去郭盈幫他找的房子那邊,提前適應一下高三的生活。郭盈很細心,早就將出租屋內收拾妥當,東西也安置好了,秦嶼基本上隻要帶個人去就行。
門鎖擰開的一瞬間,身後傳來郭盈溫柔的的聲音:“秦嶼,等等你爸。”
他扭頭,隻見秦越腳上還趿拉著居家的拖鞋,一手握著車鑰匙,一手胡亂在手屏幕上滑動,似乎是百忙之中硬生生抽出了點時間。
秦嶼拒絕道:“不用了,我打車。”
眼看秦鉞臉上有些掛不住,郭盈趕緊打和場:“老秦,快換鞋啊。”
最終,這趟半個多小時的車程在詭異的沉默中結束了。
臨川高中正門對麵就是最早建的一批教師樓,都是早些年的分配房,現在有些人家便會租給來這邊上學的學生。
秦鉞是乾建材生意的,確實也忙。
他把兒子放在樓下後,轉手便接到一通電話,說是南區的供應商似乎出了些什麼問題,也來不及父子最後告個彆,便揚長而去。
不過,也沒什麼好告彆的。
麵前這層約莫五六層的教師樓看得出來年頭有些久遠了,斑駁的牆皮掉了一塊又一塊,樓身也在風雨侵蝕下泛著暗淡的灰色,秦嶼站在樓梯口,在盛夏的時節,依稀能聞到一些潮濕的水汽味。
“嘿!你堵在樓梯口乾嘛?”
秦嶼的思緒被打斷,一隻手落到他肩頭,他扭頭看過去,是個皮膚很白的男生,一頭鮮亮的紅色頭發,顯得那人在太陽底下更加白皙。那紅發男生穿的很隨意,一件白色運動背心以及同色係運動短褲,鬢角有汗珠滾落,卻意外地看著很清爽。如果忽略掉他手裡拎著的一大塑料袋冰棍兒的話,倒是很像愛運動的熱血少年。
秦嶼側身,示意那男生先走。
紅發小夥兒卻不走了,他將來人仔仔細細盯著看了會,問道:“我怎麼沒在這片兒見過你?不應該啊,就你這非主流發型,我絕對過目不忘。“
秦嶼不想搭理他,這人簡直自來熟的過了頭,況且他怎麼好意思說彆人是非主流的。
”你怎麼不說話?“那人繼續追問,突然像是明白了什麼,自問自答道,”我知道了,你在裝高冷!“
秦嶼:......
“哎呦,好冷!”
那男生突然抱著胳膊抖了一下,又嘻嘻笑道:“兄弟,你太高冷,都冰到我了!”
“神經。”
秦嶼無語到了極點,誰都沒告訴他一出門就會遇到這麼一個傻逼吧。
那人見秦嶼終於吱聲兒了,更加來勁兒,他裝模做樣地抬起另一隻沒有拎東西的手,隨便撚了兩下,神秘道:“我猜你是來臨川複讀的學生,對吧!”
秦嶼有些詫異,終於正眼看向那紅毛小夥,問:“你…怎麼知道?”
這人一本正經,似乎不在做假,他篤定地點了點頭,從塑料袋裡掏出一根冰棍兒,遞給了秦嶼,說:“嗯,會點玄乎的,怎麼樣,準吧!”
”喏,請你吃。”
鬼天氣實在是熱,兩人說了幾句話的功夫,秦嶼便被這頭頂的太陽曬得有些不舒服。他接過那根冰棍兒,指尖感受到一陣冰涼。
不知怎麼,他看向麵前的那隻手,感覺有些熟悉,骨骼感並不算清晰,手指細長,倒像是個女孩的手,不過女孩子手要比這小些。
那手收得太快,他隱約看見在在無名指指彎邊上,有一粒小小的痣。
“謝謝。”
秦嶼並不愛吃巧克力味的食物,但伸手不打笑臉人,也可以說是出於該死的禮貌,他還是收下了。
那紅毛將手中的塑料袋換到另一隻手上,甩了甩胳膊,看起來那一兜兒的東西分量不輕。
“走吧,站著怪傻的。”
當秦嶼反應過來自己為什麼要跟著他走的時候,那紅毛已經到了家門口,正掏著鑰匙打算開門,他笑眯眯問道:“怎麼,要來我家嗎?”
帶著一股逗弄人的意味。
秦嶼心道,不會真是個神經病吧!便沒再搭理他,轉身向樓上走去,真是見了鬼,這傻逼居然就在自己樓下。
郭盈租的是一整個套間,設施半新,這種家具電器都很全,進屋後,秦嶼立刻打開了空調,直到涼風將屋子填滿,他才想起來先前隨手扔在桌子上的那根冰棍兒。
果然,已經化成了一灘水。
他隔著包裝袋捏了兩下,已經不再冰了,便隨手丟進了垃圾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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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秦嶼打算出門吃些東西,順便熟悉一下周圍的環境。
他給梁緣發了消息:有時間嗎,出來吃飯。
梁緣回得飛快:哥?你在開玩笑吧,沒聽說你回揚城啊。
秦嶼:臨川門口見,五分鐘。
梁緣顯然還不知道這事兒,興奮感都要溢出屏幕了:我去,你真來看我啊!兩分鐘,我立刻就到!
秦嶼慢悠悠晃到臨川門口時,梁緣果然在那侯著了,不過他似乎沒有認出自己,眼巴巴地張望著,不知道在看什麼。
直到秦嶼走到梁緣麵前,他才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喊道:“哥,你上大學之後夠狂野的啊!這頭發跟藍精靈似的,舅舅居然不揍你!”
“嗬嗬…”秦嶼迅速薅下梁緣腦袋上的棒球帽,將那一頭紮眼的藍發蓋住,儘管這隻是掩耳盜鈴,“你嗓門兒還是一無既往地大。”
粉紫色的晚霞將校園上空映襯得特彆夢幻,梁緣豔羨地看著秦嶼的酷炫發型,由衷地覺得他哥就該是白馬王子。
梁緣在前方帶路,他打算讓秦嶼請他吃牛肉麵,聽說大學生都沒錢,他不好意思點黃燜雞。
秦嶼嗤笑一聲,說:“磕磣,吃完麵再請你吃一頓黃燜雞。”
梁緣感動地要流出可恥的口水,哼哼唧唧地摟著他哥的胳膊不撒手。
“話說,你怎麼會來看我?難道良心發現,知道我快開學了?”
“沒有來看你啊,我要在這上學啊。”
秦嶼的語氣平淡地就像說吃牛肉麵不放香菜一樣,絲毫沒有注意到梁緣幾乎要裂開的眼眶,是的,梁緣以為自己聽錯了,不確定地問:“哥,你說什麼?”
“我來這讀書啊,我退學了。”
“我靠!”
“我靠!!”
“我靠!!!”
接連三聲,一聲蓋過一聲的“我靠”震耳欲聾,引得路人紛紛側目。
“小點聲兒,丟人。”
秦嶼覺得無能狂怒的梁緣丟儘了他的臉麵,早知道他就一個人出來吃飯了,省得在大馬路上被人當嗎嘍圍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