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正暉將薑璿璣接走的第二天,宗正逸便黑著臉來到了雲華茶樓。
“薑姑娘已經送到府上了,不知道四少爺之後如何打算。”林舒望沒有注意到宗正逸的臉色,以為他不過是想與自己商量之後的事情,
宗正逸沒有接林舒望遞來的茶杯,不住的上下打量他。
林舒望被他看得有些不安:“四少爺,可是有什麼不妥”
宗正逸深吸一口氣,努力將情緒平複下來:“林先生,昨天來接人的是我三哥,現在薑璿璣已經在德親王府了,相信不久之後,三哥就會以自己的名義將人送進宮中。”
林舒望拿著茶壺的手一抖,茶水濺了出來。他慌忙放下茶壺,掩飾般地擦拭著桌上的水漬。
林舒望勉強讓自己鎮定下來,走到宗正逸身邊,耳語道:“殿下可有門路,若是我想換個身份進宮……”
宗正逸微微的點了下頭。
林舒望的眼睛瞬間亮起,剛要開口說,宗正逸便搶先一步說道:“林先生且先等一等。三哥在寧州給先生安排了一個新的身份,想必是不願意先生再冒險的。”
“可是你知道,我的身子……”
“林先生,你的身子的確不適合再冒險。”宗正逸看著他的神情,輕輕歎了口氣。
“況且,父親向來自傲,三哥以自己名義送,父親也隻會以為是三哥在向自己示弱,並不會起疑。”
林舒望還想再爭取一下。
宗正逸搖搖頭,壓低了聲音說道:“先生的易容固然高明,但假的就是假的,若是先生的真實身份暴露,那……”
林舒望瞳孔一縮,有些頹然的坐回凳子上。
半晌,才露出一個有些苦澀的笑容:“那便辛苦四少爺了。”
宗正逸輕輕拍了拍林舒望的肩膀,示意他放心,起身向門口走去。
薑璿璣進宮不久後,便傳出皇帝中風在床的消息。
事發突然,朝堂上開始有了暴亂的苗頭。許多人都在暗中觀察著局勢,蠢蠢欲動。
很快便有幾位老臣站出來統領大局,言說宗正暉在朝中的地位尊貴、威望頗高,理應由他來處理監國的各項事宜。
宗正暉以“父皇病重,無心理事”的理由,假意推脫了幾次,便順理成章的接手監國的職權。
不過半月,皇帝便被完全架空,他在朝中的地位已經與皇帝無異。
入冬後,假死藥的副作用開始逐漸顯現,林舒望的身子一日差過一日。
雖是如此,他心情卻是實在不錯。
“這樣應該也算是完成任務了吧。”林舒望在心中呼喚休眠許久的係統。
【需要等到宗正暉順利繼承皇位,任務才算完成】
對於林舒望最終還是用非常規手段完成了任務,係統並不吃驚。
要是他使用了正常手段,才是真的見鬼了。
況且,提出計劃的是宗正逸,下藥的是薑璿璣,皇帝現在還活著。
每一項都是在係統判定的規則之內,雖然這些可能都是規則上的BUG。
“真死板啊。”林舒望的嫌棄溢於言表。
他猛烈的咳嗽了起來,星星點點的血跡從帕子中滲出來。
看著帕子上的血跡,他微微勾了勾唇。
薑璿璣可能要快點動手了,不然自己應該是支撐不到宗正暉登基了。
皇帝駕崩是在除夕前幾天的一個夜晚。
他無聲無息的死在了夢中。
宮中的妃嬪痛哭不已,隻是這中間有幾分為皇帝,又有幾分為自己就不得而知了。
薑璿璣也在這群痛哭的妃嬪之中。
隻是,她哭的是自己死去的爹娘,還有大仇得報的快意。
