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其簡一隻手頂著鬱持的腰側讓他上半身向前拱,另一隻手整個兒抓住衣領向後扯開抖動,剩餘的雪粉便順著鬱持的脊背和衣服之間的空擋往下落,最後被紮進下褲的秋衣阻擋去路。
“哇哦,乖寶,你穿秋衣也就罷了,竟然還紮進褲子裡?”
初其簡探頭瞄了一眼,著重強調了“乖寶”二字。
鬱持倒是不在意,反手把衣服扯出褲腰。
“習慣了,不然鑽風,容易著涼的。我這叫常聽老人言,健康在眼前。”
接著催促:“你快點弄,都流我褲子裡去了。”
初其簡一手拎著衣領一手扽著下擺抖雪。
又伸手從下擺鑽進去拍了拍,才說:“好了,乾淨了。”
有一些雪已經被體溫融化,順著背脊曲線流下腰窩。
一截腰線暴露在冬日冷氣裡,白掐掐的,悄悄瑟縮了一下。
涼得鬱持一哆嗦。
不過……
“咦,你手還蠻熱的噯,暖和,真舒服。”
鬱持雙手背著紮衣服,腦袋偏過來呲個牙衝初其簡表揚。
“嗯,氣血旺盛,天越冷我越熱。”初其簡笑意盈盈,抬手看看表問:“還打嗎?”
“不打了,嘁,他們太幼稚。”鬱持擺擺手故意高聲喊了一句,又立馬興致衝衝攬著人說:“走,請你吃飯去,上麵的。”
吃飯時,下午要去市醫院探望常晏如的幾個人就按計劃湊在兩桌商量起來,這幾人有各班派的代表有常以前的同學也有常的好朋友,男男女女七個人,提前打過報告拿了出校假條。
陽光正好時分,他們帶著大包小包的禮物坐上公交出發了,花的錢是四個班班費湊的。
病房裡,護工劉阿姨坐在窗戶下,背後靠著白色的暖氣片,臉衝著病床一邊削蘋果一邊和常晏如小聲說話。
正好同學們來了,劉阿姨招呼一聲就識趣避開病房,把場地讓出來。
眾人也不好吵鬨,輪流和常晏如打個招呼送上禮品,再帶來各班的問候。
常晏如是預科下半學期住院的,到現在已經大半年多,日常都是雇的護工照看。
她身量比較瘦削,可能是發育期的緣故,抽條快但沒幾兩肉,骨架又大顯得骨骼分明,襯得皮包骨似的營養不良,臉上也一層薄薄的皮肉,沒什麼血色。
此時她正睜著大眼珠子看著同學們,露出一個淺淺的笑:“新年好。”
常晏如的眼睛黑白分明,不知道是瘦還是什麼,瞳仁看著更大,讓人忍不住要一直盯著看。而她的臉頰兩側,竟然還有酒窩,是那種有點深有點長的形狀,不多見。
笑容讓她整個人一下可愛起來,沒有一點攻擊力,也絲毫不像是勇於無繩蹦極的個性學生。
此時她整個人平平地陷在純白的病床被褥裡,猛然一看甚至沒有軀體起伏,原本乾練的短發早已過肩,隨意散落在枕頭上。
鬱持把幾本筆記放在床頭櫃上,輕聲說:“這是我們班整理的各科筆記,用不同顏色標注好疑難重點了,你要是有興趣,可以看看。”
初其簡也把一個纏著耳機的MP3放上麵說明:“這裡麵下載了上百首歌曲,也不知道你愛聽什麼,流行榜上的都有,還有一些英語聽力語文朗誦之類的。”
2班的站出來:“這幾個小玩具,可以用來靈活手指,怕你躺著無聊。哦,這個飯盒,是我們早上在食堂包好煮熟的餃子,有三種餡兒,過年了,餃子不能落下,圖個吉祥如意早日團圓。還有水果,給你放櫃子裡,記得提醒劉阿姨這幾天趕緊吃,醫院暖氣挺熱的,不知道能放多久。”
3班的早就將盆栽放在窗台上,此時也說:“今年雪大,聽說還是什麼十年難遇,外頭白茫茫的,這個花的葉子四季都綠,土乾了澆點水就行,很頑強很好活。”
另一個人抖開一件羽絨服迫不及待地問:“這個這個,怎麼樣?也不知道你喜歡什麼顏色,我們挑來挑去,拿了這件喜慶一點的。”她把衣服鋪到常晏如身上比劃,左看看右看看,點點頭:“嘿,超好看,襯膚色,我們眼光不錯嘛。新年到了,是該穿新衣服的。”
4班的坐在常晏如身邊,給她看相冊:“這是我們班做的相冊,照片都是在新校區拍的,有每個班上課時的、有大家出去玩的、有食堂排隊的、有宿舍生活的,旁邊還寫了當時當刻的情景,很有意思。哦對了,你還沒去過新校區吧,我跟你說,那邊宿舍有一半是帶獨立衛生間的,太酷了……”
常晏如精力不濟不敢太興奮,隻是點頭應和。
