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遠鏢局現在這個樣子彆說湊出一隊可以走鏢的人手,就是寧鄉縣上往返,幫親戚朋友捎雞蛋白菜都有些左支右絀,更關鍵一時半會兒還招不上人,震遠鏢局上次遇襲不僅是鏢局自身受創,整個寧鄉縣都受此連累,高手不說死絕,也快斷了代,學武氛圍更是退步了二十年,讀書再難應試再苦人還活著,學武弄不好就“中道崩阻”。
整個寧鄉縣都快沒有高手,連二三流不怎麼高的高手都沒剩下許多,趟子手給足了錢還能再招,鏢師就有些困難了,何況是鏢頭甚至總鏢頭,震遠鏢局現在倒是有兩位總鏢頭沒有死也沒有“離開”,一位是鄭嫻嫻的師父狄紅花,一位是她叔叔鄭宵……不過這兩位也派不上什麼用場。
狄紅花掛著震遠鏢局總鏢頭的名號卻很少參與鏢局事務,從鄭嫻嫻記事起她就常年浪跡在外,除非狄紅花自己願意,或是特彆重要的鏢貨非得她壓陣不可,她才會忽然露麵,鄭文華興許有跟她單獨聯係的辦法,可鄭嫻嫻沒有,震遠鏢局出事之後一個多月,狄紅花就不辭而彆,至今未曾露麵。
至於鄭宵……他受了些輕傷,情況比大部分鏢師都好上不少,又找大夫開了方子,沒幾天就完全康複,還給鄭嫻嫻做過兩天飯,隻是身體好了,精神卻飽受打擊,剛開始還能見人說話,自鄭嫻嫻兄嫂下葬之後,他便漸漸地不吃不喝不出門。
給鄭嫻嫻做飯可以說是這段時間裡,他唯一能提起勁的事,可惜後來鄭宵想不開,自己嘗了一口飯菜,自此再不來了。
他的家就在寧鄉縣上,離震遠鏢局不遠,已經閉門謝客好幾天,彆說鄭嫻嫻,就是官府的人前來調查都是管家用幾句話打發,看樣子短時間內是沒辦法重出江湖了。
鄭嫻嫻坐在書桌前,她的書桌對著窗,秋日迷蒙的晨光落向樹梢,隨著風一擺一擺,在名冊和賬本上留下點點光斑。鄭嫻嫻一夜沒睡,正是困倦的時候,光影不間斷的交錯使她一陣頭昏眼花……昨晚上那些錦衣衛給現在的震遠鏢局出了好大一個難題,唯一慶幸的是關於這趟鏢他們沒有給出死線時間,往後拖一兩個月,就算找上門來問,也可以推說是人手不夠需要準備。
當然,鄭嫻嫻也知道一兩個月是能拖延的極限,空子能鑽,但不能無法無天的鑽,錦衣衛是能乾臟活兒的,心狠手辣起來,比江洋大盜有過之而無不及,惹惱了有的是辦法對付自己這樣的弱女子,鄭嫻嫻骨氣足性子傲,卻也懂審時度勢,沒必要且一定會落於下風的場麵還是暫且避開比較明智。
鄭嫻嫻對什麼霞鳳銜月杯,什麼王爺盟主、江南沈家的陰謀詭計通通不感興趣,也不想參與其中,就算之後有人造反,皇帝老子換個人來做,鄭嫻嫻或者說整個寧鄉縣的人都不是很在意,到時候也無非是遵循舊製再更改一點不怎麼緊要的邊角條例……
隻要不是外族入侵導致國破這種程度的戰亂,寧鄉縣都不會受到太大影響,縣裡有一兩個百歲老人甚至親身經曆過改朝換代,前朝苦,眼下也不見得就樂,給人交了一輩子租,連收租人的姓氏都沒變。
可她想要報仇,並且積攢一筆財富好去浪跡江湖,看看除自己閨房之外的世界,就不得不牽扯進這一大堆的爛攤子裡,她爹倒好,震遠鏢局威風的時候隻當沒這個女兒,沒落了倒是兩眼一閉讓鄭嫻嫻自己去支撐偌大家業,關鍵她從小沒經受過這方麵的教育,彆說鏢局,就是個茶攤要支起來也得喝過茶才行,一時之間難免焦頭爛額。
鄭嫻嫻在內院一夜沒睡,就連閉眼打會兒盹都能立馬驚醒,溫蘅卻在外院絞著被子睡得四仰八叉。
外院的房間大多是通鋪,是給鏢局鏢師、趟子手和雜役預備的,當然鏢師的房間環境要稍微好一點,將十人通鋪改成了五人,因此顯得寬敞些。震遠鏢局人手不少,除去本地人家也得給鄰縣甚至外地人一個住的地方,總不至於白日乾活兒,晚上還要睡大街。
溫蘅跟照顧內院的嬤嬤和丫鬟一起住在通鋪房的後麵,中間隔著一排樟樹,這幾間房雖不是通鋪,空間卻更小,床也就是寬敞點的長條凳子,左右兩邊是半寸長短靠,上下更是連朵雕花都沒有,隻立著兩塊還算厚的木板,不習慣的人躺進去甚至有種進棺材的逼仄。
因為是整個鏢局最後一排,前麵的樟樹又高大繁茂,即便是白天亦有些昏暗,到了晚上就連喝水都要掌燈,否則睜眼閉眼都是一個樣,根本什麼都看不見。
這樣的房間裡一共放著三張床,兩張相對,一張對門,而溫蘅、程露葵、程絮和沈心雪一共是四個人,住不下,溫蘅本來想自己是外人,又習慣鏢局環境,一個人睡在隔壁房間沒什麼問題,床上的被褥枕頭也都是嬤嬤和內院的姐姐妹妹們被遣散前洗好了新換上的,乾乾淨淨,在哪兒都是一樣。
可程露葵不同意,她當時就指了指沈心雪,“當年說好是過完今夜往事不究,所有恩怨一筆勾銷,可今夜離結束還有一兩個時辰,萬一她回過神來越想越氣還是要殺了我,那我怎麼辦?”
