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不詳(1 / 1)

鏢局日常 有覺要睡 4113 字 10個月前

鏢局很大,院子當然也不小,以溫蘅勤勞的雙手為計量單位,大概要四五天才能打掃乾淨,這裡麵還不包含返工浪費的時間,鏢局人多熱鬨的時候還好,現在就鄭嫻嫻和溫蘅兩個,甚至嚴格來說鄭嫻嫻還隻有手在院子裡。

天大地大還空闊的地方連風都要冷清許多,興奮勁一過,溫蘅就開始發愁了,她坐在欄杆邊緣,跟鄭嫻嫻的胳膊處於同一水平線,腳不能著地,隻能虛虛的點在太湖石上。

“少東家,你有振興鏢局的辦法嗎?”溫蘅深表憂慮,“你要是沒錢了我也會跟著沒錢,我這個人重情重義還容易心軟,到時候見不得你受苦還要養你。”

鄭嫻嫻打量著溫蘅一身打補丁的衣服,“我還要你養?”

震遠鏢局的落魄跟遺失的貨物相關,大部分人的離去也是因為得罪不起江湖勢力和官府,小部分人則是秉承著從眾心理,所以鏢局至少在眼下沒有受到過多金錢上的打擊,更多還是名譽受損,以及日後麻煩不斷。

既然金錢上沒有見底,鏢局裡的人又走了十之八九,彆說給溫蘅加三錢銀子,就是三兩,十幾二十年裡鄭嫻嫻這位少東家也不會因為區區溫蘅餓死街頭。

“我剛剛說話你是不是沒好好聽,”鄭嫻嫻又道,“等老頭子一咽氣我就不管鏢局了,為什麼還要費心經營它?”

鄭嫻嫻口中的老爺子是溫蘅正兒八經的東家,震遠鏢局局主鄭文華,他在上一次走鏢的時候受了重傷,請大夫來看過,說是筋脈儘斷,很有可能一輩子陷入昏迷醒不過來,當然以大夫話裡話外各種暗示的結果來看,這個一輩子不會超過半年。

溫蘅隻是震遠鏢局裡一個小人物,連見到東家的機會都很少,見到了也相互不搭理,平常有什麼上麵的八卦溫蘅也跟著聽,聽完就忘,連人物關係都弄不明白,因為她生活古板乏味,為人又缺心眼,乾完活兒就打拳、吃飯、洗漱、睡覺,鏢局在的這條街上放煙花放到燒磚瓦她也不為所動,漸漸也就沒人拉著她說話了,再接著惡性循環,溫蘅的消息來源越來越閉塞,連少東家和東家之間有什麼矛盾她都不知道。

“你要是希望東家早點噎氣……”

溫蘅話還沒有說完,鄭嫻嫻就倒吸一口涼氣,“那可是我親爹,殺親爹是要天打雷劈的。”

“……”溫蘅想了想,覺得自己並沒有讓鄭嫻嫻大逆不道的意思,於是直接讓她的話左耳朵進右耳朵出,自顧自往下道,“說明你和東家積怨已深,所以,你不是東家親生的!”

鄭嫻嫻:“……我是親生的!隻不過老頭子很瞧不上我,至於怎麼個瞧不上法……你自己琢磨吧。”

鏢局做事談不上整天打打殺殺,但打打殺殺肯定難免,鄭嫻嫻身體不好底子偏弱,又是個女子,不受待見是完全可以預料的,那些曾經流水般經過溫蘅腦子的八卦知識一瞬間湧現了上來,她還記得似乎有人說過,“局主根本不在乎那個女兒。”

“需要我安慰你嗎?”溫蘅沉默一會兒又問,“我安慰人還可以。”

“聽說了。”鄭嫻嫻跟趟子手沒什麼接觸,可她師父是總鏢頭叔叔是大掌櫃,除了走鏢一路同吃同住,回到鏢局中還會一起清點貨品,分配獎金,所以鄭嫻嫻這段時間除了變態一樣偷窺溫蘅,也從彆人那裡打聽了不少此人的光輝事跡。

