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祭灶官,府裡做了許多平時吃不到的零嘴兒,然而令江照枝開心的事不止這一件--
父親從太原回來了,年後就要調回京城了!
這是父親回來那天,她在榮安堂外偷聽到的。
“兒子年後要調回京城,聽上頭說,調令很快就下來了,日後也能在母親跟前儘孝......”
祖母先是驚訝地確認,而後爽朗地笑出聲:“我膝下三子,還是你最有出息,如今回了京城便是往朝堂內晉升了......不管怎麼樣,我們江府可不能忘本,侯爺幫襯我們良多,等年後他回來了,吩咐照枝多帶些禮品過去看望。”
“兒子省得。”
“今年昀哥兒不回來也好,沉下心好好學上幾年,等下次秋闈再參加便是。隻不過枝姐兒那頭......如今你回來了,要對她嚴加看管才是,畢竟要出閣的人了。”
後麵的話她沒再聽了,原是興奮地前去迎接父親,卻被祖母的話澆了一盆涼水。
回去後氣呼呼吃了一碟桂花糕才作罷。
不曾想三日後,父親忽然叫她去書房,問起她和顧玉禎的事。
父親還未到不惑之年,鬢角已長了許多白發,江照枝記得這些白發是母親去世時一夜長出的。
父親站在書桌前,轉身看到她,臉上立刻露出笑容:“小枝枝怎麼來得這麼晚,是不是偷偷跑去爬燈台了?”
“父親!”江照枝嗔怪地看了一眼父親,“我都長大了,父親還是開小時候的玩笑!”
江敏修眯著笑眼:“不管多大,在父親眼裡你永遠是那個小枝枝......”說著又忽然惆悵地歎了口氣,“是長大了,眼瞧著都到了要嫁人的年紀了。”
江照枝自小便和父親十分親近,但要在父親麵前說起婚事,她還是有些不好意思的。
江敏修看著自己自家女兒的羞態,心中一時不是滋味,想到這次要問的事,疑慮片刻開了口。
“明年二月後,你和世子的婚事就要定下了,侯爺也特地寫信與我說過了,等開年了,他會親自回來督辦此事。”江敏修邊說邊看江照枝的表情,卻沒發現她有什麼異樣。
猶豫了片刻才又道:“這門婚事雖說是我和侯爺定下的,但侯爺通情達理,定下這門婚事也是想幫扶我們江府,還那年的人情罷了,若是你當真不願......”
“我怎會不願?”江照枝急忙反駁。
她雖聽不懂自己父親說這些彎彎繞繞的乾什麼,但他說她不願,莫非是要取消這門婚事嗎?
“早便說好了等禎哥哥會試過後便定親,現在怎麼好端端說這些?父親這麼久不回來,回來就說起婚事,我隻當父親是關心我呢!”
江照枝鮮少說話這麼快,臉都漲紅了,江敏修都訝異了一瞬,忙上前安撫:“你彆急,我就是問一下你的想法,你樂意自然是再好不過的。”
江敏修說著輕歎一聲,神情又嚴肅了起來:“父親隻是不願你不開心,也不希望你是為了江府才嫁過去,枝枝,你可明白?”
江照枝聽到這話才順過氣,原是她誤會父親的意思了。
她低下頭,喃喃道:“父親知道我對禎哥哥的心意。”
江敏修負手在書房中走了片刻,又道:“那你可知侯夫人並不喜歡你?”
江照枝一怔:“您都知道了?”
江敏修神色十分隱忍,看著她說:“你若說一句不願,我便去向侯爺退掉這門婚事。”
江照枝不禁紅了眼圈,她想,姨娘應該將貓奴那事告訴父親了。
她忍著熱淚搖了搖頭,在父親麵前扯出一個微笑:“父親,我是要嫁給禎哥哥的,侯夫人喜歡我也好,不喜歡我也罷,我都不在乎。”
江照枝挽上父親的手臂。
良久,江敏修拍了拍她的手,定定道:“你決定了就好。”
女兒已經長大,他能做的無非是再往上爬一點,給她再多一點的底氣。
次日,江照枝去尋林姨娘時,她臉色略顯疲憊,雙眸微腫,好似哭過一般。
“我哭什麼呢,不過昨晚理了理手裡的東西,你這不快要定親了,嫁妝也該早早備上。”
江照枝往妝台上瞥了一眼,卻看到一隻不小的紅木箱,若她沒記錯的話,那是母親的遺物。
母親生前和林姨娘情同姐妹,林姨娘許是睹物思人了。
江照枝想到這裡,鼻腔不由得泛起了酸,扭過頭將話題轉到了彆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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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元複始,萬象更新。
春節熱熱鬨鬨地過去了,今日便是上元節,江照枝收到了顧玉禎的邀約。
聽聞京城上元節的燈會十分盛大,屆時街上人山人海,還有不少有趣的小玩意兜售,江照枝在應天時便向往看一次京城的燈會,眼下一收到邀約,便迫不及待開始準備衣裳。
燈會在晚上,幸而父親允她晚些回府,時間一到,江照枝就匆匆上了馬車,往燈會去了。
還沒走進燈市大街,江照枝便聽到了喧嚷聲,撩起車簾往外看去,前麵一整條街竟都是亮堂堂的,仿若白晝!
