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糕點是命(1 / 1)

醉雲軒是京城新開的一座酒樓,位置處於京城正西坊的柳樹胡同中,鬨中取靜辟了一處宅院。

江照枝不常來這種地方,今日第一次見到自然是十分驚訝。

從外麵看去,這酒樓沒什麼特彆的,僅僅是一座紅漆的大門,反像城中的普通宅院。

然跟著小廝進門,沿著一條卵石鋪就的小路往裡走,你便能隱隱聽到水流聲、鳥叫聲、說話聲,最後走出小徑,視野忽然開闊起來,一幅小橋流水的寫意畫在眼前徐徐展開。

幽靜雅致的露天景觀為中心,三麵圍著兩層樓高的客座,樓裡的每一處雅間都以鏤空木刻扇形窗朝向中心,客人們閒坐飲酒,跑堂的小廝有條不紊地穿梭在樓層間,雖是寒冬,但此處似乎隔絕於外界,水流聲潺潺,一時間仿若讓人回到了江南。

江照枝被這景象牢牢吸引,心道難怪這酒樓剛開就小有名氣,店家心思靈巧,在京城的確獨樹一幟。

江照枝沒進雅間,在二樓大堂的走道旁找了個位置坐下了,她原和筆友姐姐約在二層東側的雅間——步雲閣。

這裡能一眼瞧到步雲閣,這時步雲閣自然沒人,金絲窗帳由人鉤在兩側,從窗口窺其一隅,閣內布置風雅,處處不顯闊氣,卻樣樣透著金貴,足以看出店家的品味和財力。

預定這樣的一間雅間,約莫要花不少銀子。這銀子對臨安侯府的公子來說自然不值一提,但沈青彥向來樸素,她幾乎沒見過他如此奢靡。

沈青彥這是下了血本。

江照枝冷哼一聲,圓圓的杏眼微垂,對於昨晚墨梅的猜測,她其實信了幾分。

但不知怎麼,今兒看了那信後,心裡莫名生出幾分希望,偏偏想來看看,這人到底是不是沈青彥。

說到底她不甘心,她想要親眼確認。

於是她急中生智,喬裝改扮前來赴約,若真是他,她日後便再也不主動幫助他了,若不是他,她也不至於就這麼錯過一個知心好友。

說起來,這個法子也是她昨兒從話本子裡得來的,今日臨出門前她才叫人偷了昀哥兒的衣裳,沒想到她穿這樣合身,活脫脫一個俊俏的京城小生,連這裡的小廝都沒察覺出她的身份。

平日裡祖母總說她愚鈍,可如今她看了話本子就開了竅,怕不是大智若愚呢!

想到這裡,江照枝心裡不禁竊喜,身旁路過的人影也沒注意,直到一方粉帕輕飄飄落在了跟前。

她有些迷茫地撿起帕子扭身,想叫住不遠處的背影:“姑......”

一開口又意識到自己的身份,忙將聲音壓低了幾分:“姑娘,你帕子掉了。”

說完才覺得那背影有幾分眼熟,卻已經來不及了。

江照枝慌慌張張轉過身,手忙腳亂將帕子往桌上一放,拿起茶盞佯裝喝茶。

一個帕子而已,她應該會叫丫鬟來拿吧?

醉雲軒人多卻清靜,李宜筠當下就聽到了聲音,隻當是哪個公子吃了熊心豹子膽想搭訕,然而身旁的丫鬟說了一句:“這人看著有些眼熟呢?小姐可認識?”

李宜筠回頭一看,可不是有些眼熟嗎?再走近了幾步,不由微微怔住了。

雖是是男子的打扮,但臉頰透著薄粉,柳眉杏眼,饒是身著長衫,都遮不住她的嬌俏,可這樣穿衣,竟顯得她英氣,然若是認得她的人,一眼便能看穿她!

江照枝還以為自己演得很好,遮著半張臉以為她沒看到,刻意粗著嗓子點了點桌子:“帕子在這裡。”

然而聲線本身柔軟,作用微乎其微。

李宜筠噗嗤笑出了聲,她沒見過江照枝這樣的一麵,當下生出打趣的心思,走到跟前問:“公子可是姓江?”

江照枝才知道自己已經被認出來了,立時羞紅了臉,這李二,早認出了還捉弄她!

