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年這個時候,侯府的花已經盛開了,今年樹上卻還是光禿禿的,隻結了一些小花苞。
侯夫人在府裡設了戲台子,又邀了京中知名的戲團來府裡表演。
這戲團原先是在河南唱梆子戲的,後來來到京城改了唱法,在大柵欄的戲園子裡一炮而紅。
沈青彥不愛聽戲,在他看來,戲演出來是供人消遣的,讓人們樂嗬或者感動,更甚者因此憤恨,這些無用的情緒他都不需要。
他端坐在戲台下,袖下撚著檀木珠串,台上叮鈴咣當的,卻影響不到他。
“公子,給您換茶。”
沈青彥掀起眼皮,餘光瞥到一抹淡青色。
那位丫鬟給他斟滿茶就匆匆退下了,沈青彥端起茶盞,拿到嘴邊的時候頓了頓。
而後淡淡掃了一眼周遭,舉起茶盞一飲而儘。
有人在盯著他,雖然不知道是誰,但可以確信的是,盯著他的不止一個人。
他放下茶盞,裝作沒有察覺到異樣,微合著眼繼續聽戲。
不遠處,侯夫人同一眾女眷坐在戲台子跟前,正談論時海棠趕了過來,在侯夫人耳邊低聲說了什麼。
侯夫人麵色大驚,安撫了眾人匆匆離開了位子。
沒多久,顧容韞也離開了。
沈青彥撚動著佛珠,將前麵的異樣儘收眼底。
侯夫人從園子裡走出來後,一路順著遊廊往待客廳走,等到了前堂時,剛拐進門就聽到侯爺的說話聲。
“殿下,這事我恐怕做不了主。”
侯爺站在堂中,嘴角噙著笑,神色卻讓人覺得威迫。
坐著的那人卻絲毫不落下風,淡淡回應:“侯爺不妨想想再給我答複。”
“殿下。”侯夫人看準時機走了進去,“您來怎麼也不提前派人來說一聲?怠慢了您可怎麼是好?”
侯夫人說著吩咐人換茶上點心。
“不用那麼麻煩。”大皇子伸手製止,微微一笑道,“我今個兒來是有事要找侯爺商量,倒不用興師動眾的。”
侯爺聽到這話臉色微變,臉上的笑卻還含著,朝侯夫人道:“你先下去吧。”
“咳咳,侯夫人聽聽倒也無妨。”
大皇子捂著帕子咳了咳,緩緩擦拭了片刻,慢條斯理地開口道:“我有意娶容韞姑娘為妻。”
侯夫人大吃一驚,顯然她對大皇子的話一點心理準備也沒有,這位皇子身體虛弱,長年深居府宅,細算起來,她也就見過這位皇子幾麵,比起前些年,今日來看他似乎沒從前那麼虛弱了,但他又是什麼時候見的顧容韞,甚至還對她產生了興趣?
但這兩人若是成了親,她的兒和五公主哪還有什麼可能?二房日後要橫在他們頭頂,這是萬萬不可的啊!
“我今日來不為彆的,我知如今侯府是侯爺掌家,所以特意來問問侯爺的想法。”
言外之意,大皇子完全可以直接向聖上求娶顧容韞,隻不過給侯爺麵子才提前跟他知會一聲。
侯夫人有些慌了,但畢竟是一品誥命,麵上卻還穩得住:“我這侄女從小長在揚州,來京城還不到一年,也不大懂規矩,日日在外拋頭露麵的,恐擔當不起皇妃的名頭,殿下還需好好考慮才是。”
“殿下。”侯夫人話音剛落,顧容韞從外麵闖了進來,一進來就咚地一聲跪在地上。
“殿下,請收回成命。”顧容韞強咬著顫抖的唇瓣,臉上已經是一片煞白。
大皇子頓時冷了臉,臨安侯緊接著斥責道:“你進來做什麼?來人!把二小姐帶出去!”
顧容韞被扶著出了門,才察覺到自己此舉有多失禮,但她也顧不上了。
她原先以為大皇子隻是覺得她新奇、有趣,隻要她避開一段時間,大皇子便不會再想起她。
上次畫舫之後,她整日殫精竭慮,想了許久如何讓大皇子死心,可卻沒想到今日他直接殺到了府上。
他是皇子,他想要娶一個人,那人豈能不從?
顧容韞絕望地閉上了眼。
“殿下,還望您再仔細考慮考慮,容韞的父母尚在揚州,我一個做大伯的,怎麼能私自定下她的婚事?我那二弟自小寵溺她,若是知道了這事,恐怕要和我鬨翻了......”
堂中,臨安侯像發牢騷一般將這事推了回去,如今邊疆正值用人之際,即便是他大皇子想要娶,也要看皇上願不願意為了一個皇子得罪他。
大皇子當下領會了他的意思,握著椅子的手凸起青筋,麵上卻還是淡淡笑著:“侯爺說得有理,也不能因我一人的婚事攪得侯府雞犬不寧才是。”
由人推到門口時,蕭楚的臉霎時沉了下來。
侯夫人將人送走後拍了拍胸脯,幸好這段日子侯爺還在京城,一切都還來得及。
她轉頭問道:“可都準備好了?”