譬如震遠鏢局曾經有位雜役名叫章三郎,他的主職工作是喂馬,不知道是飼料沒調配好,還是那天馬在鬨情緒,反正有一匹放著好好的飼料不吃非要啃石頭,被石頭給噎死了,按規矩章三郎要負責任,需賠償馬匹一半的價值,馬匹貴重,章三郎至少半年多都得打白工,很難不唉聲歎氣。

唉聲歎氣的次數一多,連溫蘅這種閉門造車的都能聽見,因為心軟,溫蘅跟著章三郎安慰了他兩個時辰,兩個時辰後,章三郎看破紅塵,決定出家贖罪,為那匹噎死的馬青燈古佛了此殘生。

就這都還不是溫蘅安慰人的巔峰。

“老東家雖然不喜歡你,但現在鏢局已經是你的東西了,你要是願意,可以給鏢局改個名,然後我們不走鏢了,開始賣藝,我聽說江湖人都特彆好麵子,你要是這麼乾老東家說不定會早點噎氣。”

溫蘅話還沒有說完,鄭嫻嫻就已經覺得這是個天下間最絕妙的主意了,等溫蘅說完就有一陣猛烈的敲門聲接在如此絕妙的主意之後,鄭嫻嫻還沒去開門,就已經認定門外是討債鬼。

討債鬼的聲調很高,“這裡是震遠鏢局嗎?”

震遠鏢局門口有塊巨大的牌匾,堪稱這條街上的“頭牌”,據說是很多年前本地知府親手提的字,那可比縣令還要高上好幾個等級,隻要眼睛透光沒有全瞎,就不可能看不見這麼礙眼的東西,這人在明知故問。

“少東家,不會是上門討債的吧。”溫蘅盯著那扇緊閉的朱門。朱門老舊,以前還會有人上漆維護,現在已經斑駁的不成樣子,這兩個月因為失鏢,當然來過幾波鬨事的人,門上還留著他們的腳印和刀痕。

但奇怪的是這些人很集中,震遠鏢局剛遭到打擊時他們天天來,漸漸地兩三天,十來天,現在想一想從上月中旬到現在都有半個月沒動靜了,而此刻在門外扯著嗓子對天嚎的人不像要鬨事,否則門早就被踹開,畢竟木栓都壞了一半。

溫蘅打量了鄭嫻嫻一眼,又打量了自己一眼,主動從欄杆上跳了下去,“我去開門,對麵要是上來就動手我還可以擋兩招。”

一時之間鄭嫻嫻沒聽懂溫蘅這句話裡的“兩招”是定數還是約數。

敢來鏢局鬨事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些實力,帶頭的更為厲害,所以溫蘅在前往大門的路上還折了條樹枝,真動起手來至少還有物傍身。

破損的門閂一拉就開,外麵站著的是個十尺大漢,幸好這條街處在低窪處,為防雨天積水,地基都打得很高,正門口有台階,而男人站在台階下,看起來還不太嚇人。

溫蘅一直以來的目標之首就是長到八尺以上,高挑,威風,在路邊看賣藝的也不用踮腳或是站在板凳上,可惜她長到現在不算矮卻也不高,就連看起來營養不良有點病懨懨的鄭嫻嫻都高出她小半個腦袋。

出於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的心理,溫蘅直接將目光放低,隻盯著男人的下半張臉,盯得對方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比溫蘅還要矮半個頭。

“咳咳……我是來找震遠鏢局局主的。”男人道。

“局主不久之後就要被氣死了,我現在是鏢局的趟子手兼雜役,你有什麼事可以先跟我說。”溫蘅還是不抬頭,於是男人隻能一個劈叉,蹲下來看著她。

趟子手和雜役在鏢局都不是什麼重要角色,有時候當成炮灰用官府也不會多說什麼,溫蘅卻很驕傲,自我介紹時非要將這一連串都加上,就好像是什麼江湖名號,類似於“銅頭金剛”“玉麵羅刹”之類,逢人就要說,隨機嚇到幾個膽子小的。

氣勢這種東西玄之又玄,而且一時不占上風便時時不占上風,門口的男人本來不肯將自己的標準從局主降低到雜役,可在溫蘅堅持不懈的目光中還是忍不住道,“我想委托震遠鏢局保一趟鏢!”