江照枝氣得暗暗咬唇,冷冷瞥了她一眼。

李宜筠穿著嫩黃纏枝蓮花紋短襖,下麵是一件八幅湘裙,她樣貌不算驚豔,然氣質清雅脫俗,尤其讓人印象深刻的,是那雙微微上挑的鳳眼。

她自小養尊處優,再加上那雙眼睛,身上便有幾分高不可攀的神采。

江照枝原先總被她這股神采吸引,現在,卻隻覺得討厭。

李宜筠看到江照枝臉上的冷漠,才反應過來二人已不是從前可以隨意打趣的關係了。

有些不自然地輕咳了一聲,隨後拿起帕子,冷諷道:“怪事真多!”

江照枝早已收回視線,聽到這話不禁皺了皺眉,卻也沒說什麼,她沒打算搭理李二。

李宜筠卻怔了怔,她還沒在江照枝臉上看到過這種不耐煩的神情。

江照枝心思簡單,什麼都寫在臉上,但她很喜歡自己,在自己麵前也總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樣。可自從那事後,她幾乎沒再見過江照枝。

李宜筠忽然開口:“枝枝......”

江照枝奇怪地抬起頭,恍惚之間,她看到李宜筠臉上的歉意。

這怎麼可能呢?

李二從來盛氣淩人,和她最親密的那段時間,也幾乎沒對她說什麼好話,即便是李二做錯了事,主動和好的那個人也永遠是她。

“宜筠!你做什麼呢?”

不遠處的聲音打斷了江照枝的思緒,再看過去,李宜筠臉上已經沒了歉意,方才果然是她看錯了。

幾道熟悉的身影朝她走了過來,江照枝一瞧,全是先前圍在李二身邊的那些貴女,心下頓覺不好。

她女扮男裝這事若是被她們知道了,還不知要怎麼傳出去編排她呢,可是眼下卻躲不過了。

李宜筠的臉色幾番變換,拉著她們想往回走,然而當中總有眼尖的,扯著嗓子就叫出聲:“那不是江大小姐嗎?”

說這話的正是永恩伯府的徐書蘭。

眾人聽了徐書蘭的話紛紛回頭看,江照枝心中不免忐忑,秋竹在一旁也是心焦,本是悄悄來看筆友的,怎麼就鬨成這樣了?

秋竹忙拽了拽江照枝的袖子:“我們先走吧小姐。”

恰在此時,店小二將點好的糕點送了過來,一碟子藕粉紅豆糕,一碟子梨花酥,還有一份桂花酥酪,上頭還冒著熱氣。

江照枝的腳挪不動了,已經徹底淪陷在這股子清新的甜味中。

抱著不能浪費糧食的心思,江照枝伸手拾起一片藕粉糕。

徐書蘭一行人顯然不懷好意,秋竹應付不了這場麵,攔了幾下沒攔住。

“是江小姐嗎?我們許久不見了,見到麵了也該打個招呼吧。”徐書蘭臉上帶著溫柔的笑。

身後幾人附和:“對啊,江小姐,打個招呼吧。”

江照枝知道她們來者不善,並不願意在她們麵前承認自己的身份,更何況她一直有一個毛病,人多時或是吵架時,說話總沒那麼利索,也就是祖母常說的嘴笨。

江照枝索性兩耳不聞,想來她們得不到回應就會離開。

徐書蘭沒想到江照枝理也不理她,臉上的笑有些掛不住了:“江妹妹這是怎麼了,才幾日不見,就不認識書蘭姐姐了?”

江照枝依舊吃得愉悅,兩側臉頰都吃得鼓囊囊的。

身後幾個貴女瞧此情景低聲議論起來,站在前麵的徐書蘭一時下不來台,臉上的溫柔險些被撕破,隻得壓著怒氣走了過去,隨後打掉了將江照枝手中的糕點。

“若我沒記錯的話,江小姐的耳力卻是比我們都好呢?”徐書蘭冷笑一聲,“不過也是,這糕點師傅是顧二小姐專程從揚州請來的,手藝自是一絕,江小姐愛吃倒也正常,隻不過像江小姐這般狼吞虎咽的,我還是第一次見......”

