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運鏢,雖然以溫蘅資曆跟著的是假鏢車,但隊伍裡也配有一位總鏢頭,兩位鏢頭,總鏢頭是華山一派的高手,江湖人稱酒劍雙絕,武功即便不算頂尖,也有其過人之處,和對方打得有來有回,還傷了其中兩個人。
既然場麵上不是一麵倒,有過糾纏,溫蘅這樣的老江湖就能從中看出一點東西來。
鄭嫻嫻點了點頭,卻沒有追著問下去,她舉目望向夜空,“這裡隻有四個人,又何必故弄玄虛。”
鄭嫻嫻氣弱,就算提高了音調,也不像個高手能將聲音送出去老遠,她也沒打算大喊大叫,鄭嫻嫻是鏢局的大小姐,自幼養在深閨之中,就連讀書入門的先生都是女先生,另外晨昏有嬤嬤教導禮儀,步子跨得大一點,腳後跟便要挨藤條,嚴苛的教養蘊在骨子裡,若她規規矩矩,願意嫁人後直接從自己屋挪到婆家屋,這樣的教導可謂十分不錯,還落得鄰裡誇讚“震遠鏢局真是大戶人家,養出的女子如此賢良淑德,娶了她真是好福氣。”
可惜先生、嬤嬤甚至她爹和兄長都沒發現鄭嫻嫻骨子裡的倔勁,凡事不服輸不放棄,所以才禮儀學得好,書也讀得好,她做事從來不是出於他人目光,而是“我願意”“我可以”。
既然今日已經逃不出去,那就乾脆破罐子破摔,鄭嫻嫻又道,“雖已夜深,幾位手段又高明,能放倒錦春苑上上下下這麼多人,可保不齊有敲更、巡街的經過,寧鄉縣縣城的更夫是公職,一輪畢,要回衙門交差,無論是被看見亦或他半途失蹤,都會驚動官府。”
鄭嫻嫻是在寧鄉縣長大的,高牆外的風土人情興許不如溫蘅知道的清楚,可這些死規矩縣令大老爺都不及她了解。
若真是官家的人藏在暗中,平頭百姓殺也就殺了,可惹上本地官府卻很麻煩,而且極不妥當,興許是真的考慮到更夫和巡夜捕快的路徑,終於有人在竹林後的牆上開口道,“我們想找兩個人,程幫主和鄭少局主。”
“消息倒挺靈通。”程露葵很輕地冷笑了一下,她聲音本就有獨特的韻味,笑起來風情更足,“我且不論,少局主是家裡突遭巨變才不得已冠上的名號,沒得到鄭文華這個老局主的首肯,況且他還有一口氣在,沒死透呢,就連你們震遠鏢局那幾個活著的鏢頭鏢師也不承認你正統的‘局主’身份吧?”
她話音很輕,自然隻有鄭嫻嫻和溫蘅能聽見,鄭嫻嫻也笑了一聲,“人都已經發了銀子遣散走,承不承認有什麼關係。”
溫蘅原以為少東家是不怎麼在乎鏢局未來的,可這句話裡卻隱隱可見幾分野心。
“你們要找的程幫主和鄭少局主都在這裡,有什麼話可以直說。”沈心雪倒還是那副冷冰冰的腔調,話摔在地上感覺能聽見打鐵聲。
他們要找的人確實近在眼前,不過此刻的扭扭捏捏是因為院子裡不隻有他們要找的人……“罷了,溫姑娘是鏢局中人,沈姑娘也是程幫主至親好友,這件事告訴你們也無妨。”最終那長在牆上的人再度開口,“我們想讓震遠鏢局保一趟鏢,鏢物是霞鳳銜月杯的碎片,你們將碎片送去九江一位名叫石元珍的人……這是訂金,任務完成後還有五百兩。”
“不過……”那人話鋒一轉,“若中途出了問題,或是泄露我們的身份,震遠鏢局和錦春苑……”
他沒有繼續說下去,意思卻已經很明顯了,如果溫蘅的猜測沒有錯,那這些人很舍得下殺手,也很會用手段,論武功他們不一定是沈心雪的對手,可彆說沈心雪,就算天下第一同樣是人,日防夜防也有防不住的時候,隻要被他們盯上,就肯定活不了太久。
院子裡忽然就安靜下來,隻聽見竹林被風吹動的簌簌聲,溫蘅忽然聞到了一股乾柴火被點著的味道,隨後這種味道飛速漫延,隻眨眼在如此濃鬱的夜色中也能看到濃煙滾滾,火光倒是顯得更加隱匿,不知道這些人在何處放了火。
“是警告,”無論周圍何處著火,燒的都是程露葵地塊,可她卻一點都不慌張,還有閒工夫護了一下眼前的燭光,“既然是警告,必定不會釀成大禍,最多也就是燒了我這間屋。”
她“哎呀”一聲看向溫蘅,“屋子要是燒了我以後住在哪裡?”
