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冬天,時日大雪,周一下午,例行班會。
老校區預科樓二樓的預科二班,程狄卿正在發飆。
“昨天是上周的最後一天了,非得請個假扣班級分是吧,我一不在你們就無法無天了!”
常晏如舉手回答:“程老師,昨天魏清不舒服,你不在,隻能找了值班老師請假去的醫院。”
程狄卿狠狠一拍講台,唾沫橫飛罵道:“我說了多少次,誰簽的假條我都不認,有事隻能跟我說!”
魏清攥著幾張紙站起來:“老師,確實是我不舒服,這是醫院的……”
“讓你說話了嗎,坐下!”
程狄卿一喝,鏡片閃過冷光,對大家諄諄教導:“隻要不是立時立地就死了,什麼事都得跟我報備,我點頭了你們才能行動!今天一個值班老師明天一個舍管阿姨,誰都能壓我一頭,我的話就沒人聽是不是,啊?”
她背挺得筆直,指尖朝全班一劃拉:“真是一群窮地方出來的小子,一點規矩都不講,我告訴你們,來了大城市,就多學學大城市的規矩和先進,把身上野人毛病改改!這才是你們大老遠來這裡的意義!”
鬱持暗自嗤了一聲,他不想在離家幾千公裡外的地方和老師翻臉,畢竟這裡誰也不認識誰,每個人還在踉蹌著習慣全然陌生的作息、飲食、風俗、教育、人際等等。
而特高班的上學機會,全省挑5000,十分難得,這讓所有人都戰戰兢兢,努力適應,不敢輕易下決心做些什麼。
所有人隻以為,是自己沒長大不優秀,配不上發達的世界,唯有睜大眼將一切記著,慢慢思考。
那邊程狄卿上了癮,越來越過分,鬱持氣性逐漸頂高剛想站起來罵她一頓,卻沒料到常晏如開口得更快。
“程老師,這樣說話是不是有點不合適?不舒服去醫院,是非常應該且正常的事情,不讓去醫院,和草菅人命有什麼區彆?”
鬱持一窒,閉眼暗歎:“完蛋,班長說話怎麼這麼直接,程狄卿鐵定要收拾她。”
“嗬,行,你能說,嘴巴利索是吧。你,還有魏清的舍長,宿舍有人不在卻不上報,兩人一起,去陽台罰站,十分鐘。”程狄卿氣極冷笑了一聲。
鬱持眉頭一皺,陽台的積雪都過腳踝了,地麵還鋪的瓷磚,萬一一滑,就那破鐵皮似的欄杆能攔住嗎,這可是二樓。
他舉手求情道:“程老師,陽台會不會不太安全……”
“哦,草菅人命,行。”程狄卿麵無表情撇他一眼,“那就二十分鐘。”
又有個成績特彆好的男生開口:“程老師,這讓其他班看到也不太好吧。”
程狄卿攏了攏頭發,放鬆靠著講台說:“都是男生求情啊,看來常晏如很招你們喜歡,怎麼,早戀啊?”
這下男生都不敢說話了,沐仙三中,有四條高壓線,觸之必死,第一檔就是早戀,一經發現,不問緣由全部記檔案開除處理。
當然,三中也有這麼做的實力:每年十幾個清北錄取。
所有家長搶破頭把孩子往裡送。
女生是向來不敢對上程狄卿的,沒用不說還會罪加一等全員挨罰,火上澆油。
全班端坐,眼睛低下盯著桌麵,一條條數木質桌麵的紋路。
程狄卿這樣做派挺常見,不是稀奇事,挨過班會就好了。
“哼,聽話就對了,老師會害你們嗎,這都是為了你們好,你們不懂,就多……魏清你乾嘛!”程狄卿語重心長地繼續教育,卻被打斷了。
魏清眼眶紅腫,硬是憋著沒流淚,直接站起來衝上講台把手中的診斷證明砸在程狄卿身前,語調輕輕的卻讓全班都聽到了:“中度抑鬱症,中心醫院診斷的,我已經告訴父母了,也會上報書記和校長。”
她仰頭看向高台上的人,剔透的目光裡反射出那人居高臨下卻逐漸慌張的臉。
“程狄卿,你再多說一句,我就從你三樓辦公室跳下去。”
魏清的聲音總是溫溫柔柔的,說話和笑起來都帶著氣音,也不知怎麼做到的。她性格好人也漂亮,大家都說她是預科四大美女之一。
可是誰也沒想到,總是莞爾溫和的女孩,其實病得很嚴重。
不過更讓人意外的是,幾個月後,一躍而下的不是魏清,是常晏如。
鬱持跟著初其簡下了公交,把背包拉正,說:
“幾個月後,某天夜裡三點多,常晏如突然從四樓宿舍窗戶跳了下來,幸好一樓是食堂,她被食堂突出樓體的屋簷掛了一下,順坡滾下去緩衝了力道,最後搶救回來了。”