鄉下來的,果然非比尋常。後麵這半句沒有說出,但在場眾人沒有不懂的。

自是一片哄笑。

李宜筠藏在人群後,彆過臉沒有言語。

江照枝微怔,她眼睛隻盯著那片掉在地上的藕粉糕,這是她用月例買的,醉雲軒的糕點很貴,花了她不少銀子。

“你認錯人了。”

江照枝默默站起身撿起藕粉糕吹了吹。

“是啊小姐,你認錯人了。”秋竹急得也連忙解釋。

“我認錯人了?”徐書蘭柔柔笑了笑,她抬起手,不等江照枝反應,裝作不經意般,一把扯掉了她的白玉髻冠。

青絲如瀑般散落開來。

“抱歉啊,江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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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雲軒門口。

石硯方才走進院中,隻覺這裡頭彆有洞天,一時驚住了。

“看來主子說的話當真不錯,這顧二小姐倒真是個聰慧的。”石硯在一旁低聲感歎。

沈青彥點了點頭,顧容韞此人卻比他想象的還要有手段。

在前頭引路的小廝拐出廊道,卻一時犯了難。

這兩位客人想進雅間,可今日主事曾說過,二樓當中一個雅間要留給小姐用,但那雅間叫什麼來著?他隻記得是有個雲字。

就這樣邊想邊走,走到二樓了還沒想起來,心中不由懊惱,不得已轉過身,正想要開口賠罪時,一眼瞧到了跟前的“曲雲閣”。

哎喲!可不就是曲雲閣嗎?

小廝心有餘悸地籲了一口氣,險些就要被主事的扣月錢了。

隨後腳一轉引著客人越過曲雲閣,走進了前頭那間。

等招呼完退出來的時候,他瞥了一眼雅間的牌子,頓時傻了眼。

這......應當沒搞錯吧?

生意不等人,小廝沒再細想,馬不停蹄招呼旁人去了。

堂中,原本看熱鬨的幾位貴女忽然安靜了下來。

她們沒想到徐書蘭會如此不留情麵,更沒想到江照枝她......竟然也有幾分姿色。

許是江照枝生得嬌嫩,平日裡瞧她,臉上總帶著幾分稚氣,可如今發絲散下來,卻令她添了些成熟的美,像飽滿的春桃,窈窕生香。

在眾人身後的李宜筠悄悄往前挪了一步,上挑的雙眸微微顫了顫。

江照枝原是氣極了的,可她方才往外看時,分明看到了沈青彥的身影——

他他他、他竟然真的來了?

他他他、他還進了步雲閣!

他怎麼敢的?

莫不是這幾日不回信,他已經猜出她得知真相了?所以打算破罐子破摔、強取豪奪了?

江照枝睜大了雙眼,不由得愣在原地。推測是一回事,親眼看到又是另一回事,她一時不知該怎麼接受眼前的事實。

徐書蘭臉色一陣紅一陣白,她原是想讓江照枝承認身份的,也省得她丟臉,畢竟先認出江照枝的人是她,可沒想到江照枝原本的容貌竟有幾分動人,又不說話懵懵站在一旁,倒顯得她欺負人了。

“真對不住,方才沒瞧到,這袖子不知怎麼就鉤上了,江妹妹沒受傷吧。”

江照枝仍舊不說話,下唇死死咬著,不知在看哪兒,像是痛極了的樣子,眾人看到這副場景,心中不由生出憐惜,一時覺得李二小姐過分了些。

“我們走吧,書蘭。”站在眾人之後的李宜筠忽然開了口,李宜筠原就是她們這群人中最有地位的一個,徐書蘭聽到她這樣說越發覺得沒麵子,心裡恨的牙癢癢。

麵上卻笑了笑:“宜筠是心地善良,我險些忘了,你原先和照枝也是閨中密友呢,我不過是想和她打個招呼而已,也不是故意弄疼她的......”

李宜筠沒再勸阻,她心裡明白,她們這行人是不願和江照枝扯上關係的。

江照枝已經靈魂出竅了,根本沒聽到她們在說什麼,隻是怔怔看著遠處的步雲閣。

鏤空木刻扇窗旁,沈青彥坐著用茶,視線卻在窗外遊移。

他在找她。

江照枝嚇得臉色煞白,生怕他看到自己,也不顧自己是何儀態,哆哆嗦嗦扯著秋竹道:“打包、打包糕點。”

沈青彥已經失心瘋了,他什麼都不怕,可她還要臉。

然而下一刻,江照枝抬起頭,正對上沈青彥遙遙望來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