震遠鏢局兩個月前被劫的那趟鏢是州府衙門送給新任武林盟主的賀禮,而州府衙門也隻是經手,這份禮物實際上出自越王之手。越王按輩分算還是當今聖上的叔叔,先皇同父同母的親弟弟,吃一碗飯穿一條褲子長大的——

涉及到皇家,就算是親兄弟,民間傳說為了證明他兩感情好,都必須要加一堆子虛烏有的設定。

這麼貴重的身份送出的賀禮必然價值連城,但這還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武林盟主繼任儀式非常正經,不能提前自然也不能推後,原本這件賀禮會在一眾觀禮俠士麵前打開,既意味著朝廷對江湖的認可,也給武林盟主長麵子,還能賣彼此一個人情,以後凡事好說。

然而賀禮被劫,皇家顏麵掃地,武林顏麵掃地,震遠鏢局顏麵掃不掃地在前兩者麵前根本不重要,甚至這小城小鎮小巷子裡的鏢局還因此一戰成名,現在是個人都知道震遠鏢局搞砸了這件事。

很長一段時間裡,鄭嫻嫻都覺得她親爹是在惹出這堆爛攤子後詐傷裝死,也不想想皇家什麼勢力,武林盟主什麼勢力,乾嘛要找一家破鏢局送禮,而溫蘅則覺得東家們好厲害,這種宣傳方式都想得出來,現在震遠鏢局比武林盟主什麼的都有名多了。

鏢局失鏢“臭名昭著”之後,有人敲門嘲諷正常,有人敲門給生意做很不正常,溫蘅並不是缺心眼,她隻是心眼長得不太正常,譬如在溫蘅的理解中,震遠鏢局聲名在外後就得把丟掉的鏢找回來,這樣才是完美的宣傳計劃,有責任、有擔當、有實力,而且那可是皇家的鏢,得多大的膽子啊,敢弄丟了找不回來。

直到現在溫蘅還是覺得少東家沒有發力,她一發力肯定能找得回來,當然這個想法在半天前還是“東家沒有發力”……要不是鄭嫻嫻告訴她大夫已經看過了,還換過好幾個大夫,她其實也覺得鄭文華在裝死。

既然門口的男人行為不正常,溫蘅自然不敢輕易將他放進門,震遠鏢局為了麵子,將個不怎麼用的大門擴建到高兩丈寬一丈,溫蘅要是五大三粗頂天立地站在當中倒還好,可現在……五六個人都能從她身邊穿過,穿過的時候甚至不會挨著她。

“您要保什麼?”溫蘅緊了緊手中的木枝,“震遠鏢局現在的情況想必您也聽說了,我們人手不夠,所以貴重的東西,來曆不明的東西以及太遠的路途都不保。”

儘管心裡覺得對方不是什麼好人,溫蘅嘴上卻很老實,把稱呼都改了。

“你放心,我要保的不是物,而是一個人,錦春苑的繡娘程露葵。”那男人當空拋過來一個包裹,溫蘅還沒接到手,憑形狀和重量,她就看出裡麵是至少一百兩銀子,“這是定錢,明天早上隻要程露葵還活著,我會再付一百兩。”

“隻要活著就行?”溫蘅手中的樹枝穿過包袱扣,細軟的枝條被壓得下彎,就在即將斷裂時忽然繃直,像一條扁擔,將包袱挑了起來,“斷胳膊斷腿不管?”

“隻要活著就行,哪怕隻有一口氣。”

“那好,您請先去花廳稍候,我去跟少東家通報一聲,”溫蘅想了想,“我們鏢局的人實在不多,保護人又很麻煩,可能要加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