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直白(1 / 1)

鏢局日常 有覺要睡 3366 字 10個月前

隔著窗戶時鄭嫻嫻隻感覺程露葵房中有些晃眼,進了屋才發現溫蘅那句“你怕黑嗎?”沒有問錯,蠟燭的光呈點狀,離開那道晃動的芯,光芒擴散十分有限,離遠點還能接受,同處一屋,眼睛幾乎被燒瞎,還避無可避,鄭嫻嫻隻能將視線垂落,試圖找一塊清靜些的地方獨處。

“點這麼多蠟燭你不怕著火嗎?”鄭嫻嫻誠心發問,“彆說是人不小心碰到,就是老鼠竄來竄去,或者風大一點從窗戶漏進來,都容易打翻。”

“我閉上眼睛後小絮會進來將蠟燭吹滅。”程露葵回身坐在床沿上,又指了指書桌旁的圈椅,“站很久了,也歇一會兒吧。”

鄭嫻嫻知道自己此時的臉色肯定很不好看,下午到現在還沒吃東西,西北風又吹了小半個時辰,加上從震遠鏢局出發到錦春苑走了急路,此刻已經腰酸腿軟筋疲力竭,程露葵很可能是怕自己死了,所以才好心好意請坐下。

她與程露葵此前並不相識,鄭嫻嫻也不討厭程掌櫃,隻是有些防備罷了。她跟溫蘅不同,溫蘅說好聽點是質樸,不好聽就是死豬不怕開水燙,身上沒有幾文錢,所以隻計較幾文錢,而鄭嫻嫻隻是看一眼就知道程露葵和自己同屬一類人,戒備心很重,對誰都不信任。

“溫蘅在外麵等著你想辦法呢。”程露葵話音裡還有淡淡笑意,臉上表情卻平和安靜,讓鄭嫻嫻莫名想到“玉人”兩個字,因為是玉雕成的,所以玲瓏剔透心,可這玉又不是普通白玉,透著罕見妖紫,讓人遍體生寒。

“可沈心雪是來找你算賬的,你都不著急,我為什麼要著急,”鄭嫻嫻涼薄,“溫蘅不過是震遠鏢局一個雜役,她毫發無損當然好,若受了傷送去治就是了,醫藥費我會出,當真不幸死在這裡,我還可以直接報官,到時候官府必然出麵,震遠鏢局能得到賠償,你也能得到保護,何樂而不為。”

鄭嫻嫻這番話隻是換來程露葵輕輕地“嗯”一聲,“那我們就乾等著吧。”

鄭嫻嫻:“……”

就之前種種跡象看來,程露葵對溫蘅相當用心,有幾次她甚至覺得程露葵找上震遠鏢局,就是為了能接近溫蘅,不過溫蘅遲鈍,心思全放在一日三餐吃飽穿暖和震遠鏢局未來的發展上,而程露葵是震遠鏢局東山再起的第一步,隻要鏢局不垮,溫蘅就能安安穩穩有個家……她很容易滿足,也不想要彆的了。

可說實話,鄭嫻嫻不信任程露葵也同樣不信任溫蘅,她爹雖然不怎麼樣,兄長和嫂子待她卻恩重如山,鏢局出事之後的幾個月裡,鄭嫻嫻處理完家中喪事,另外又找了幾個幸存下來的鏢頭了解過情況,都說劫鏢之人對子母鏢的情況非常清楚,兩枚子鏢的箱子碰都沒碰,唯獨真正的賀禮被拿走了,也就是說鏢局裡麵有眼線……

這眼線興許就是鏢局的老人,收了錢被買通,也有可能是近幾個月進來的新人,不用花錢,因為他本身就是陰謀一部分,這也是鄭嫻嫻要遣散鏢局的原因之一,但她沒有想到溫蘅居然留了下來。

鏢局運鏢的方式通常隻有總鏢頭和幾個鏢頭會知道,正常懷疑不到溫蘅這種最下層的趟子手身上,可其它人都走了,隻有溫蘅死賴在震遠鏢局,她說是因為這裡包吃包住還有工錢,可鄭嫻嫻並不相信,她也見過溫蘅的本事了,看家護院跑腿做工都沒問題,前些日子縣衙門缺人招捕快,溫蘅完全可以去,就算寧鄉縣衙門沒有女捕快的先例,可憑她的本事完全可以脫穎而出。

鄭嫻嫻有自知之明,震遠鏢局不是個留人的地方,它就是個小地方不知名的小鏢局,在寧鄉縣還算好,寧鄉縣之外聽都未必聽說,光寧波府就有七八家鏢局,布政使司更是有“威遠”和“平遠”兩大字號,就連朝廷的糧款貢品都會交由它們運送,溫蘅能去的地方多了,何必強留在震遠鏢局中。

於是程露葵不動鄭嫻嫻也不動,細微的晚風從窗縫裡滲進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外麵有人打架的原因,這風很急,連帶著靠近窗邊的蠟燭都跟著晃晃悠悠。

