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照枝回去後,府裡已是靜悄悄了。
她躺在床上一時睡不著,拿出先前筆友傳的信,一封一封打開來看。
越看越覺得自己愚鈍,分明女子的口吻,怎麼能誤會成是表兄寫的呢?
可惜這筆友收到她幾次規勸後,便再也沒回過信,現在想來卻是她的不是了。那雀兒卻還時不時過來,同她倒是越發親近了。
夜半,江照枝鑽出床帳,點燈伏案了許久。
她想著,自己對這筆友誤會頗多,理應主動邀她出來解釋清楚,再者,她十分珍惜筆友姐姐,也不想因此就失去她。
次日,侯府。
顧容韞從燈會回來後就把自己關在房內,眼瞧著到晌午了,丫鬟采菱焦急得很,在外頭來回敲了好幾次門。
“小姐,您多少也得用點吃食啊,若是餓壞了肚子可如何是好?”
“小姐,今兒我吩咐小廚房做了您最愛吃的翡翠紗帽①,剛出爐熱乎的,我都給您端來了。”
無論她如何說,房門裡卻是一點動靜都沒有。
過了片刻,一位丫鬟上前,湊到她耳邊說了些什麼。
采菱猶疑稟告:“小姐,那邊兒來信了,您可要看?”
半晌,裡麵終於傳出一句:“放著吧。”
采菱失望地歎了口氣,交代丫鬟將信放好,臨走前又對屋裡說:“明個兒府上的人都要去大佛寺祈福,這會兒山上雪景正好,方才海棠還差人來問了,小姐若是不想去了,我便去說上一聲......”
“我不去了。”
這回應打消了采菱最後一絲勸慰的念頭,看小姐鬱鬱不樂,她隻好作罷離開了。
江照枝收到侯夫人的邀約時,正在給回來的雀兒喂食。
“此次侯府女眷可都會去,看來侯夫人也開始看重小姐了。”
秋竹在一旁喜出望外,江照枝聽到這話卻高興不起來。
自從明月湖之事過後,她已經很難再用從前的態度去對待侯夫人了。
她原先隻是隱隱感覺到侯夫人不喜她,以為自己表現好一些,就能改變她對自己的印象,可眼下看來並非如此。
江照枝心裡悶悶的,她不太想再見到侯夫人。
可是她已經給筆友姐姐傳了信,明天約在大佛寺中見麵,怎麼就這麼巧呢?
總不能避開侯府的人去見姐姐,更何況此次去大佛寺,她還想為禎哥哥的會試祈福,侯府女眷也要在大佛寺住上幾日,卻是躲不開的。
江照枝思來想去,最終還是叫秋竹去收拾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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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一到大佛寺,空中就飄起了雪。
僧人先領著眾人去了大雄寶殿跪拜,江照枝跟在後麵,看著至高無上的佛祖,做了最虔誠的祈禱。
跪拜完畢後,侯夫人獨自跟著僧人離開,剩餘他人則被引去了舍房。
大佛寺的舍房在整個佛寺的西南方,這倒是和她約定的地點相距不遠,住在這裡也方便了許多。
此次江宜寧同她一並前來,二人自是分到了同一個房間,這讓江照枝多少放鬆了些。
除了顧容韞以外,顧府的女眷她都不是很熟,這次聽說她身子不適才沒來,也不知是生了什麼病。
“照枝,眼下瞧著也沒什麼事,我們要不先出去轉轉?”江宜寧收拾好包袱開口道。
大佛寺舍房有限,是以女眷們都沒有帶丫鬟來,據說這也是侯府的傳統了。
江照枝背對著她,緊張地攥著帕子,假裝在收拾的樣子,回道:“我就不去了,我有點累了,想歇歇。”
她才不累呢,她急著要見她的筆友姐姐。
然而江照枝一撒謊就臉紅,幸而江宜寧並不知道她這個特點,也沒起疑,道了句:“那你歇著吧。”便出門了。
江照枝心口一鬆,唇角緩緩勾起一抹得意的笑,而後開開心心收好東西,趁著沒人離開了舍房。
外麵天才剛蒙蒙亮,山上霧氣重,加之她們來得早,這會兒佛寺裡十分清靜,雪花也細碎,剛落下便融了。
她和姐姐約好巳時一刻在佛寺南麵的菩提樹下相見,如今距巳時還有一個多時辰,江照枝擔心自己一會兒找不到路,所以提前從舍房往那處走。
一路上她都沒遇到什麼人,拐進小佛堂旁的走廊,才隱約聽到僧人吟誦的聲音。
菩提樹就在小佛堂前麵的院裡,江照枝先前來過一次,對這棵極粗壯的樹印象十分深刻,是以才約在了這裡。
確認了位置後,江照枝腳步輕快地離開了。
天大亮了,太陽卻還沒出來,雪下得也沒個停,江照枝卻不在意,繞著走廊往前走,她先前問了僧人齋堂的位置,眼下便是要去那裡。
許是今日下了雪,來大佛寺的遊人並不多,薄薄一層雪落在青石磚上,將佛寺靜靜籠罩著。
方才她還是憂心的,畢竟她沒有收到筆友姐姐的回信,今日她來不來還是個未知數。
但她有意想要給筆友姐姐道歉,即便今日姐姐今日不來,她也能理解。
眼下卻隻想著那齋堂中的齋飯,還沒到便已經垂涎千尺了。
她早聽說過大佛寺的齋飯香甜可口,這次終於有機會一試,她更是等不及晌午了。
然而還沒走到齋堂,狂風忽然襲卷了佛寺,連帶著小冰淩似的雪粒劈裡啪啦打在走廊簷壁上,江照枝不得已停了下來,身上的披風立時被呼嘯而過的風吹得四散。
山裡的天氣變化多端,她也是頭一回遇見這種狀況,沒敢再繼續往前走,順手推開旁側的房間躲了進去。
她頂著風關了門,又費了很大的力氣拴上門,才鬆了一口氣。
屋內充斥著暖意,江照枝不禁放鬆下來,低著頭抖落了身上的雪。
雪花落在地上瞬間便化了,她轉過身,剛想看看這間房是做什麼時,一道熟悉的身影躍入視線。
“你怎麼在這裡?!”
