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表兄表兄(1 / 1)

狹窄的牆縫中,江照枝被人從後麵緊緊箍著。

遠處喧嚷聲不斷,此處卻安靜極了,安靜得隻能聽到自己的喘息。

慌亂中,江照枝抓住了捂著她嘴的那隻手,手掌寬大,虎口處還有磨出的繭,沿著虎口一路往手背後延伸,有一道凹凸不平的疤痕。

“江小姐。”

耳邊忽然落下一道沉穩的聲音。

是沈青彥?

江照枝抓著他的手一鬆。

是他!

江照枝激動極了,當下就要轉過身同他說話,他卻箍得她越發緊,讓她無法動彈。

“叫我。”

熱氣從頭頂傳來,讓江照枝愣了愣。

叫他什麼?

不等江照枝思考,沈青彥又開了口,“叫我。”

嘴上的大掌慢慢鬆開,江照枝吸入一口冷氣,不是很確定地叫了聲:“沈、沈公子?”

雙肩被人一下按住,身子忽然翻轉,她猝不及防撞上了沈青彥的下巴,他再次冷冷開口:“不是這個。”

江照枝暈乎乎抬頭看他,對上他漆黑的雙眸,她下意識喚了一聲:“......表兄。”

話音未落,沈青彥忽而伸手束住她的腰,將她牢牢圈在懷裡,湊近道:“再叫。”

這語調竟是她從未聽過的溫柔,像入口即化的桂花酥,輕輕落在她的耳邊。

江照枝發愣之時,腰間的手用了力,耳邊響起沈青彥刻意壓低的聲音:“人就在跟前。”

江照枝心頭一顫,下意識抓住了他腰側的短穗宮絛,“表兄。”

“大聲一點。”他又道。

“表兄。”江照枝顫抖著放大了聲音。

“表兄,表兄,表兄......”

她又連連叫了好幾聲,沈青彥離她越發近了,氣息就噴灑在她的後脖頸處,隔著狐絨披風,她似乎感覺到他的身子在發熱。

她忽然想起那個夢。

夢裡沈青彥渾身被水浸濕,冷冰冰地看著她,不僅是視線,連他的身子都是冷的。

江照枝回過神,看著眼前近在咫尺的胸口,鬼使神差地側過頭,悄悄靠了上去。

咚咚、咚咚。

裡麵平緩且有力地跳動著,就像那條手上的疤痕一樣,在他身上沉默地存在著,旁人並看不到。

放在她腰間的手驟然收起,耳旁一空,江照枝抬頭看了過去。

“人走了。”

沈青彥的眼睛很冷,正如夢中一樣,仿佛方才貼近她的溫度頃刻間便能消失。

“對不起。”江照枝忽然開口,眸底泛起微光。

她摸到他傷疤的那一刻,便知顧玉禎說的是真的了。

她錯怪了他,他不會寫字,甚至能不能握住筆都不知道,她卻將他想得那麼肮臟。

她甚至還恨過他,可現在想來,在那樣幽暗的環境中,他不小心碰到她很正常。

他自幼無父無母,在外不知吃了多少苦,才練就了這一身的拳腳,好不容易被認回來,卻因自己的經曆始終無法融入這個地方。

曾經她是唯一願意靠近他的人,如今他卻還要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承受她無理的鄙夷。

沈青彥不明白這突如其來的道歉,低下頭淡淡瞥她一眼。

她凝視著他,雙眸如湖水一般清亮,連歉意都純淨得毫無雜質,像是旁的什麼想法都沒有,他知道這是為什麼,她天性蠢笨。

銀安殿落水,貓奴之事她應當早已知曉了,可她似乎還是一如從前,沒什麼變化。

蠢笨的人總是不撞南牆不回頭。

可她又是為了什麼道歉?

沈青彥看著她純淨的眸子,似乎又聞到了那股清甜的味道,心頭莫名升起一股躁意。

倏地收回視線,他轉身拂袖而去。

江照枝原想將誤會都說清楚的,話還沒說完他就沒了人影。

她愧疚極了,她原該好好同他道歉的。沈青彥遭受了這麼多,定然已經很難再相信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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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照枝沒走一會兒,便遇上了來尋她的小廝。

顧玉禎正在方才的酒樓中等她,“照枝妹妹,你可還好?”

江照枝臉上的熱暈還沒褪去,正欲上前回答,視線卻瞥到立在窗前的那道身影。

他還是和離開時一樣,看上去像是沒有動過。

江照枝的臉蹭地一下又紅了起來,她做不到像沈青彥那樣若無其事,結結巴巴地回道:“我、我沒事,就是迷路了。”

在和沈青彥不得已親密接觸之後,又要在顧玉禎麵前撒謊,裝作什麼都沒發生的樣子,她覺得自己狂跳的心已經快要承受不住了。

顧玉禎心底劃過一絲怪異,卻沒多想,安撫了江照枝的情緒,便將她送上了馬車。

馬車上,江照枝攥著從沈青彥腰間拽下的玉佩,像燙手山芋一般扔到了墨梅手中。

“梅姐姐彆問,你先拿著。”

墨梅茫然地收了起來,再抬眼,自家小姐已經陷入了沉思,像是有什麼心事。

畫舫在湖邊停泊,舫上華燈環繞,如同星落湖中。

蕭楚和顧容韞坐在二層窗側,顧容韞上身坐得筆直,視線落在窗外星星點點的荷花燈上。

蕭楚一手拂袖,一手提起竹紋紫砂壺,將她麵前的茶盞斟滿。

“這是福建進貢的龍鳳團餅茶,這種茶做工十分精細,上頭的花紋都是由純金鏤刻,恰因為這茶做起來費時費力,是以每年產量極少。”

蕭楚瞥了一眼,“容韞姑娘可聽說過?”