像薑璿璣這種新入宮的低位嬪妃。沒有子嗣,也沒有權勢滔天的母家,皇帝駕崩之後的日子並不好過。
不過,她早早就做好了“病逝”的打算,之後便可以離開這個牢籠,換個身份,也換個活法。
皇帝死前,由宗正暉監國。皇帝死後,宗正暉繼位自然也順理成章。
宗正暉不得不承認,這一切確實比自己一點點收攬權力,繼承大統要來的快的多,順利的多。
本來十分艱難的道路,突然變得水到渠成。
當自己處理好各種事情之時,已到了登基大典的前夜了。
他大權在握後,明裡暗裡來巴結他的人不少。
有求官的,有求財的,還有求一條生路的。
宗正逸要了一片富饒的封地,去做自己的閒散王爺,想要逍遙一生。
閆家的案子重新徹查,還了閆家一份清白。
閆君珩脫了奴籍,入朝為官。
玉茗也被從宮中接出來,之後的事情便不必再說。
葉文彬被重新調回京城,從之前的左副都禦史升為了左都禦史。雖是隻升了兩階,但誰都知道他抱住了新皇的大腿,前途無量。
玉弩和地雁還是跟在他身邊伺候,隻是如今的身份已然大不相同。
宗正暉給了陪在他身邊的人所想要的,無論他們是否選擇離開,都許他們後半輩子富貴無憂。
隻是,他不知道林舒望到底想要什麼。
他大權在握的這段時間,無數人對他趨之若鶩,林舒望卻再沒來找過他。
他多次登門拜訪,都沒有見到人,就好像他是什麼吃人的怪物,林舒望一直在躲著他、避著他。
登基的前夜,宗正暉想再去見林舒望一麵。
這一次無論如何林舒望如何躲著自己,都是要見的。
他有好多話想問林舒望,想問他為何而來,又為何要躲。
想問他所求為何,還想問他之後打算。
還想將自己一直沒有說出口的話,說給他聽。
當自己登上這權力之巔時,你還願不願意陪在自己身邊。
這一次不用你再做什麼,不用再小心謹慎,不用卷入朝堂政鬥,更不用以命相搏。
我會護著你,就像之前你護著我一樣。
你隻需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可以了。
沒等他去找林舒望,沒等他將這些疑問出口,沒等他給林舒望許諾,林舒望便找上了他。
林舒望是來告彆的。
林舒望在皇帝駕崩後的三天收到的係統提示。
【林博士,恭喜您順利完成本世界的任務,世界線已經扭轉,治療結束。您隨時可以離開。】
林舒望:“知道了,這具身體還有多長時間的壽命。”
【這具身體將在兩個月零二十四天後達到極限。】
一板一眼的回答道,毫無情緒波動的聲音,聽起來卻有些幸災樂禍。
“足夠了。”林舒望站起來。
猛然的起身讓他的眼前一陣發黑,他用手扶了一把桌麵,勉強穩住身形。
假死藥的後遺症越來越嚴重了,這是他這段時間沒有去見宗正暉的原因之一。
再有就是,臨彆之際,他確實有些不知道該如何麵對宗正暉。
這種的情感讓他有些陌生,他選擇了逃避。
林舒望一邊熬藥,一邊繼續問道:“我脫離之後,這個世界會怎麼樣?”
宗正暉會怎麼樣?
【精神損傷已經愈合,這個世界將消失。對患者的神經修複的影響未知,需要進一步檢測。】
林舒望手上的動作一頓,之後又繼續剛才的動作,手卻在略微的顫抖:“什麼都不會留下嗎?”