“嗯,我記得那天,男生宿舍不是正對麵麼,她、她下去後人還有意識,哭嚎聲被很多人聽到了。”初其簡第一次聽到這件事的經過,以前大家雖然想知道,但是怕討論這些會讓常晏如和她當時的舍友難受,也怕其他同學壓力大,所以誰都默契地不敢多說。
鬱持走著路不老實,看來看去,想找個石子兒踢踢,但是這座文明城市實在過於文明,人行道乾淨得連個碎石都看不到,隻好踢了一腳空氣,嘴上道:
“所以你知道為啥後來就看不到程狄卿了吧,不知道調哪兒去了。不過幸好她走得早,我們班上的人,當時趁著上街,找公用電話,偷偷給她打電話罵她,可惜了學校裡到處是監控,實在找不到下手的地方。”
“怎麼,你們還想動手?”初其簡有點意外。
四條高壓線第二條就是打架,也是不問對錯,動手就開除。
正當防衛可以,正當反擊不行。
翻譯一下就是,抱頭挨打可以,打回去一下,就算互毆。
鬱持遺憾地說:“是打算在街上動手來的,但是一到周末就找不到她的行蹤,唉,沒辦法。”
幾人進了校門,就不再說起這個話題,回各班彙報了一下常晏如的情況。
隨著寒假作業一頁頁翻過去,隨著開學的一科科摸底考試,寒冬轉眼即逝,世界倏忽間進入了四月。
四月,萬物複蘇,宜踏青。
然而,青是沒有的,大名鼎鼎的沐仙三中新校區,校內有多闊氣校外就有多荒涼。
大門正對麵是待開發的土坡荒山,右邊遠眺是碑石破敗的廢棄墳場,左側一片夏綠秋黃的縱橫田地,而後方則一路寬闊大道越過大橋通向海邊……
額,大概也許可能是地皮便宜吧。
校園嘛,都是如此的吧。
所以才流行出這麼豐富的校園怪談。
於是,清明節假期安排,踏海。
通知剛一出來,歡呼聲差點掀了整棟樓。
本屆特高班兩百號人,見過海的硬是湊不出一手之數。
這和特高班的來源有關係。
西逐省特彆高中班,簡稱特高班,顧名思義就是特殊招生的高中班。西逐省深入大陸遠離海洋,交通不便經濟欠發達,為了百年大計便出了特高班計劃,因此全省每年考試選拔幾千人,送去教育發達地區接受四年高中教育——一年預科+三年高中。
而這特高班招生規矩繁多又十分嚴苛,簡單概括一點就是越落後的地區分數線越低,而較發達地區的分數線有可能遠超當地的優秀高中。
這就導致了他們絕大多數人並沒有能力出過遠門,更彆提見過幾千公裡外的海洋。
所以出發當天的大巴車上,熱情高漲,沸反盈天。
鬱持對吃喝玩樂這種事是最積極的,早早跑去停車位上了車,提前選了靠前又靠窗的座位,用背包占了座兒,才一溜煙跑去食堂吃早飯。
臨近集合時間,四輛大巴車四個班陸陸續續到齊了,鬱持上車後把包兒一個甩臂丟上行李架。
初其簡此時也上了車,迅速觀察全車後喊道:“鬱大帥哥,旁邊座位空著嗎?”
“喔,受寵若驚,是說我嗎?”鬱持被一聲帥哥迷了心智,笑得露出大白牙。
“是啊,怎麼,不能和你坐?”初其簡走過去同樣將背包擱上架子。
鬱持拍了拍旁邊座位,說:“坐,能坐,隨便坐,你可是我其哥。”
初其簡不客氣一屁股坐下,長腿懟了懟鬱持,問:“你們足球四人組呢?”
“他們非要玩沙灘足球,我不去,腳疼。”鬱持感歎:“隻剩我孤家寡人一個啊。”
“你不是喜歡踢足球嗎?”初其簡每周末都能看到四人組在草坪踢球。
“哦,倒也不是多喜歡,主要是不愛打籃球,彈跳能力太差了,扣不著籃。”鬱持說得淩然正氣,絲毫不羞愧。
初其簡一臉誠懇懷疑:“啊?不是因為你矮才扣不到嗎?”
堂堂高中生,就這麼不注重社交禮儀嗎?
鬱持怒目而視:“你就比我高兩公分,說誰矮呢!”
“兩公分也是高,你倒是長啊。”
“我還比你小半歲,且有時間長呢,老不修,欺負弱小。”
“哦,那這位弱小的孤家寡人,要加入我們嗎?”
“你們?什麼,在沙灘上玩紙飛機嗎?”
“你是不是傻,來海邊我玩什麼折紙啊。沙灘排球,打不打?”初其簡一巴掌拍上鬱持肩膀。
鬱持被勾起了興趣:“這個我行,初中排球考試我可是第一。”
“嗯,第一名,賄賂你,帶我飛。”初其簡從褲兜掏出火腿腸,分了一根給鬱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