顧容韞不知他以此開頭是什麼用意,思索片刻後點了點頭:“曾有耳聞。據說大宋顯孝皇帝曾對此茶癡迷至極。”

“姑娘果然學識廣博。”蕭楚握著茶盞,看著水麵的茶葉緩緩落下,“那姑娘可知道,我是何時喝上這團茶的?”

顧容韞如實搖了搖頭。

蕭楚扯了扯嘴角,笑容卻帶著冷意:“去年。去年我才有幸品得此茶,還是在一個大臣的府上。”

他晃動茶盞,眸底毫無波瀾:“而後我在他麵前說了一句這茶好喝,他便將父皇賞賜的團茶全給了我。”

顧容韞覺得有些不妙,她隻知大皇子很早就離開皇宮在外養病,卻不知他受冷落至此。

即便皇上不關心他,他還有個做貴妃的母親,怎會連這貢茶都未曾喝過?

想來李貴妃待他也是不聞不問的。

然這些都是他的私事,又為什麼要對她說?

外界一直認為他體弱無法擔當大任,但這段日子的幾次見麵,她已看出他並不像傳聞中那般虛弱,甚至連身邊的侍衛都看上去並不簡單。

他若當真在謀劃什麼,私下麵見大臣這樣的事在她麵前卻毫不避諱。

顧容韞胸口有些發涼。

“容韞姑娘從小在揚州長大,揚州風光無限好,前些年,我也有幸去過一回......”

“殿下!”

顧容韞匆匆製止,傳聞大皇子幾乎不出府,日日在府上養病,怎麼能受得了長途出遊?

除非他一直在偽裝自己的病情,她不能再繼續聽下去!

“殿下,民女今日有些不適,能否先行回府?”顧容韞的聲音微微顫抖。

蕭楚手上的動作一頓,麵無表情地朝她看了過去。

正欲開口時,邊興走了進來,湊到他耳邊說道:“殿下,回來了。”

蕭楚放下茶盞,深深看了一眼顧容韞後,起身出了畫舫。

下了船後,一處靜謐的樹後閃出一道黑影。

蕭楚立在一旁聽他稟告,手中摩挲著玉扳指。

“你是說江照枝去幽會了?”

“是。她一直喚那人表兄,屬下已經查清楚了,那人是侯府新認回來的公子,名為沈青彥。上次江姑娘在大佛寺失蹤,怕也和這位沈公子有關,當時城門快關了,屬下怕引人耳目便沒有追下去。”

蕭楚冷諷一笑,揮了揮手道:“繼續跟著,她和那位沈公子的關係,還得再觀察看看。”

暗衛回了聲是,轉瞬消失在黑暗中。

邊興在一旁站著,道:“江家那姑娘看著單純,實則也不是個省油的燈。那日在銀安殿,兩人竟真是在偷|情呢......不過這事眼下有了眉目,殿下也可放心些了。”

蕭楚心中卻另有想法,淡淡開口:“若我沒記錯的話,侯府的這門婚事是侯爺十幾年前便定下的,定下的時候顧玉禎才呱呱墜地。”

“沒錯,據說侯爺在應天遇刺,被江府一家人救下,這才定下了婚事。屬下私下裡曾聽說過,侯世子原先對這婚事並不滿意,甚至還偷偷逃出京城,被侯爺打了三十大鞭呢......嘖嘖,真當是心狠。”

蕭楚靜靜凝望著遠處,唇角微微勾了起來:“這樣看來,臨安侯府也不是堅不可摧呢。”

回到畫舫後,小廝匆忙來報:“殿下,顧姑娘說自己身子不適,先行離開了。”

蕭楚聽聞此話麵色驟然變冷,看著窗邊空空如也的位子,淡淡吐出一詞:“廢物。”

深夜,侯府族孰內。

沈青彥褪了衣衫,沐浴完後坐在了書桌前,右手執一串佛珠緩慢撚動。

“今日大皇子又去尋二小姐了。”石硯在一旁稟告。

沈青彥挑了挑眉,撚佛珠的動作一頓:“......他和顧容韞的關係沒那麼簡單。”

“屬下覺著,大皇子或許是屬意於二小姐,不若怎麼會專門為了尋她去了燈會。”石硯猜測道。

沈青彥又撚了會兒佛珠,才放下了檀木珠串,伸手從筆架上拿起一支。

他執筆的方式很怪異,手指蜷縮著,手背上的疤痕在燈下像蜈蚣一般爬著,在紙上寫下一字,字跡卻工整。

“你可有查清楚顧容韞最近在同什麼人來往?”

石硯搖了搖頭:“先前她倒是還同人傳過信,最近卻是連大皇子都不怎麼見了,醉雲軒去的次數也少了許多。”

沈青彥將筆換到左手,右手又將珠串拿起撚動起來。

很快紙上出現一列遒勁有力的字,鋒利的筆劃幾乎要刺破紙張躍然而出。

“先是派人去了兩淮,又是看上了醉雲軒,他倒是缺錢缺得緊。隻不過顧容韞在揚州行事多年,也不知背後是否還有旁的勢力,還是查清楚穩妥些。”

“繼續盯著,若是還有通信,截下來。”

“是。”

燭火飄搖,沈青彥將桌上的紙張拿起放在火下,很快方才的字化為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