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持咬牙切齒,努力回憶以前為數不多的幾次交集。
初其簡,似乎是個溫和大氣的體麵人啊?
怎麼現在得寸進尺的,鬱持幾乎要咬上耳朵,陰惻惻提醒:
“賠——罪——”
聲音砸地一個坑,不容反駁。
“大過年的,來都來了,你說了算。”
初其簡見好就收,用萬能句式順坡下驢,立馬應下來。
人聲鼎沸壓著隱約的寒風呼嘯,吵鬨的新年中,是誰的飯卡餘額在哭泣。
短暫地溝通後,兩人敲定了曲目,鬱持不放心地搶先開口宣布:“額,唱跳是沒準備了,今天先合唱一首歌吧。”
說來神奇,鬱持開口唱起歌,聲音就不似平常活潑大咧,反而有些低啞,一腔通透到能見天地的大白嗓在初其簡鬆弛而清冽的聲線的穿插引領下,居然顯得氣質獨特了許多,當然,跑調竟也和諧了不少。
和諧,但是依然跑調。
鬱持開口的第一句,初其簡就默默挪遠了幾寸,要不是鬱持手挽手強硬拉著,初其簡願意和他劃線分治講台兩側。
目測一下,講台最長的兩點距離得有個三米多。
應該夠了。
這跑調吧,要是再離譜些也還好,一樓二樓的區彆挺明顯的,怕的就是鬱持這種,奔跑在樓梯間的,每個音都隻跑了一點半點。
看在三天食堂的份上,初其簡儘量放空自己,亂七八糟地想著這回是不是不僅能賠罪,利息也夠還,甚至還倒賠出去了。
初其簡看著鬱持桌子上的蜂蜜罐兒,結束了整首歌。
不過第二天的早飯,到底是沒請成——大年初二,集體睡懶覺了。
醒倒是早醒了,隻是大家洗漱後都裝死混賴著不想動,封印在被窩裡吃零食聊天。
鬱持聽著宿舍裡零碎的聲音,迷蒙中又補了個回籠覺,才醒來,也不吭氣,木著眼珠子迷瞪發呆,一米八的大高個兒蜷成一坨試圖保溫。
初其簡爬上爬下幾次,見狀便從床頭拿了小零食砸到下鋪:“請你,不客氣。”
“鳳爪,餅乾,酸奶,老婆餅……”
鬱持抹了一把臉報著菜名,喜滋滋提了半截身子起來,頭也不抬地給予了一個“上道”的讚美。
而被稱讚的債主——指被欠了三天飯還倒貼一袋零嘴兒的初其簡——正嚴實裹了被子貼牆抱膝靠坐著,不知在想些什麼。
陽光鑽過窗戶打開的縫隙,窄窄地停在地麵上、被褥間和上鋪的護欄前。
一絲風也沒有,呼吸間帶些清冷的雪氣。
對麵下鋪的周錦昊看鬱持舍得醒了,喊道:“魚翅,太陽曬屁股才醒,豬啊你,這麼能睡?”
鬱持咬著酸奶管子嗆:“你怎麼說話跟我媽一模一樣,恭喜你,提前三十年過上中年生活。”
“哎,好兒子,來叫聲媽媽。”周錦昊從枕頭邊摸出一袋牛奶丟過去:“媽媽給你奶喝。”
鬱持從被窩裡迅速抓了把空氣砸過去罵:“吃屁吧你!”
周錦昊沒看清,以為丟過來的是什麼東西,一個騰挪躲閃,嘴裡嘿嘿道:“想偷襲,沒門!”
鬱持一口氣嘬了半袋酸奶翻白眼:“沙雕。”
“嗬,彆以為你是我前下鋪我就不敢揍你啊。”周錦昊擼擼袖子硬擠出肌肉威脅。
“你也說了是前下鋪,現在你得先過我其哥這關。”鬱持抬手敲敲床板,拿起餅乾牛奶,一手曲肘撐著枕頭另一手高舉起越過上鋪的欄杆,手腕正巧接著亮眼的光線。
“上麵的,孝敬你,罩我吧。”
初其簡呆坐夠醒了神,思緒回收,就看見床邊晃著一隻骨節分明的手,瘦削修長的手指在護欄的綠漆映襯下白的有些發冷。
“你拿我的餅乾和昊子的牛奶孝敬我,攛掇我倆對上。”初其簡探頭下去看鬱持:“你才是沙雕吧。”
鬱持心虛一笑:“哇,好帥一張臉!”又嘟嘟囔囔撇嘴:“你和誰我倆啊,咱們才是統一戰線的我倆。”
說著若無其事地把手收回來換個姿勢躺好,轉換話題:“咳,班長呢,怎麼好像沒在啊?”
初其簡收回身體整理床鋪:“自習唄,九點就走了。”
“真佩服班長,平常就算了,大過年的還日勤不輟早起去自習,狠人,這要是考不上TOP10我都替班長喊冤。”
鬱持聲音懶散,帶著實在不想醒的鬆弛,手上卻是不停閒拆包吃東西。
周錦昊接話:“誰像你,其他人在你睜眼前也都走了。這會兒教室人多,班長自習完了估計得安排打掃,昨晚吃喝的垃圾都沒收拾呢。”
鬱持嚼著鳳爪,被辣的趕緊灌了保溫杯裡的蜂蜜水:“嘶,你倒是也沒起啊,咱倆誰罵得著誰。可彆說打掃了,昨夜這麼大的雪,今早怎麼去教室啊,有人掃雪嗎?”