“夫人放心,已經引著人過去了。”
侯夫人點了點頭,麵上露出得意之色。
由青石板鋪就的台階上,江照枝扶著崴了腳的江宜寧,一步一步走下了台階,就近讓她坐在了岸邊的石頭上。
江宜寧原是要去湖邊走走的,卻不小心在路上崴了腳,丫鬟小廝們如今都在戲台跟前忙,這下出了事卻連個人影都瞧不見。
“嘶——”
江宜寧想要拉開裙擺,才剛一動就痛得皺起了眉頭。
“寧姐姐,你先彆動彈了,怕是傷著骨頭了。”
江照枝擔憂極了,攥著帕子半晌也想不出法子,正焦急的時候,江宜寧開了口:“不若照枝妹妹去前頭瞧瞧吧,我方才好像看到有戲台子的人進去,那兒似乎是侯府給戲團安排的住處。”
江照枝順著江宜寧指的方向看了過去,越過涼亭,遠處的確有一個小院兒,隱隱約約還能看到人影從裡麵走了出來。
“我現在就去叫人,寧姐姐在這兒等著彆動。”江照枝說罷便快步離開了。
湖麵吹來冷風,江宜寧皺著的眉頭緩緩鬆開。她盯著那道遠去的背影,直到看到身影走進小院,才理了理碎發,獨自站了起來。
說是小院,走進去卻發覺並不算小,同臨安侯府旁的院子彆無二致,依舊派頭闊氣,雕梁畫棟。
院裡沒有人,走廊上擺著一些戲團的行囊,還有武生用的刀槍劍戟,江照枝看到右手邊廂房的門開著,沒有猶豫就走了進去。
屋裡卻空蕩蕩的,桌上連個茶壺都沒有,不像有人住的樣子,東側還有個套間,門是緊閉著的。
江照枝有些疑惑,正想出去去彆的房間看看時,身後的門砰的一聲關了起來。
江照枝被嚇了一跳,還以為是風太大把門吹上了,結果走到跟前才發現門已經拉不開了,似是從外麵被人鎖上了。
她一頭霧水,忙拍了拍門朝外喊:“開門啊,裡麵還有人!”
外麵沒有回應。
江照枝又喊得大聲了些:“先彆走!裡麵還有人!”緊接著用力拍了拍門。
外麵還是沒有回應。
她貼著門仔細聽著外麵的動靜,心裡納悶這戲團的人是怎麼回事,莫名其妙把人鎖在屋裡就走,寧姐姐還等著她呢!
然而外麵安靜的沒有一點聲音,她屏著氣,隻能聽到遠處傳來的若有若無的戲聲。
江照枝鬱悶極了,正要再抬手敲門時,忽然有說話聲響起。
“彆敲了。”
江照枝一愣,這聲音聽著有點耳熟。
但聽著卻不像從外麵傳進來的,她轉過身看去,屋裡分明沒有人。
“我在裡間。”
那聲音好像鬼魅一樣,能看到她似的,回應了她的疑惑,江照枝聽到卻是十分訝異,這、這不是表兄的聲音嗎?
她忙走了過去,將門上掛的鎖取了下來。
推開門後的景象卻讓她大驚失色。
堆滿了雜物的牆角處,沈青彥無力地癱坐著,臉頰泛著紅暈,雙眸微合,看上去虛弱極了。
“表兄!”江照枝朝他飛奔過去,剛到跟前卻被他製止。
“離我遠點。”
江照枝到現在還是稀裡糊塗的,停下來問道:“表兄,你這是怎麼了?”
沈青彥倚著牆壁,寬大的衣袍散落在地上,領口微微敞開著,此刻的他渾身上下流竄著熱氣,方才一聽到江照枝貓兒一樣的聲音,他險些沒有控製住自己。
察覺到江照枝沒有再靠近,他深吸一口氣,緊緊攥住佛珠,忽而開了口。
“我被下藥了。”
江照枝愕然,一瞬間又震驚又憤怒:“這世道還有沒有王法?你還在侯府,他就敢動手殺你嗎?!表兄不要怕,我現在就出去找人來救你!”
沈青彥忽然覺得眼下的狀況有些好笑,有人想要毀了她的清譽,特意給他下了藥,煞費苦心引她走入圈套,可她卻連人家的意圖都沒搞明白。
“門鎖了,你出不去的。”沈青彥氣若遊絲。
“那怎麼辦?”江照枝急得左右踱步,“表兄你不會死在這裡吧?我再想想法子,我一定能想出來的,你千萬不要死啊......”
說著眼淚都快要掉下來了,仿若此刻沈青彥已經死在了她眼前。
沈青彥雙眸微閉著,身上的熱氣越發湧動起來,她的聲音帶著哭腔,仿佛每一個字都恰好落在他張開的毛孔中,寬大衣擺下的欲|念因此跳躍著、歡呼著、叫囂著。
“有辦法。”
沈青彥忽而睜開了眼,薄唇輕啟,“辦法是有的,就是不知表妹願不願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