病房裡留了三個好朋友小聲說話,其他兩個人去找醫生打聽病情,鬱持初其簡兩個則七拐八繞到處找衛生間。
“大過年的,沒見到常晏如的父母呢?”初其簡去年預科時與常晏如不是同班,很多事情不清楚,單純疑惑好像從沒聽說她父母來過。
孩子住院搶救這麼大的事,家屬無一出現,怎麼想都很奇怪。
“好像是她媽很早投河沒了,她爸一直把她當丫鬟使喚,能來特高還是因為她是當地中考第一名,拿著低保申請了減免學費,她爸攔不住,又覺得學曆高應該更值錢。”
鬱持沒忍住翻了個白眼,語氣裡的看不慣掩藏不住。
“這些你也知道?”初其簡以為這種私事不會到處傳播,畢竟他們特高班一年隻有暑假才回一次家,大家普遍默認都不太提起家裡的事情,免得想家難過。
“喂喂,雖然我不八卦,但是她爸跟她打電話罵那麼大聲,三裡外都能聽著。”鬱持側身讓了下路,繼續說:“預科宿舍沒座機,學校又不讓帶手機,大家都是到老校區門口那個小賣部排隊打電話,那麼多人圍著,風言風語怎麼都會傳出來。”
“那娘們自己要死,大中午飯都不做,跑去跳河,乾老子屁事。”
“你這賤皮子和你老娘一個樣,都是神經病,半夜三更跳樓。”
“幸好你沒死,不然老子虧大了。”
“你一個人在醫院好好反省反省。”
“反正你住院是學校給錢,生活費就不給了。”
醫院來來往往都是人,有的焦急有的傷心有的高興,百情百態,嘈雜混亂。
從衛生間出來後,初其簡再度提起:“我印象裡她成績很好還是班長,要不是住院了,咱甲班肯定有她一席之地,沒想到她家裡是這樣的。”
“預科時,她確實厲害,牛人一個,天賦與努力並存,凡事隻要想做就一定能做好,可惜了是在二班。”
鬱持以前沒見過像常晏如這麼犟的人,硬板板的隻知道悶頭向前。
每天練字三頁紙在書法比賽拿到前三,抽空就在陽台上練聲在朗誦比賽又拿了第二,剛開學兩個月就從二十幾名進到前十,而且還能在預科二班這種地方當上班長……
他們正好路過一扇窗,大塊的玻璃因為溫差結著漂亮獨特的冰花紋路,看不清外麵的景色。
“預二怎麼了,除了四大美女還有什麼八卦嗎?”初其簡熱得實在受不了,又把敞開的羽絨服裡麵的外套拉鏈拉開,露出更裡麵的毛衣:“比我們預四被班主任發了一遝照片來介紹‘大城市’還離譜嗎?”
“嗐,那這麼比是說不好誰更倒黴。不過掩蓋在美名下的內情你是不知道,她是競選班委裡唯二的女生,但我們老師有點……”
鬱持掛著臉色,不太想提起:“預二程狄卿,認識吧?”
“長發瘦高戴眼鏡兒那個?”初其簡擼擼袖子,腳步不緊不慢,“名聲在外,一個是因為漂亮,一個是傳說她嚴厲。”
“嗯,是她。程老師非常看不慣女生,口頭禪是‘哼,女生不行’,幾乎所有班乾部全是男生擔任,除了常晏如一個。”
兩個人走到病房門口,卻看到三個女孩站在門外邊靜悄悄的,時不時往房內探一眼。
鬱持一臉疑惑,湊近了也往房裡看:“你們看什麼呢?”
三個女孩嚇了一跳,轉身連忙噓他。
喬楚個兒矮,三個女孩裡她站最外側,退了一步一轉頭差點撞上鬱持。
初其簡猛地拉了一把:“鬱持,小心。”
鬱持在前後夾擊之下隻好順著力道撞在初其簡身上。
另一個瘦高膚白的女孩,叫乾赫靈,聲音脆亮脆亮的,輕聲解答情況:“晏如跟她爸打電話呢,我們不好意思待著又擔心她,所以躲這裡觀察情況。”
初其簡拉著鬱持站到另外一邊,也輕聲問:“那我們這樣偷聽,好嗎?”
乾赫靈探頭朝裡麵比了個加油,回複:“喏,晏如知道的。”
其他四人齊排排探頭,舉著大拇指做口型:“加油。”
晏如笑著眨眨眼,揮手示意自己沒問題。
她身上還蓋著那件新羽絨服,下午的陽光透過窗淡淡斜照著衣服,薄紅色反映在臉上,隱約間,她的氣色紅潤了不少,眼睛也亮晶晶,有點恢複了她當上班長那天的神色。
電話那頭的男人正喝著茶水,呸呸兩聲吐出茶葉梗子,搪瓷杯子“鐺”地砸在桌子上。
驚醒了人。
常晏如轉頭盯著陽台上的盆栽,冷淡地回答:“爸,我不退學,也不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