【也不是。就像身體受了傷,即使愈合了,也或多或少會留下疤痕。精神損傷修複之後,這個世界消失,但也會留下存在過的印記,或許會對之後的治療造成一定程度上的影響。】
林舒望的點點頭,動作恢複如常,就好像剛才的顫抖未曾發生過。
林舒望將藥喝下,感覺身體狀態好了些許,麵上的病容也消散了幾分,雖然這隻是暫時的。
他隻是去告彆的。
不知道為什麼,他不願意讓宗正暉知道自己病了,也不願意讓宗正暉知道自己命不久矣。
他已經瞞了宗正暉那麼多事,也不差這一件了。
“恭喜阿暉榮登大位,過了明天,恐怕就要稱呼阿暉一聲陛下了。”林舒望見了宗正暉,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禮。
他是真心的為宗正暉高興,受了那麼多苦楚,如今可算是苦儘甘來了。
宗正暉見林舒望來了,趕忙將他扶起來。
“自從父皇病重,舒望哥便再沒找過我,我幾次三番上門求見,舒望哥都不在,可是厭煩阿暉了。”
林舒望搖頭否認,想要解釋兩句,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不說這個了。舒望哥有什麼想要的嗎?醫書?官職?珍奇異草?隻要是舒望哥開口,我一定尋來,必定都是最好的。……”
宗正暉並未注意到林舒望的窘迫,話語中的雀躍幾乎快要漫溢出來。
他喋喋不休的,似乎要這段時間沒有說的話,一並都說給林舒望。
“阿暉。”
林舒望看著歡欣鼓舞的宗正暉,雖是有些不忍,但還是打斷了他:“我要走了。”
宗正暉有些呆滯的看著他,半晌才扯出一個有些勉強的笑容:“舒望哥要去哪?什麼時候回來。”
“回家。”
這也算不上假話,自己從這世界之外來到這裡,如今世界線回到正軌,自己也將脫離這個世界。
宗正逸麵色稍緩,笑道:“也是,舒望哥都離家兩年了,想回去也是應該的。等登基大典結束了,我派人送舒望哥回去,定讓舒望哥衣錦還鄉。舒望哥若是家中有放不下的親眷,也可一並接到京中居住,若是……”
林舒望聽他誤會,忙擺手打斷了他。
他想要解釋,又難以開口,隻是乾巴巴的說道“我……我不是回家探親。”
“那等忙完這一陣,我和舒望哥一起。”宗正暉的聲音有些顫抖,他隱約猜到了林舒望的意思,隻是不願意相信罷了。
“阿暉……”見他這樣,林舒望實在不忍說下去。
“舒望哥想要什麼,我都可以給舒望哥的。過了明天,我便是皇帝了,舒望哥是想要醫書孤本、高官厚祿、金銀珠寶,還是……隻要舒望哥開口,阿暉都能給舒望哥找來的。”宗正暉胡亂的許諾道,眼中滿是哀求。
與林舒望接觸了這麼長時間,他一直覺得林舒望很好懂。
但現在,他突然發現,自己似乎從未看懂過這個人。
自己猜不透他想要什麼,他為什麼要走。
自己隻能將自己能給他的一一羅列出來,希望其中的哪一樣能夠打動他,讓他留下來。
“我沒什麼想要的。”林舒望搖搖頭。
他所求的,宗正暉給不了。
“既然如此,那舒望哥為何而來呢?”宗正暉低下頭,嘟嘟囔囔的說道,眼中隱隱有些淚光。
宗正暉突然想起那年除夕夜,林舒望醉酒後對他說過的話。
“柘木,皇袍禦用的染料。我的目的……撥亂反正,送你……送你坐上那個位置。”
宗正暉看向林舒望,一字一頓的說道:“舒望哥是為我而來。”
林舒望輕輕的點了點頭。
他不知道宗正暉為什麼說這個,但這確實是事實。
見林舒望沒有否認,宗正暉突然拉起他的手,說道:“在我最難的時候,舒望哥站在我身邊,如今我登上這個位置,舒望哥便要離去。可登上這個位置,並不是結束,隻是開始,往後興許會更難。舒望哥還願意陪著我嗎?舒望哥可能是擔心飛鳥儘,良弓藏……”
林舒望想要否認,宗正暉沒有給他這個機會,繼續說道:“舒望哥不必如此,你與旁人不同,因為,我心悅於你。”
……
……
林舒望瞳孔地震。
什麼登基的喜悅、離彆的感傷、難以言說的情緒,此時都被宗正暉這一句話驚得化為烏有。
林舒望現在隻想回顧一下自己所做的一切。
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讓宗正暉產生了這樣的誤會。
