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曾相識 如果說太陽每日都曾升起,那……(1 / 1)

死人了?

路慎予心猛地一沉,瘋子的話再度在腦海中盤旋。

“你們猜猜死的人在哪?我看到了,就在這裡邊——”

難道他的瘋話成真了?

“本地人?”陌生女人掃了他們一眼。

看來她也是玩家之一。路慎予也觀察著她。

利落的深藍挑染短發,左耳有兩枚金屬耳釘,整體打扮相當朋克。

這女人看起來直率乾練,應該不難相處。

“我們不是……”何夷回答的話剛開個頭,女人就一臉了然,打斷她,信手一指。

“好,打個商量?既然遊戲開始了,你們負責去叫人,我去現場看看情況?”

何夷溫婉地吞下了未儘之詞,並未回複,而是看向路慎予。

“那我們去叫人。”路慎予點頭答應。

“分頭去叫吧,我去那邊。”何夷向公寓序號更大的一側跑去。

路慎予挨個門牌查看。

電梯口的騷動和呼喊越發膨脹,常人無法忽視,可他眼前的幾扇門扉依然一片死寂。

1109,何夷的房間。他把門關緊,向前繼續走。

1108,塑膜破損,滿門灰塵。這是個空房間。1107也一樣。

路慎予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撿起一看,拚接機器人玩具,每個部分都肉眼可見地磨損。於是他在1106門前駐足。

小女孩站在那裡。她膽怯地瞄了路慎予一眼,低下頭,伸出手:“還我。”

那名女人像影子一樣,總是瞬間出現在女孩身後。她按著小姑娘的肩膀,隱隱地把她扣向自己懷中,保護性的姿勢。

“抱歉,這孩子沒禮貌。”

她聲音很尖細,像是從嗓子眼裡擠出來的。路慎予垂下目光,注意到她兩臂都纏著厚厚的繃帶。

受傷了嗎?

路慎予把玩具遞給小女孩。她沒有接,抬頭看了看母親。

母親卻並沒看她,像具木偶,直盯著路慎予,對女兒說:“謝謝他,丫丫。”

“謝謝。”小女孩立馬說,小心翼翼地接過了機器玩具。

路慎予覺得她倆有些古怪,卻又說不清怪在哪裡。他試著跟二人攀談。

“聽說電梯那邊死人了,你們要去看看嗎?”

母女倆露出驚悚恐懼的神色,路慎予後知後覺地發現,這可能不是一個適合聊天的話題。

不過他要帶的信息已經帶到了。他轉頭離開,幾乎同時,砰地一聲,女人把大門關緊了。

好吧。路慎予繼續向前邊幾家走。

1105也是空屋。1104大門敞開,裡邊樂器散落一地。

寶石藍頂光鋪陳在七彩的膠質地板上,灼目燈球頻頻閃爍,活像個舞廳。

裡邊沒人,或許是剛剛那個朋克女人的房間?

路慎予還未收回目光,走廊儘頭的房門忽然開了。

大概幾小時之前,他踉踉蹌蹌地被從那裡推出來,住那裡的人揚著刀子威脅他,要把他灌成人肉香腸。

他醒來前的那段記憶,簡直不是模糊,是空白。

所以完全記不起來,他和那名叫雷諾的人到底有什麼仇怨。

走廊日光傾斜,已是赤紅的殘照。一群人從門中次第走出,背著光。

為首的人金發時而觸及陽光,像燒灼的金絲。是雷諾。

路慎予等著他們走來,準備看這名揚言“殺了你”的法外狂徒如何行動。

雷諾一步也沒有停留,直直走過。

這些人沉默不語地行進,仿佛他不存在。

雷諾和他擦肩而過的時候,有一陣微薄的冷意拂過肩膀。

他詫異地發現,這名氣焰囂張的少爺居然渾身發抖,整個人像剛從水裡打撈起來似的,襯衫和頭發都完全濕透了。

發生了什麼?

更詭異的是雷諾的表情,他整個臉的表情是冷淡的,但那雙眼睛卻瞪大到不可思議的地步,玻璃珠子似的眼球惶惑地移動,拚命向路慎予看去。

就像他隻能控製眼珠,卻不能控製頭和軀乾一樣。

路慎予:“你要跟我說什麼嗎?”

隊伍的步伐沒有絲毫停止,好像壓根沒聽見這句話似的。

路慎予跟在他們後邊到了電梯。何夷也在,她身旁還有幾個陌生的麵孔。

人群裡三層外三層地圍著,路慎予努力從縫隙中窺看情況,卻頂多看到一具屍體的輪廓。

“死的是誰?”“不認得,你認識嗎?”“嘔,看著真惡心……”

何夷從中間擠過來:“人都叫了嗎?”

“1106的沒來。”

何夷會意地點了點頭:“那對母女是吧。本地人,不管她們。”她指著不遠處的房間,喊道:“那兩戶是有人的,剛剛怎麼敲門都不開,再去叫一次吧。”

路慎予順著她的手指看去,1113,乾淨樸素的木門,彆無裝飾。

他費勁地擠出人群,尤其是雷諾的那些打手。他們像鐵桶似的站著,一言不發,也不讓路。

敲了半天門,毫無動靜。就在路慎予想放棄時,門鎖微不可察地哢噠響了一聲。

裡邊竟然真的有人?

門開了一個小縫,正當他猶豫要不要推門而入的時候,忽然有人從裡邊一把拉開。

他眼前先奪出一個人的肩膀,緊接著向下,最引人注目的,是一片頗為緊實的胸脯,即使外邊套著薄衛衣,都能隱隱看出雄健而優美的輪廓。

從縫隙間,能看見他身後的房間幽暗得像山洞,窗簾擋得密實,可見枕頭和被子的輪廓。一股暖融融的、被褥剛被曬乾的好聞氣味傳來。

他不由自主地後退一步,仰頭試圖看清男人的臉。

呃,戴著兜帽,看不清。隻能看到帽簷邊瀉了幾條微卷的黑發。

這個身高,起碼得有一米九了吧?

