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心神不寧(1 / 1)

午後,江照枝用完了齋飯,心滿意足地躺到了床上。

這時江宜寧才匆匆歸來,看到她後顯然驚了一下。

“你去哪兒了?”江照枝捧著圓圓的肚子站了起來,走到跟前關切地問,“身子可還好些了?”

江宜寧臉色有些蒼白,擠出一個笑容:“好多了。我方才去找僧人拿藥,沒成想我需要的那味藥山上沒有。”

江照枝沒有懷疑,擔憂道:“不若我現在陪寧姐姐回去吧。”

“不是什麼大毛病,我自己回去便好,已經叫了車夫在山下等了。”

江宜寧說罷便開始收拾衣裳,江照枝便也沒再強求,隻叮囑她路上小心,在家好好養身子。

等她走了後,江照枝又躺了下來,困意卻已經消散了。

不知怎的,眼前又浮現出那根下下簽。

浮雲遮月,靜等雲散。

當時她倍受打擊,也沒心情讓僧人解簽,這簽文究竟是什麼意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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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後,江照枝的弟弟江世昀從閩南來了信。

林姨娘坐在塌上,打開信邊看邊道:“昀哥兒心裡記掛著你呢,姐弟哪有隔夜仇?你彆瞧他信裡沒提你,送回來的東西卻沒少你的......”

江照枝伸手在他送回來的東西裡翻了翻,裡麵除了衣裳首飾,剩下的淨是些乾果,她不禁啞然失笑,江世昀這是還當她是小孩兒呢......

江世昀比她小一歲,當時從應天往京城去的時候,他才十四。

為了阻攔她離開應天,他將大門堵死在外麵睡了一天一夜,後來他紅著眼睛問她:“阿姐,能不去嗎?”

再後來,他便去了閩南的書院讀書。

算起來,她也有兩年多沒見過他了。

江照枝將信從頭到尾看了一遍,沒看到他問起她,他似乎還在生她的氣。

想到這個,她有些難過。

原先在江寧的時候,她和昀哥兒的關係是很親密的。

“不說這些了。”林姨娘抹了抹眼淚,示意丫鬟將東西收起來。

而後拿出一個小木箱,推到了江照枝跟前:“這是你母親走前便給你備好的,這些年我也往裡斷斷續續添了一些,你瞧瞧看。”

聽到母親二字,江照枝一雙杏眼蒙了霧,但她不想再林姨娘跟前哭,暗自咬住唇瓣忍住了眼淚。

木箱裡是一套重工寶石金絲頭麵。

這頭麵她是見過的,母親走前曾拿給她看過,原先並沒有這麼多單件,想來林姨娘這些年的餘錢都打成首飾添了進去。

林姨娘長呼一口氣,看著桌麵道了句:“如今把你交代了,我也輕鬆些。”

江照枝不敢抬頭,生怕自己一對上她的視線,就忍不住流下眼淚。

事到如今,她才真切地感受到自己快要離開這個家了。

“行了,去瞧瞧你祖母吧,回來你還沒見她。”林姨娘說著撩起簾子進了裡屋,江照枝看著她瘦削的背影,姨娘似乎變老了許多,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呢......

到了榮安堂,老夫人已經在等著她了。

她仍舊居高臨下地坐在西邊的塌上,蒼白的頭發梳得整整齊齊,江宜寧正在她身邊伺候著。

“這回去大佛寺,侯夫人可跟你說什麼了?”

江照枝垂著眸子,雙手交叉放在身前,囁嚅道:“沒說什麼。”

老太太冷哼一聲,絲毫不給她留情麵:“她日後是你的婆婆,不管她說什麼你都要好好聽著,不要給我們江家丟人!”

江照枝抿著唇,點了點頭。

看她如此低眉順眼,老夫人麵色緩和了些:“會試就在下月了,侯爺已經來信同你父親說過了,等會試放榜後,兩家就把親事定下。此次侯爺月末回京,又趕上春日的賞花宴,屆時你便和王氏一同去吧。”

王氏是大房夫人,江照枝沒有反駁,以往有什麼宴席,從來都是王氏帶著她去。

但她這次卻覺得不舒服,難道從來如此,便是對的嗎?

她想起林姨娘單薄的背影,若是做了姨娘,這輩子連個露臉的機會都沒有,從此待在深宅內不見天日。

江照枝心底第一次出現悲涼的情緒,說不清是為了什麼。

“你父親眼瞧著調令要下來了,親事在即,在這節骨眼上你可千萬彆給我出什麼岔子,我熬了一輩子了,能在走前把我們江家托舉上去,日後去了也有顏麵麵見老祖宗......枝姐兒,你切記要守徳守訓、謹慎行事。”

老太太說著撫上身邊江宜寧的手拍了拍:“到時宴會你同她一齊去,也好幫襯幫襯。”

江宜寧眼底閃過一絲慌張,卻沒讓人察覺,回道:“是,祖母。”

而後祖母又對她耳提麵命,無非是提醒她即便是嫁過去也不能忘了江家,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之類的話,這些她已經聽了不下百遍。

又過了一刻鐘,她才從榮安堂出來。

冷風撲麵而來,江照枝深深吸了一口氣。

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在提醒她,她要和禎哥哥定親了。

她原先最期待這個,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如今卻開心不起來了,甚至心裡總覺得有一股濃濃的不安感。

回到臥房後,江照枝放下話本,儘量讓自己將那簽文拋之腦後。

她從墨梅的針黹活計中翻出繡棚,拿著針在手中比劃。

墨梅掀開簾子,看到這情景忙快步走過去:“姑奶奶,您這又是想做什麼?”

