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計較。”
江照枝緊緊攥著帕子,站了起來。她的聲音都在顫抖。
在這樣的時刻,她恨自己的嘴笨,隻能咬著牙反複重複這一句話:“我要計較,祖母。”
“江照枝,你不要不知好歹!”江宜寧看她忽然這麼硬氣,頓時恢複了本性,冷諷道,“平日裡我順著你,不過是瞧你和侯世子關係匪淺,你是什麼樣你自己心裡該不會不清楚吧?”
她雙眼還紅著,卻又笑了一聲:“不過也是,你這樣侯夫人怎麼可能對你滿意,否則怎麼會指使我引你過去?我看你就是嫁過去了,日子指不定也過得有多淒慘呢,不如就把這門婚事讓給我吧,我要樣貌有樣貌,要才藝有才藝,沒有哪點比不上你這個鄉下來的......”
啪——
老太太抬手一巴掌落在江宜寧臉上,臉色已是鐵青。
大夫人忙在一旁跪了下來,“母親,寧姐兒還小,說的話不能當真的!”
江宜寧在府上是被寵著長大的,連老太太都沒對她說過什麼重話,今日卻因為江照枝打了她,她頓時又氣又委屈,帶著哭腔喊了出來:“難道我說錯了嗎?她就是個鄉下來的土包子,哪裡配得上臨安侯世子?”
“滾、滾!”老太太險些背過氣,“來人給我把她帶去祠堂,沒經過我允許不許放她出來!”
江宜寧態度依舊強硬,“不用他們帶,我自己可以走!”轉身走出了榮安堂,大夫人緊跟其後。
江照枝低頭站著,大滴大滴的眼淚掉在了地上,她也不想哭,但是她控製不住,控製不住地發抖,控製不住地流淚。
她從來不知道在江宜寧眼裡,她是這麼不堪的。
江府裡那麼多姊妹,隻有江宜寧待她不一樣,她對江宜寧的感情原沒有多深的,但是此刻她卻仍是不爭氣地想哭。
得知徐書蘭想要害她時,她都沒有現在這麼難過。
“你不要將寧姐兒說的話放在心上,回去好好睡一覺,既然世子知曉了此事,還將你救了出來,那這事就影響不了你的親事。”
老太太說罷扶著一旁嬤嬤的手站了起來,神色疲憊極了。
“祖母。”江照枝聲音微啞,眼淚還是沒有停下來,但她用儘了全身的力氣攔住了老太太。
老太太停下腳步,回身瞥了她一眼。
“祖母,江宜寧、險些毀了我的清白。”江照枝下巴不停地顫動,話語中夾雜著嗚咽。
老太太輕歎一口氣:“該罰的我也罰了,該打的我也打了,你還想我怎麼樣?我已說過了,這事鬨大了對你不好,你若是還想嫁給侯世子,最好把嘴閉嚴實了,日後這事不要對任何人提起。”
“祖母,我不同意。”江照枝強忍著淚水,手心幾乎要掐破了。
“我也不同意。”
老太太正要開口斥責時,門口忽然傳來一道聲音,她抬眼看去,隻見江敏修黑著臉走了進來。
他怎麼過來了?
江敏修直接走到江照枝跟前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背,而後轉身朝老太太跪下。
“老三!”
江敏修冷聲道:“母親,今日的事我已經知道了,您若還想著要瞞我就沒有任何必要了。”
老太太冷哼一聲:“那你這是怎麼?來興師問罪?”
“兒子今日來隻有一個請求,母親若是不同意,我現在就帶著三房一房回江寧。”
老太太聽到這話神色一頓,又回去坐了下去,雙眸炯炯,“你這是要逼我?”