“你住在哪裡我不知道,我隻知道那鑲滿碎片的屏風還在你房裡呢。”鄭嫻嫻幾乎有些咬牙切齒,“那屏風若出事,我們都得遭殃。”
“那到不用擔心,”沈心雪聽力不錯,夜間視力也不錯,她指了指不遠處黑乎乎一團東西,“如果沒猜錯,放火之前他們已經將屏風搬出來了。”
就在這時,大街上忽然傳來銅鑼聲,銅鑼聲喧雜且穿透性十足,後麵還接著兩聲,“著火啦,救火啊!”轉瞬整條街都被驚動,銅鑼聲都不再單一,還有家丁摻和其中敲起了鑔子,反倒最開始喊“救火”的人無影無蹤。
“都走了,”沈心雪又道,“我們也趕緊離開吧,等待會兒救火的人衝進來不好解釋。”
寧鄉縣是個小地方,一場火災隻要損失不慘重,都會成為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換做平常倒是無所謂,但眼下剛被人威脅過,還有一整麵屏風的裝飾需要摳下來裝箱,實在沒什麼心情留在火災現場被人圍觀,於是鄭嫻嫻點了點頭,“去我震遠鏢局。”
那些藏在暗中的人的確是放火高手,正如程露葵所說,火勢僅控製在她房間周圍,最嚴重也就是燎到了牆外麵一顆歪脖子榕樹,街坊們都感覺沒怎麼費力,剛剛看著挺嚴重的火災就得到了控製,前後還不到一個時辰,這一個時辰裡甚至包含官府質詢,官差檢驗,程露葵和程絮還因此出麵解釋,最後暫定為用火不當導致的火災,又進行了一番口頭教育,這才散了。
雖然隻是程露葵的房間受波及,其它地方沒濺到什麼火星,但這院子需要重新修葺,程絮便也無處可去,她跟著程露葵,程露葵跟著沈心雪,沈心雪跟著溫蘅,四個人一排站在震遠鏢局的院子裡,鄭嫻嫻光是看著頭就疼。
“我本來就是鏢局的人,”溫蘅有理有據,“少局主還管著我薪水呢。”
“我雖然不是鏢局的人,但屏風是我的呀,這扇屏風折價至少一兩百銀,你們給我拆了不賠償嗎?”程露葵也跟著有理有據,“我知道你肯定會說保護我的尾款不算,就當是賠償,可我這人念舊,不是一模一樣的屏風我不稀罕。”
程絮:“師姐在哪兒我在哪兒,我年紀小,我是跟屁蟲。”
鄭嫻嫻:“……”
那屏風是程露葵親手繡製,隻要她自己不動工,就彆想一模一樣,就算她親手動工,一根線一根針的不同,都會導致圖案偏差,她也可以借口繼續賴在震遠鏢局,偏偏此事自己理虧,那碎玉片雖是鑲在屏風木框上,但鑲得很牢,要拆下來就會破壞木框完整性,木框又和屏麵連著,一損俱損,想再還給程露葵完全不可能。
“那你呢,沈盟主是綠林同道推舉出來的武林盟主,有自己的門派和府邸,總不至於也要住在我這小小的鏢局裡吧?”鄭嫻嫻儘量在客氣,可惜語氣聽起來還是不怎麼樣。
“霞鳳銜月杯是沈家之物,與我當年被本家除名也有相當大的關係,我很想知道這些人究竟有什麼目的。”沈心雪的理由比溫蘅還要正當,結合她本身的悲劇屬性,鄭嫻嫻簡直沒法開口把她往外趕。
她最終無奈歎了口氣,“震遠鏢局隻是個沒落鏢局,條件肯定沒有幾位以前住的地方好,後麵那些房間你們要是願意就自己找間住下,彆怪我待客不周。”
“少局主但可放心,更差的環境我們都住過。”程露葵是真的悠閒,她跟程絮居然還揣著包袱,看起來不像被燒了家,倒像出來野遊。
溫蘅倒是很開心自己重新有了伴,自前些天開始,跟她住同一個房間的姐姐妹妹們就陸續搬走了,走的時候也有不舍,但更多是坐立難安的欣喜,現在想想應該是鄭嫻嫻將賣身契還給了她們,放她們自行離開。
寧鄉縣是挺好,但也有它的局限性,賣到震遠鏢局做工的姑娘,家中貧困是最微不足道的原因,貧困還有個心術不正的當家人,爛賭酗酒,或有年幼的弟妹要養而父母又指望不上,這才想著賣了女兒給富貴人家幫工,賣的時候一筆錢,這女兒以後也不用再吃家裡飯,少一口是一口,若乾得好,主人家又心善,有點微不足道的薪水或賞賜,還能三番壓榨。
即便拿回賣身契的姑娘們知道感恩,想留下來陪鄭嫻嫻渡過難關,可一旦恢複自由身的消息傳出去,難免要被賣第二次,她們勢單力薄,又有孝道規矩壓身,很難掙一個屬於自己的前程,還不如趕緊離開這個泥沼,像溫蘅這樣結伴去其他地方謀生,她們在震遠鏢局這些年,除了服侍人也跟著鄭嫻嫻讀過一些書,字認得還不算多,行走江湖夠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