滑稽的是,這個人上身穿著長袖衛衣帶兜帽,向下一看,卻是一條短褲,配毛絨拖鞋。

有種不知季節的混搭感,像是衣櫃裡隨便拿出幾件東西就穿上了。

他靠著門框,一手在揉眼睛,打了個哈欠,沒睡飽似的嘟囔:“吵死了。”

“抱歉打擾你睡覺,但我們正在電梯門口集合。你來嗎?”

男人自然地傾身向外看了看,路慎予連忙又後退幾步,免得撞在他身上。

“他們在乾嘛?”

“聽說電梯裡死了個人,都在看。”

“我睡了這麼久?”並非為了死亡,男人顯然在為他的睡眠時長驚訝:“遊戲開始多長時間了?你們打了幾次?”

“啊?”路慎予被他問愣住了:“聽說遊戲剛開始。”

“那你這副模樣是?”

路慎予恍然大悟,他都忘了自己臉和脖頸上的傷口,活像參加過幾場□□械鬥。

他不知如何解釋,幸好男人似乎也不是很關心這一點。他隻是隨口問一句,拽上房門就出來了。

路慎予轉頭看不遠處的1117,何夷又一次去敲門。

是那對老夫妻的住所。

“還沒反應嗎?”

何夷對路慎予搖了搖頭:“奇怪,怎麼敲都沒人應。”

魚湯鮮而細密的氣味從門縫裡鑽出來。就像燉到魚骨都碎了一般,榨出奇異的香氣來。

什麼湯要燉這麼久?

就在這時,門那邊傳來了遙遠的呼聲。

“哎喲……誰啊?老頭子,你不是有鑰匙嗎?”

是老婆婆。裡邊的腳步時慢時緊,有人蹣跚著來開門了。

“是你們啊?”

老婆婆一愣,路慎予順著打開的大門往裡看,空空蕩蕩的沙發和擺了幾道菜的餐桌。廚房的玻璃被熱氣熏得朦朧。

“婆婆,你老伴還沒帶著孫子回來嗎?”

老婆婆如夢方醒,顫巍巍地轉身去看鐘表:“是啊,他出門多久啦?剛剛我回來,就想在沙發上歇會兒,沒想到就睡著了……哎呀,湯!”

她猛地想起還有一盅魚湯燉著,火急火燎地要往廚房走。

“婆婆,已經過去三個小時了。”

何夷看了眼表,冷靜地告訴她。

老婆婆猛地頓住腳步,倉皇地看著他倆。

“那、那我老伴呢?他怎麼還沒回來啊,是不是……小姑娘,他有高血壓,他……”

婆婆看到了斜角處擁擠圍觀的人群。那是電梯,老頭子,就是坐電梯下樓的。

她愣愣地看著眼前的一切,隨後猛地撥開何夷和路慎予。

“老頭子!老頭子——”

何夷緊趕慢趕地攙住了她,老婆婆不顧一切地推開人群。

眾人或驚異,或議論紛紛,或欲言又止地看著老婦人崩潰地衝過來。

擁擠的人群讓出了一條狹窄的通道,路慎予終於看見了,那個橫屍電梯的死人全貌。

不知是誰用兩個醃菜壇子擋住了電梯門,兩扇鋼鐵大門無法合攏,顫抖著哀鳴。

門內,慘白的燈光從電梯棚頂直射而下,照出死者沾有烏黑臟血的牙齒。

他的屍體簡直是一團糟。血肉模糊,皮開肉綻。

右臉的肉被什麼東西連皮撕去,一片空蕩,雙手直至手臂鮮血淋漓,粘連著碎肉塊。胸腔前的肌肉好像被成群的野獸撕咬過,皮肉不全。

他死不瞑目的眼睛瞪大了,直直地看向眾人的方向。

“這、這是……”

老婆婆恐慌地向後退了幾步,踉蹌地倒在何夷身上。

這不是她的老伴。這是——

“譚肇。”

雷諾從牙齒裡擠出這個名字。他全身都濕透了,冷得牙齒打顫,好像一場暴雨唯獨降在他身上。

眾人自覺地離他遠了些。

是啊,那個“瘋子”曾經從他手裡把自己帶了出來,他們應該是認識的。

路慎予看向那殘破不全的屍首。

原來他叫譚肇。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詛咒還在,我們會死,我們全都會死……”

看來雷諾和譚肇確實一起經曆過瘴氣湖泊。他和譚肇一樣,以為詛咒還在持續。

真的嗎?這是一場延續詛咒的遊戲?

“唔,有人吃了他。”路慎予左肩近處忽然傳來一個聲音,還有熟悉的、晾曬衣服般的香氣:“那不是人類的齒痕?”

的確,整齊排列的、扁平的齒痕,並不像野獸牙齒留下的痕跡。

他下意識回頭看去,果然是住1113號房間的那個男人。

他正好奇地打量現場,似乎為了觀察方便,兜帽也摘下了,露出一頭濃密的、微卷的黑色短發。

察覺到持續的打量,他低下頭,把目光移到路慎予身上,那雙令人驚奇的金琥珀色眼睛,流露出了疑惑。

路慎予愣了。不是為那雙眼睛,而是……

理智告訴他,他們從未謀麵。但不知為何,他感覺自己非常、非常熟悉這個麵容。

不是多年闊彆的熟悉,也不是一見驚鴻的熟悉,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呢?

如果說太陽每日都曾升起,那麼,他好像也曾日日對著這雙晨曦般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