溫蘅已經在沈心雪手底下走了四招有餘,這麼冷的秋夜她額頭上全是汗,手腳在劍風中越來越不聽使喚,好幾處都被刮出了傷痕,幸虧都不深隻是微有些出血,溫蘅以前學木匠的時候也常常受這種傷,倒是習慣了。

她百忙之中回身看了眼燈火通明的房間,心想,“沈盟主真是有勇有謀,少東家和程掌櫃想了這麼久都沒想出主意,可見她不僅武功高,還很謹慎,一點可以突破的把柄都沒有。”

溫蘅支撐的時間越長,沈心雪越是驚疑不定,這會兒見她還有餘力往彆處看更是覺得好奇,在這武林中,還是除去久不露麵下落不明的前輩們不談,能在沈心雪手底下走滿五招的人已經不多,她的劍法還是以快見長,劍法越快躲閃起來越不容易,能在她手底下走五招,換成其它高手,溫蘅能躲雙倍不隻,而且很大可能躲著躲著她就跑掉了,追都追不上。

就沈心雪對程露葵的了解,她身邊有這樣一號人物,就算是處在這偏僻狹小半畝方塘中,也能很快傳到天下皆知,偏偏溫蘅江湖中無名,是個沒有故事沒有名字甚至沒有麵目的路人。

沈心雪漾開一劍往後飄開,與溫蘅拉開了距離,好在溫蘅也已經是強弩之末需要空間喘息,她沒有繼續糾纏,而是輕輕落在望柱上,撫了撫喘出血腥味的胸口。

溫蘅身後的門還是關著,窗上薄紙擋不住那樣盛烈的燭光,在溫蘅周圍形成了亂七八糟各種長短的影子,她似乎並不介意此刻孤立無援的處境,相反喘回過一口氣後還特意挪了個位置,正正好擋在門前。

本來這點小動作在黑暗的掩護下並不明顯,可溫蘅挑得位置很好,彆說從整個人從東挪到西,就是頭發絲被風吹動一縷都被影子無限放大,以至十分明顯,而沈心雪就這麼看著她,等溫蘅老老實實站定了才開口問,“你叫什麼名字?”

“溫蘅,溫暖的溫,蘅草的蘅。”溫蘅並沒有什麼隱藏身份的必要,她也不習慣用假名,以前在碼頭搬貨要登記在冊好算工錢,她也是毫不猶豫把“溫蘅”兩個字報上去……

碼頭那種地方讀過書的人不多,她的名字本來很平庸,寫在什麼“王二”“紀小”和“麻子”中間卻頗為突兀,甚至那代執筆的先生都要猶豫一下,問她“蘅”是哪個“蘅”,怎麼寫,有無草頭,有次甚至寫成了“溫一”,而“一”字就是那一“橫”,時間一長,她也習慣了先提醒。

“未曾聽說過的名字,”沈心雪又問,“你師父是誰?”

“我娘和一個老爺爺。”溫蘅總覺得這問題好像不久前剛有人問過,她也不明白自己活了近二十年,怎麼大家都在今天關心起師承來了。

好在沈心雪不是個話多的人,問到這裡就沒有繼續深究下去,她跟溫蘅隔著一條卵石小道相互對視,秋夜風冷,剛剛動手又出了一身汗,不停下來還好,安靜站著一段時間後,溫蘅就從骨子裡泛出涼氣,她沒忍住哆嗦,鼻子還癢癢的想打噴嚏。

沈心雪內力深厚,並不像溫蘅這樣狼狽,她隻是看著眼前的小姑娘歎了口氣,“你沒發現屋裡的兩個人都不想出麵救你嗎?”

溫蘅點頭,“一開始沒發現,不過這會兒發現了……不過少局主和程掌櫃都是重情重義的人,她們不救我當然有她們自己的原因,再說我現在也沒死,說不定沈盟主不會對我下殺手也早在程掌櫃的意料之中。”

“……”沈心雪忽然覺得溫蘅有點意思,是那種扔在這世道裡似乎活不到一天,但事實上還挺長命的有意思,她又問,“你怎知我不會下殺手。”

“猜的,”溫蘅乖巧,“在茶樓裡關於沈盟主的故事聽多了,總感覺你是個好人。”

沈心雪:“……”她愛清淨,茶館酒樓人都太多她很少去,自然也沒聽過那些或真或假或添油加醋的“人生經曆”,不過這江湖中偽善君子遍地都是,當麵說得話都不能當真,何況是說書人的編排。

然而溫蘅又道,“茶樓裡三教九流人來人往,他們之中遇見過沈盟主的其實不少,偶爾還會給說書的張先生提供靈感……沈盟主興許是第一天認識我,可我卻像認識沈盟主很多年,我知道你幫周駝子扛過包,幫李家三姑娘撿過掉在河裡的年貨,還知道吳大爺的牛跑到大街上是你擋住了牽回來的……就算沒有那些跌宕起伏的大故事,我也覺得沈盟主很好。”

“……”沈心雪似乎是笑了笑,笑意化在秋風中,不太好分辨,“你……說話一直是這樣直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