宗正暉隻當他是默認了,繼續喋喋不休道:“舒望哥待我也是不同的,你的心意我視若珍寶。我早就想與舒望哥坦誠心意,隻是我懦弱膽小,如今舒望哥要走,我便將我的心意全部告知你。我是心悅你,想保護你,想將這世間的一切都給你,想讓你儘享榮華,也想讓你平安喜樂。若是你願意……”
林舒望好不容易從震驚中回過神,便聽見宗正暉已經喋喋不休的說了許多,他趕忙打斷:“阿暉。”
宗正暉停下來,看向林舒望。
除了初次相見的時候,林舒望便再也沒有認真的看過宗正暉的眼睛。
所以,直到今天,林舒望才注意到,曾經那雙帶著無辜與純真的眼睛,如今再看向他的時候,包含著無儘的溫柔與愛戀。
林舒望在心中呼叫係統:“係……統,係統,患者好像,好像被掰彎了。”
【……】
【……】
【網絡連接失敗,請稍後再試】
很好,掉線了。
算了,眼前的事情最重要。
林舒望深吸一口氣,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淡定從容:“阿暉誤會了,我一直是將阿暉看作自己的弟弟的。我幫阿暉,是因為……,自有我的原因,阿暉不必太放在心上。至於如今要離開,也是因為我的目的達到了。”
林舒望向後退了一步,深施一禮:“還請殿下放草民離開。”
他每多說一個字,宗正暉的眼神便黯淡一分,待到林舒望向他施禮時,宗正暉眼中的光芒已經很暗了。
他有些搖晃的走向林舒望,將人扶起來,聲音發顫的問道:“舒望哥前些日子在病床上說的話……”
宗正暉的聲音越來越小,他想起來了,那好像是自己的夢境。
林舒望點了點頭,解釋道:“我以為阿暉將我當成了府中的姬妾……”
所以,那不是我的夢境,舒望哥的回應,還有那個親吻。
林舒望繼續說道:“我當時對阿暉說,我也心悅於阿暉,是因為阿暉當時在病中,我對阿暉其實……”
不知道為什麼,林舒望發現自己說不下去了。
他不忍心看到宗正暉難過,也不願意看到宗正暉眼中的光熄滅。
他不理解,當時自己為什麼會接話,說自己心悅於宗正暉。
也不明白,現在為什麼,無法將自己對宗正暉並無情意說出口。
宗正暉苦笑一聲:“或許,是孤誤會了吧。”
林舒望看著宗正暉暗淡的神色,心中頗為不忍,想上前安慰兩句,卻不知道從何說起。
見林舒望露出心疼的眼神,宗正暉心中已經熄滅的火苗似乎又有了星星點點的複燃。
也許是誤會了,但舒望哥也並非無意。
隻是,舒望哥在這方麵向來遲鈍,許是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吧。
宗正暉強打精神,露出一個不比哭好看多少的笑臉:“雖然是誤會,但我還是感念舒望哥做的一切,不管目的是什麼,原因是什麼。我心悅於你,不管你是將我當做病患也好,當做弟弟也罷,我都是心悅於你的。我想要舒望哥陪著我,護著我,我也會儘我所能護著舒望哥,給舒望哥想要的一切,……”
林舒望剛要開口,宗正暉便抬手阻止了他:“聽我說完。我知道舒望哥對我並無那樣的感情,但是舒望哥此行的目的就是要看我坐上那個位置。既然如此,便是要走,也等過了明日的登基大典再走吧。我必不會阻攔。”
林舒望終究還是點了點頭。
對於宗正暉的這份感情,他不知道如何回應。
其實這個世界在他離開之後就會消失,他完全可以告訴宗正暉,自己會陪著他,自己也心悅於他。
但是他不會,也不願意這麼做。
他不知道該如何回應宗正暉的這份感情,但無論如何,他都做不到欺騙。
哪怕隻是在一個注定會消失的世界許下一個虛假的承諾。
登基大典他一定會去的……
就當是為了給這個世界一個完美的收場,給宗正暉一個不完美的告彆。
宗正暉見他同意,臉上又重新露出了笑容。
他那句話是真心的,等過了登基大典,林舒望越是要走,他也不會阻攔。
他看的出來,舒望哥對自己也是有些彆樣的情感的,隻是他沒有想明白。
那自己便給舒望哥足夠的時間,足夠的空間。
等舒望哥明白了,自然也會回來的。
若是沒有回來。
那,便是他賭輸了,他願賭服輸。
他當然有能力將他的舒望哥關在這皇宮中,折斷他的翅膀,給他戴上鎖鏈。
但愛情不應如此,真心也不應被如此對待,他不忍,也不願。
若是他的舒望哥愛自由勝過他,那他便將這份愛戀埋在心中,祝他平安喜樂,萬事無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