江敏修不為所動,一字一句道:“把江宜寧送走,三年內不要讓她再回江府。”
江照枝從父親進來後就情緒難忍,如今聽到這話卻是愣住了。
江宜寧眼下正是談婚事的年紀,若要將她送出江府,還要她三年內不許回來,卻是要耽誤了她。
但江照枝感覺到了父親的良苦用心,她受的欺負,父親都看到了,而且回擊得乾脆利落。
想到這裡,她放聲哭了出來。
聽到江照枝的哭聲,江敏修心中狠狠被人揪了一下。
老太太顯然沒想到江敏修會說出這樣的話,驚呼道:“混賬!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兒子很清楚。”江敏修緊接著又說,“母親也不用急著反駁我,我的包袱已經收拾好了,隻要您一張口,我現在就能帶著枝兒離開。”
“究竟什麼最重要,我相信母親心裡是明白的。”
江敏修身材瘦削,在江寧多年的縣官生涯他兩袖清風,後背從來是直挺挺的,人到中年,卻為了家族走了捷徑,終究彎了他那副脊骨。
但如今他的女兒卻在家族中被人欺負,他寧願這個官不做了,也斷不能再讓女兒受一丁點委屈!
老太太眸中劃過震驚,老三在她麵前從來低眉順眼,她說什麼他都沒反抗過,一直都十分聽她的話,她還沒見過他這麼決絕。
說不上痛心,隻是有些不被理解的心寒。
“我為江家付出了大半輩子,到頭來連你都要這麼對我。”老太太緩緩站起身。
“母親......”
“你不必走了。”老太太揮了揮手,進了裡屋。
江敏修鬆了一口氣,起身看向江照枝,才發現她早已止住了哭聲。
二人一出榮安堂,便看見林姨娘遠遠地趕了過來。
她披著披風,發絲淩亂,臉上似有哭過的痕跡。
“回去吧。”林姨娘將披風蓋在江照枝身上,緊緊摟著她走了。
江照枝不知道自己這一夜是怎麼過的,回去後便闔上眼睡去了。
不曾想第二日父親將她叫到書房,言辭嚴厲跟她說:“這親事不定了。”
若是從前,江照枝定然會同父親大鬨一場,但是這次她猶豫了。
她隻是垂著眸子:“父親,我想去見禎哥哥一麵。”
江敏修半晌歎息一聲:“去吧,保護好自己。”
-
當日清晨,臨安侯府內。
臨安侯正坐在床榻前,侯夫人在一旁侍候他穿衣。
“今兒你去族孰瞧瞧禎哥兒吧,這幾日你回來還沒同他好好說說話,這馬上就要考試了,你這個做父親的也該叮囑幾句。”
臨安侯點了點頭,係上玉帶後從塌邊站了起來,他身材魁梧,一站起來幾乎擋住了侯夫人的全部視線。
“你昨晚去哪兒了?”臨安侯淡淡瞥了她一眼。
侯夫人心裡一驚,麵上卻鎮定地一笑:“能去哪兒呢,李氏喝了點梅子酒,就拉著我說了許久的話......”
臨安侯卻不搭話,走出外間氣定神閒地坐在了螺鈿嵌玉塌上,朝門口的丫鬟吩咐道:“去把王嬤嬤叫來。”
侯夫人頓時有些慌了,卻不能顯露出任何,忙走出來笑著問:“好好地,侯爺尋王嬤嬤做什麼呢?”
臨安侯看也沒看她一眼,拿起茶盞咽了一口,才緩緩道:“你還有機會。”
“侯爺在說什麼?妾怎麼聽不懂?”侯夫人走到跟前,玉指撫上臨安侯寬厚的肩,“這一大早的,倒是讓人怪糊塗的。”
她心裡已經亂了陣腳,但是想到昨晚她確切吩咐了王嬤嬤,讓她辦妥了此事,又迫使自己安定了下來,侯爺再強勢也不會用武力強逼旁人說真話,他就是察覺到破綻也找不到任何證據的。
找不到證據,他就不能對她怎麼樣。
王嬤嬤就在走廊裡守著,聽到問話立刻進來了。
“侯爺,您找老奴可是有什麼事?”