說罷卻察覺到江照枝的神色有些落寞,忙放下手裡的茶壺,坐在了對麵:“您可是從來不動這些個東西的,怎麼今兒有興致了?”

江照枝眼中沒什麼神采,看著繡棚道:“我想給禎哥哥繡個荷包,梅姐姐教我好不好?”

墨梅笑道:“這有何難?”說著拿過繡棚,用針穿了過去,邊繡邊教,將最簡單的針法教給了她,又將繡棚遞了回去,“你試試?”

“這針線活啊,最講究耐力,也不是一日就能學得成的,左右還來得及,若是小姐願意學,我從今兒開始教......”

“嘶——”

墨梅話還沒說完,繡布上便染上了一滴血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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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末,侯爺如約回京了。

江照枝和侯爺沒見過幾次麵,第一次是剛入京城的時候,侯爺親自設宴接風,第二次是侯爺臨走前,她遠遠地在眾人身後看著侯爺。

這次她還以為也是一樣,遠處傳來咿咿呀呀的唱戲聲,她跟著女眷們在園子裡賞花,這時臨安侯從另一頭走過來了,後麵還跟著一眾官爺。

江照枝落在最後頭,前麵的人都低頭行禮了,她才趕忙跟著低下頭,遠遠地看見自己的父親在臨安侯身側,背微佝著。

臨安侯氣勢難擋,多年的沙場造就了他精乾威風的氣質,父親這時跟在他身邊,看上去渺小極了。

江照枝低著頭,心裡莫名發酸,不曾想臨安侯徑直朝她走了過來。

其餘人都十分有眼力的離開了,隻留下她、臨安侯和父親三人。

“許久沒見你了,竟變了這麼多。”

臨安侯站在她麵前寒暄,眼中的情感是長輩對晚輩的關懷。

江照枝拘謹地點點頭,她雖愚鈍,但也知自己在侯爺麵前要表現得好一些。

侯爺笑道:“原先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才這麼點大。”說著在手裡比劃了半隻胳膊的大小,“如今看你,竟也是大姑娘了......”

侯爺抬眸看向遠方,臉上似有悲痛劃過,低聲喃喃:“你母親若是知道,定也能放心了。”

等江照枝抬起頭時,二人已經遠去了。她是有些訝異的,侯爺從未在她麵前說過這麼多話,但她也能看出來,侯爺看重他們這一家人。

一刻鐘後,江照枝繞著卵石小徑,準備去涼亭中休憩片刻,遠遠地便看到了顧玉禎。

顧玉禎今日身著一件寶藍刺繡直裰,頭束翡翠玉帶,遠遠看去挺拔玉立,他側身輕倚著欄杆,風吹起衣袂,倒是多出幾分風流。

“禎哥哥!”

江照枝提起裙擺,小步跑了過去。

顧玉禎聞聲轉身,看到江照枝後神色微微一怔,隨後又露出了慣常的笑容:“照枝妹妹。”

李宜煜有些不自然地咳了一聲,不知怎地他看到顧玉禎這個樣子心裡有些不舒服,於是道了句:“你們聊。”便離開了。

走時經過江照枝,隻見她匆匆朝他點了個頭,便歡喜地衝向顧玉禎了。

李宜筠在心裡歎了口氣,走出了涼亭。

“禎哥哥今日得閒了?”江照枝氣還沒喘勻,就興致勃勃地開了口。

“在族孰裡待久了,趁賞花宴出來透透風。”

江照枝瞬時皺起眉,臉上流露出幾分擔憂:“怕不是被逼得緊了?禎哥哥不要給自己太大壓力了,我雖不懂科考,卻也知道這試考起來不簡單。禎哥哥鄉試都考中了,會試對你來說定然也不難的......”

江照枝注意到顧玉禎比前些日子憔悴了許多,怕是近日更用功了。

“嗯,我省得的。”顧玉禎點點頭,“你也不用勞心我,方才你可是去園子了?我本要去找你的,瞧見你正和父親說話。”

這樣親近的對話忽然讓江照枝心念微動,他在她麵前說起父親,就像已經成婚的二人在話家常一般。

她的臉便控製不住地紅了,有些羞澀地點了點頭。

顧玉禎卻誤會父親在她麵前說起了定親的事,臉上的笑意當下淡了幾分。

他看向遠處,昨晚下了雪,湖麵仍結著一層薄冰,從湖上吹來的風是冷的。

顧玉禎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瓷罐,放到了江照枝手中。

“據說這顏色取自甘肅焉支山上的紅花,我覺得倒是很適合你。”

江照枝驚訝地打開瓷罐,裡麵裝的是豆沙一樣顏色的口脂,質地細膩光滑,竟還有一股丁香的氣味。

這味道將她連日來的陰霾一掃而空,禎哥哥從來都是記掛著她的,即便那簽文不好又能如何?禎哥哥待她是真心實意的便好了,若有什麼困難,他們二人也定能攜手跨過去。

她興奮地從當中挖出一點,小心翼翼地塗在了唇上。

“好看嗎?”

江照枝歪著頭,白淨的臉頰因這一抹豆沙著了色,她嘻嘻一笑,臉上蕩漾起甜美的笑,這笑意直達眼底,耀眼得幾乎盛過了春光。

風輕搖樹上的枝葉,涼亭外的卵石小徑上,沈青彥負手而立,雙眸黑漆漆的、像看不見底的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