屋裡燃著炭,沈青彥正坐在炭爐旁的圈椅上,膝上反放著一本翻開的佛經。
他看上去一點也不驚訝,似乎已經盯著她許久了。
江照枝這才意識到自己誤闖入了他的住所,當下雙頰發燙,結結巴巴道:“你、你在也不吱聲......”
“江小姐這般理直氣壯,沈某險些以為是在下走錯房間了。”沈青彥淡淡說罷,重新拿起佛經看了起來。
江照枝臉頰更熱了,隻想找個地縫鑽進去,她方才在外麵瞧著房裡沒動靜,還以為裡麵沒人才直接開了門,誰知道竟這麼巧就闖進了沈青彥的房舍呢?
可據她所知,此處是大佛寺住持的禪房,他怎麼能住在這裡的?
屋裡暖意融融,她被打濕的披風開始往下滴水,也不再想那許多,厚著臉皮開了口:“外麵雪太大了,我在這裡待會兒可以嗎?”
沈青彥專注地看著手裡的佛經,聽到這話眼也沒抬,道了句:“江小姐自便。”
江照枝知道他不會拒絕,他話雖少,但心地卻是好的。
她小心翼翼脫去披風,而後掃視了一圈屋內,拿著披風坐到了炭爐旁。
炭爐旁置著一個方桌,方桌上擺著一碟點心和一壺茶,沈青彥就坐在方桌的另一邊。
從那日解除對沈青彥的誤會後,這還是第一次見到他。
上次她要說的話沒有說完,也不知道沈青彥有沒有感受到她的歉意,但現在她又怎麼提起此事呢?
江照枝的視線落在他左手上的那本佛經上,疑惑地眨了眨眼。
他去年才在族孰識字,現在竟然已經能看懂佛經了。原先她開始認字的時候,認了約莫兩三年才能將論語讀下來,沈青彥竟如此天賦異稟嗎?
然她不覺得是自己笨,沈青彥比她學得快也沒什麼奇怪的,他在臨安侯府的族孰內讀書,在那裡任教的都是京城頂尖的大儒。不過教他識字而已,對他們來說定然不是什麼難事。
但是寫字就沒那麼簡單了,有的字你見了認識,卻不一定能寫下來,若想寫得工整些,還要練上許久才能產生效果......
彆說信上那字跡了,約莫沈青彥寫的字連她都不如呢。
江照枝這樣想著,全然沒注意到自己的衣裳已經被手中的披風浸濕了,等她反應過來時,腿前的裙衫已經濕了一大片。
炭爐靠近沈青彥那邊放著,她隻能一邊將披風拿得遠遠的,一邊兩腿分開朝炭爐那邊挪動。
她可不想裡衣也濕了,那她今日就走不了了。
江照枝懊惱地掐了掐手心,走到炭爐跟前,將腿上浸濕的那片對準了炭火炙烤。
然而這樣實在是太難受了,她雙腿分開微蹲著,一隻手還得舉著披風,才一小會兒便受不住了,小腿和胳膊都酸的不得了。
沈青彥沒有分給她一絲眼神,她卻覺得難堪極了,但是衣裳不能不管。
她又用同樣的姿勢走了回去,將披風放在椅子上,試圖把椅子推到炭火旁,坐著烤。
吱——
她剛一挪動,清脆的聲音就回蕩在整個禪房內。
她悄悄朝沈青彥看去,看到他沒有任何反應後,索性心一橫直接推著椅子過去,不可避免地弄出了很大的動靜。
就在她即將把椅子推到炭爐前時,沈青彥忽然放下了手裡的佛經。
淡淡看向她,“需要幫忙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