沈心雪:“……”是是是,任你說是就是。
程絮似乎想為沈心雪說幾句公道話,舌尖上才輕輕起了個音就被程露葵給摁了下去,“我和小絮也不能住在一起,她年紀小,特彆不愛睡覺,等她翻身翻疲了我又該睡不著了,溫蘅,我淺眠又愛頭疼,你就當照顧照顧我。”
溫蘅到底是個好說話的,她想了想,隻道“等等”,半盞茶之後回來才說“好,我們去隔壁睡,這裡留給沈盟主和小程姑娘,不知可不可以?”
“我一個江湖人,河中心的漁艖上都能睡著,不在乎彆人翻身。”沈心雪這話聽著微有些置氣,不過她一張喜怒無形的冷臉,置不置氣的實在看不出來。
程絮倒是挺樂觀,她點頭,“我無所謂,跟誰住一間都行。”
鏢局女眷實在不多,除了溫蘅和狄紅花之外,伺候內院的一共是四個丫鬟和一個嬤嬤,其中有兩個丫鬟還是鄭嫻嫻嫂子的陪嫁,這麼點人兩間房就夠住了。
因為大部分是簽了賣身契的“下人”,鄭文華並不關心,鄭嫻嫻的娘死後,家裡又缺個主母留意這些事,交給大掌櫃管,就導致分配來的這些房都是鏢局住剩下的,原本用來堆放雜物,天冷漏風天陰漏雨,就連鎖都是生了鏽的銅鎖,門閂更是腐舊到要長木耳了。
好在嬤嬤和丫鬟們都勤快,裡裡外外收拾得很敞亮,鄭嫻嫻雖困在內院房中出不來,手上卻很大方,一應首飾不管帶沒帶過都願意送給她們,借這點錢也把鎖頭和木閂換了,剩下門窗和屋頂沒人幫忙不好補,她們到底是賣了身的,主人家若沒有開口,便不好尋外麵的人進來修補,自己也沒這個力氣和本事,便一年年糊紙將就著,眼看已經將就了三四年。
溫蘅來之後情況才不一樣,她是趟子手,要跟著走鏢的,會武功,力氣大,也能做些瓦工木工的活計,論手藝當屬一般,放在外麵就是給人打下手的,不美觀不精致強在實用,多少能解決點漏風漏雨的問題。
程露葵舉著燭台慢慢跟在溫蘅身後,這排房一共有五間,都很小,彼此間隔著半米左右距離,兩邊的沒人住,依舊是堆雜物用,門口還有些廢舊的鏢箱車轅,本來這些東西都可以賣了,鐵器之類值錢,大塊的整木頭也有人收,鏢局也確實規定了每年的第三季度清一次“垃圾”,若今年生意好,跑得多,東西損耗的多,七月初就要開始清點並核對賬目了,賣出的錢不做鏢局補貼,而是在年底擺酒犒勞時當成額外的賞錢,不多,圖個高興。
若生意不好,相對的損耗也少,則會放在九月清點,錢還是當賞,不過隻會賞給這一年走鏢勤的幾個人,其它未必能沾光。
可惜現在已經是深秋,彆說清損耗的賬,鏢局都快沒人管了,雜物房前支著的棚子裡也將堆滿,時不時還能聽見耗子鑽過的聲音,幸虧樟木驅蟲,周圍環境惡劣但也沒那麼惡劣。
溫蘅在前麵走得很慢,幾乎有點腳尖鋤地的意思,程露葵是真的很不喜歡黑暗,深秋夜長,拜不遠處的樟樹所賜,就算有什麼星星月亮或者泛白天色一概看不見,這狹窄路上平矮房前隻有兩盞燭火兩個人,燈火搖搖晃晃,溫蘅明顯在等她,程露葵忽然覺得很有趣,她停下來“嘶……”了一聲,“溫蘅我好像把腳崴了。”
雜物房前的路不太好走,原本就是菜地泥地,也踩不實,隻要下雨就會變得泥濘不堪,鞋走臟了還算好,最主要會止不住地往下陷,有時候拔都拔不出來,還濕滑容易摔跤,所以住在這裡的人用碎石子重新鋪了路,比純淤泥來的好,當然也好不到哪裡去。
溫蘅聽見背後的動靜,先是肩膀顫了顫,隨後立馬蹲下查看程露葵腳踝,“嚴重嗎,疼嗎……這個時間醫館藥鋪都關門了,隻能明天趁早……”
“……”燭光落在程露葵臉上,溫蘅這才發現她抿著嘴在笑,機靈狡黠的像隻狐狸,程露葵輕輕問,“溫蘅,你緊張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