臨安侯放下茶盞:“我有一事要問你,請你務必如實稟告。”
“侯爺放心,奴必定如實稟告。”
王嬤嬤神情自然,侯夫人吃了一顆定心丸,繞過案幾坐在了另一側。
“昨晚你主子去哪兒了?”臨安侯拿起瓷箸,夾了一片魚膾。
王嬤嬤低著頭回道:“昨晚夫人送走女眷後,就被二房夫人拉著去了載春閣,在那兒說了好一會兒話,約莫亥時李夫人睡下了,夫人才回來。”
“當時還有誰跟著?”
“還有大丫鬟海棠,我們一同伺候夫人睡下的。”
王嬤嬤對答如流,沒有絲毫異樣。
隻有她自己知道,李氏昨晚的確喝多了睡在載春,卻沒有同夫人見麵,而這些她早前已經打點過李氏了。
侯夫人徹底放鬆了下來,她對王嬤嬤的辦事能力還是有信心的。她從容起身,給臨安侯盛了一小碗銀耳粥。
臨安侯倒是沒再繼續問了,端碗用起了粥。
王嬤嬤一直低著頭,卻不像侯夫人那般放心,反而心底覺得事情有些不妙,臨安侯城府深沉,有什麼脾性都不會在他們這些下人麵前顯露,但是今日的平靜卻讓她覺得不太對。
“你來府上也有二十年了吧。”臨安侯忽然開了口。
“承蒙侯爺關心,老奴是夫人的陪嫁嬤嬤,二十年前夫人成親時,老奴便跟著進府了。”王嬤嬤手裡攥出了汗,心底的恐慌感越發強烈了。
“你倒是忠心耿耿。”臨安侯瞥她一眼,“那我問你,若是你主子做了錯事,你會幫她嗎?”說罷瓷勺掉落發出響亮的一聲。
王嬤嬤肉眼可見地一抖,“自、自然是不會......”
臨安侯眸色霎時淩厲,將擦手的帕子一扔:“那你昨天為什麼幫她給彥哥兒下藥?”
“咳、咳咳——”
侯夫人一口粥嗆在嗓子眼,驚恐地看向臨安侯,“您這又是在說什麼?”
王嬤嬤已經腿軟跪在了地上,當下緊張地說不出來,後背被汗浸得透透的。
“你跪什麼?!”侯夫人看王嬤嬤這樣頓時氣得嘶吼出聲,她想不明白怎麼侯爺才問了幾句她就一副要招的樣子。
“妾不明白侯爺在說什麼!”
侯夫人扔下瓷勺,氣勢洶洶地站了起來,“侯爺一年又有幾日能在府上?這些年妾一個人操持這一大家子的吃穿用度,可說過一句苦?侯爺瞧不見妾的苦也就罷了,一回來卻還質問妾,懷疑妾的用心......”
侯夫人說著抹起了淚。
王嬤嬤卻暗道不好,夫人這步棋定然是走錯了,但此時此刻她已經自身難保。
臨安侯果然沒有理會她,大手一揮,門口的小廝便退下了。
侯夫人沒注意到他這個動作,哭著還往他身上去,卻被臨安侯側了側身躲了過去,他眉眼淡漠,雙腿分開坐在塌邊,“我再給你一次機會。”
王嬤嬤替侯夫人捏了一把汗,她想提示侯夫人,但夫人現在隻顧著哭,隻想著臨安侯能因為心疼她而將此事翻篇。
但顯然臨安侯不是這樣的人。
很快,小廝拖著一個被五花大綁的丫鬟進來了,丫鬟身上的淡青色孺衫染上了血跡,嘴被捂著,還在嗚嗚地叫喚。
王嬤嬤登時心裡一沉,低下頭幾乎要伏在了地上。
侯夫人看到丫鬟後也不哭了,臉上唰地一下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