馬車自然是進不去的,江照枝在路旁下了車,腳步輕快地擠進了人群。
街道兩旁除了絢爛精致的花燈外,還有兜售小吃的攤販,路中歌舞填巷、舞伎形象各異,江照枝沒見過這樣的場景,一時眼花繚亂,沒一會兒墨梅手中便拎了不少吃食。
等走到約定的酒樓時,江照枝已經吃了個半飽。
卻不曾想在場的還有旁人。
二樓包間內,顧玉禎正起身迎接她,顧容韞坐在席間用茶,身邊還坐了幾位庶出的侯府小姐。
不遠處的窗邊,沈青彥孤身站著,看上去和眾人格格不入。
當下看到這麼多人,江照枝不禁有些拘謹,先前在街上買的艾窩窩也不好意思拿出來了。
艾窩窩是糯米做的一種糕點,其中包了各色的果仁,吃起來又香又甜。
她雖喜歡,卻也知道這種小攤販上的零嘴兒不適合在此刻拿出來。
顧玉禎卻心細,察覺到她的動作,像是洞察到她的心思一般笑道:“你怎知我不愛吃?”
說罷走了過來,從她手裡拿走了油紙袋。
江照枝因這話而受到了鼓勵,這時顧容韞也注意到她,朝她招了招手:“照枝妹妹,你可算來了!”
聽到這話江照枝徹底放鬆下來,幾步走到顧容韞跟前,嬌美的臉上露出了笑容,兩個靨窩好似粉桃似的綴著。
顧容韞拉著她坐了下來,道:“我們方才正商量著要去猜燈謎呢,你要不要和我們一起?”
江照枝朝顧玉禎看了過去,她有些心動。
“哎喲。”顧容韞打趣般將江照枝推開,“我差點忘了,照枝妹妹已經有人陪了,和我們可不一樣......”
“韞姐姐!”
席間哄笑一陣,江照枝鬨了個大紅臉,顧玉禎過來解圍:“彆聽韞姐兒胡謅,我原就打算和你們一同去,她那是逗你呢!”
江照枝這才明白過來,伸手撓了顧容韞好一陣癢,逗得她笑得肚子疼了,才消了氣。
顧容韞平日裡看著淡然,實則在熟悉的人麵前嘴皮子最是厲害,末了還要來上一句,“照枝妹妹真是宰相肚裡能撐船......”
說罷又不懷好意地看向顧玉禎,神秘兮兮地說了一句,“以後可有你好受的!”
席間都是未出閣的姑娘,聽到這話覺得好笑,卻不好意思笑出聲,個個捂著帕子悶笑,江照枝當下隻想找個地洞鑽進去!
顧玉禎站在一旁,微微扯了扯唇角,神情平淡得像是沒聽到顧容韞的話。
江照枝沒好意思看他,是以沒看到他的神情,隻慶幸顧容韞見好就收,沒再繼續這個話題。
隨後眾人又坐了一會兒,起身往猜燈謎的地方去了。
江照枝在離開之前看了一眼沈青彥,他還是站在窗邊,從方才他們在說話時他就站在那裡,背對著他們,從始至終沒有說過一句話。
窗開著半扇,外頭絢麗的燈光透了進來,落在他的身側。
他孑然一身,似乎這場盛大的熱鬨與他無關。
江照枝腳下的步子頓了頓,刻意留在眾人身後,剛想轉身去叫沈青彥時,有人拉住了她的袖子。
“我們走吧。”
顧玉禎正望著她,似乎在用眼神傳遞些什麼。
江照枝沒有多想,既然顧玉禎阻攔她,說不準是沈青彥有彆的什麼安排,於是跟著顧玉禎下了樓。
人流熙熙攘攘,喧鬨聲也越來越大,江照枝跟在顧玉禎身後,拽著他的袖子生怕跟丟。
走到岔路口時,一列舞伎走了過來,眾人暫時停了下來,江照枝也趁此機會擠到顧玉禎的側邊。
顧玉禎忽然轉身跟她說話,但鑼鼓喧天,她什麼也沒聽到。
“你說什麼?”
舞到興處,歡呼聲淹沒了江照枝的聲音。
顧玉禎又說了一遍,發現江照枝還是沒聽到後伸出手將她圈在懷裡,俯身湊到她耳邊。
“我說,表兄寫不了字,我早給他安排了彆的去處,你不用擔心他。”
顧玉禎離這麼近,熱氣都噴灑在江照枝耳邊,可她卻一動不動。
她震驚極了。
沈青彥寫不了字是什麼意思?
他寫不了字,這怎麼可能?那給她寫信的人是誰?
酒樓內,沈青彥從樓下兩道身影上收回目光,轉過身,視線淡淡落在桌上的那包油紙袋上。
袋上染了深色的油漬,包裝卻完好,沒有被人拆封過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