“寢室樓都沒剩幾個人了,之前出去的就算沒掃乾淨,踩也踩出路了吧。”周錦昊拿腔拿調地作秀:“畢竟世上本無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魯迅曰。”
“就你那語文成績還敢魯迅曰,冒昧問一下,上次期末過110了嗎?”鬱持一箭穿心將對方血槽清空。
周錦昊把頭一蒙嘴裡大喊:“我不聽我不聽我不聽!”故意打起呼嚕裝睡。
鬱持凱旋收兵,邊打哈欠邊伸了一個巨大的懶腰,把長胳膊長腿抻地滿床亂爬,人也一下子精神起來,聽見上鋪吱扭輕響,問:“上麵的,你要起來了?去吃午飯嗎?”
“嗯,先回教室看看,然後去食堂吃午飯。”初其簡爬下床準備穿鞋。
“唉,實在不想出門啊,真冷。”鬱持哼唧半天,手上翻找衣服往身上套。
為了保溫,他的衣服都是脫下後塞被窩裡的,每天起床就閉眼亂摸,摸到哪件先穿哪件。
邊穿邊喊住初其簡:“你等等我唄,正好吃完飯得一起去醫院。”
鬱持從疊著秋衣的套頭毛衣中擠出腦袋,呸了呸毛絮,又伸手抓抓稍顯長的板寸。
連夜的大雪直至清晨才將將停歇,當下正是澄澈明亮陽光燦爛的時刻,而這虛有其表的日光反在一地雪白上,並不能給冷清的沐仙三中帶來多少溫度——二十多萬平的校園如今隻有他們幾屆特高班總計不過四五百人罷了。
大雪卻睡滿了目之所及的所有建築、道路和枯枝,人類偉大的工業創造似乎都掩蓋在了大自然的強勢盛景之下。
蒼茫大白中,兩個少年裹著厚重的羽絨服,順著不知何人踏出來的小徑向前走去。
遠處依稀可辨的深灰色冂字形多媒體樓,就是他們甲班逢年過節時的“主要據點”了,也是本屆特高的專屬教學樓。
說是樓其實總共不過挑高的一層,冂字中間一橫的位置是廁所和熱水間,兩邊各三個教室,左側是234三個普通班,右側單一個甲班和雜物間以及教師辦公室,十分規整對稱。
正值寒假期間,教師辦公室早已關門落鎖無人在意。
而雜物間的門口,甲班班長江唯安正和隔壁幾個班男生分配最後幾件掃雪工具。
見鬱持和初其簡走來,揚聲問二人:“堆雪人去嗎?”
江唯安食指輕推了一下無框眼鏡,一本正經地說著離譜的話:“三班的說要在院兒裡堆個北鬥七星陣,和那幾顆小樹苗互為倚勢,他們教室裡人不夠,到各班借點兒兵。”
院兒裡就是指冂字形圈出來的一片空地,學校本著不浪費和多種樹的DNA原則留了幾個坑栽著沒個兒高的小樹苗。
鬱持立馬忘了打掃教室衛生的事兒,張口應了下來:“行,咱們也搞個沐仙冰雪大世界,明兒收門票充班費,走走走。”徑直攬著隔壁班男生的肩膀出去院子了。
江唯安轉身回班裡:“初其簡,你不去?他們一會兒估計就得打雪仗。”
初其簡是向來穩重,跟著進教室:“嗯,不去了,教室裡還有什麼要做的嗎?”
江唯安走上講台拿起粉筆給黑板上的新年板報補補顏色,回答:“差不多收尾了,空瓶子廢紙之類的都單獨裝在後麵的麻袋裡,垃圾裝在門口的袋裡,其他人拿著工具去食堂和宿舍樓開路了,你看看大家的桌子幫著打掃一下就行。”
待初其簡收拾完扔垃圾回來,堆雪人四班聯軍果然已經莫名奇妙但不出所料地變成了不分敵我混亂萬分的打雪仗。
一時間雪粉紛飛,慘叫連連。
小樹苗在大開殺戒的氣氛中瑟瑟發抖,卻也無可奈何地挨了幾個冤枉打,倒是把身上的積雪抖了個乾淨。
鬱持躲在廊道的柱子後,轉了半圈正撞見初其簡:
“其哥!我的好哥哥哎!您的飯卡向您求救~”
少年滿臉堆笑,熱情洋溢,眉間凝著熱氣凍成的水珠,晶瑩發亮。
說話間一團雪球斜向襲來,鬱持餘光瞄見一個扭腰側身避開,卻沒想到偌大雪團撞在旁邊的柱子上立即爆散開,正好砸了鬱持一個滿頭滿身。
他“嘶”地一聲蹦起,一個激靈甩甩腦袋左蹦蹦右抖抖,嘴裡大喊著:“啊啊啊!休戰、休戰一分鐘,全進我衣領了~你們等等!啊呀救命好冷!”
初其簡看他被冰涼的雪花刺激得齜牙咧嘴,無奈上前按住人讓他站定背對自己,輕聲說:“彆動,我給你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