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祖籍玉泉莊,也聽過一些先生的事情……”
薑璿璣衝著林舒望施了一禮,將自己的事情娓娓道來。
她本是汾州知州之女。
因修繕皇陵的事情,河西知府將賦稅漲了兩成,又派府兵橫征暴斂。
她爹爹一向為官清廉、愛民如子,自是不願。多次與河西知府交涉,隻盼著知府能收回成命。
河西知府跨過她爹爹,直接向百姓收取賦稅,不從便肆意打砸,汾州地界的百姓便被逼反了。
汾州出了事,首當其衝的便是她做知州的爹爹。上麵問罪的旨意還沒有傳下來,被逼反的暴民便先衝破的知州府。
這幫暴民隻當是她爹與河西知府沆瀣一氣,都是一丘之貉。將她家一十口全都屠殺了,隻有她一個人跑了出來。
機緣巧合下,她見到了向她爹爹問罪的聖旨。
那聖旨上寫著他爹爹貪墨銀兩、為官不仁、逼反百姓,到最後,居然也是個全家問斬的結果。
薑璿璣說到這裡,突然大笑出聲,笑著笑著就哭了出來。
她帶著些哽咽繼續說道:“人人都說,皇帝修繕皇陵是敬重太後,厚待榮親王。可逼反的百姓的罪名還不是落到我爹頭上。什麼孝敬仁厚,我隻恨他為了一己私欲逼返流民,害死了我爹爹。”
她又向前跪行幾步,用一雙淚眼看向林舒望:“所以,我要進宮,要報仇,還請先生助我一臂之力。”
林舒望想將她扶起來,薑璿璣執意不肯起身。
林舒望隻得無奈開口:“我答應你。姑娘先起來,隻是此事還需要從長計議。”
薑璿璣這才起身,但仍是緊緊盯著林舒望,像是怕剛剛出現的希望忽然從眼前消失一般。
見她目不轉睛的盯著自己,林舒望感覺有些尷尬,開口打破了沉默:“姑娘若是進了宮,打算怎麼做呢?”。
“若是能奪得皇帝寵愛,便伺機動手,若是不能……”
薑璿璣低下頭,將眼中的悲傷隱藏起來。
林舒望看著那與先皇後八九分相像的臉,安慰道:“姑娘不用擔心,姑娘如此相貌,必然是能得到聖上垂憐。”
他頓了一下,又接著往下說:“隻是,姑娘借四皇子的名義入的宮。若是姑娘在宮中做出什麼事來,這筆賬定然是要算在四皇子頭上的。姑娘知道……。”
“若是事發,這件事也是我一人所為,絕不會牽連旁人。”薑璿璣目光中帶著幾分絕望與哀求。
林舒望揮揮手,示意她不要著急:“我並沒有說不幫姑娘。隻是,姑娘若是要複仇,還得按照我的法子來。”
薑璿璣毫不猶豫答應了下來。
半晌,又試探的開口問道:“先生為什麼要幫我?”
林舒望衝她一笑:“我並非幫你,隻是在做自己要做的事情罷了。或許我還要感謝姑娘,提供了不少方便。”
薑璿璣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終究沒有繼續追問下去。
薑璿璣的事情,林舒望沒有告訴宗正暉,倒是給四皇子遞了帖子,約他到雲華茶樓一敘。
自那日一彆後,林舒望便有意打探這位四皇子的消息。
多數不過是說,宗正逸頗有才學卻不愛權力,隻愛風月。
也有極少數的傳聞,聲稱這位四皇子手段極高,是個扮豬吃虎的主。
林舒望仍是相信宗正逸的說法,認為宗正逸確實有手段,但也確實不屑於那個位子。
宗正逸如約而至。
見他來了,林舒望忙起身相迎。
宗正逸擺擺手,非常自覺的拽過一把椅子坐下,問道:“林先生何事啊?”
林舒望為宗正逸盞了一杯茶:“殿下送來的那個女子,自請入宮。”
宗正逸愣了下,笑道:“這便……更有意思了。”
林舒望衝店中的夥計打了個招呼,不一會便有人將薑璿璣帶了過來。
薑璿璣來到屋內,見林舒望居然與四皇子坐在一起,微微一怔。
她馬上意識到自己有些失禮,盈盈下拜道:“小女見過貴人。”
宗正逸上下細細打量半晌:“倒真是個妙人,想必父親也會喜歡。”
聽他也這樣說,薑璿璣一愣。
自己算不上絕美。
且這後宮中的美人如同禦花園中的花朵,要說哪朵最好,無非是看皇帝心意罷了。
林先生說自己能得皇帝垂憐可能不過是安慰,怎麼這四皇子也是如此。
宗正逸拿起茶水抿了一口:“若是再者一身月白色衣衫,便更像了。”
林舒望接話道:“我隻見過畫像,這些事情還請您多多費心。若神態上能再有幾分相近,聖上必會將此女留在宮中。”
薑璿璣站在旁邊,默默的聽著她二人談話,隱隱有了猜測。
自己似乎與宮中某位故去的貴人十分相像。
如此,自己的計劃便又多了幾分的勝算。
宗正逸讓歸雲將薑璿璣帶了下去,又囑咐道:“這件事先生還是不要與三哥說了。”
林舒望點點頭:“我與殿下交個底,太後那件事情,我傷了身子,恐怕……。但這之前,我希望阿暉能夠坐上那個位置,旁的都不重要。”
聽了這話,宗正逸越發覺得林舒望奇怪。
這人出現的時機頗為巧合,正是宗正暉最孤立無援的時候。
那時距離宗正暉出事已經有一段時間了,盯著他的視線都逐漸移開了,所以林舒望進入到德親王府三月,才沒有人出手乾預。
榮親王的倒台,宗正暉的崛起,都隱隱有著這位的影子。
太後的驟然薨逝,他也深陷其中,甚至不惜假死頂罪。最可能受到牽連的宗正暉,卻毫發無傷,甚至勢力越發的大了。
如今,這太醫又開始謀算著如何儘快將宗正暉送上皇位。
宗正逸明顯感覺到,這太醫並不善於前朝世家鬥爭,也不擅長後宮陰私。
不求名,不求利,不求官,不求財。
他既不擅長,又無所求,似乎隻是單純的為宗正暉好,為宗正暉謀,為宗正暉鬥。
將自己的性命都排在了這些事情之後,帶著一種執拗的瘋狂。
隻是他是為什麼呢?
不過這些都是些無關緊要的問題,宗正逸隨口問道:“先生的身子,三哥知道嗎。”
林舒望搖搖頭,苦笑一聲:“還請四少爺為我隱瞞此事。”
宗正逸點頭應下,又將話題重新引了回來“:這女子進宮之後,大人作何打算呢?”
林舒望以為他擔心會牽連到自己,忙開口解釋:“我在宮中做太醫的時候,見過聖上用的丹藥,也曾配過一個方子。這方子用的都是好東西,無論是服用還是加到香料之中,都是有強身健體,延年益壽的功效。但若是與丹藥一同服用,不出半月,便會有中風之狀。此後便隻能癱在床上,身不能動,口不能言。若是誰有心查探此事,也隻能查到丹藥上麵,絕對牽連不到殿下與薑姑娘。”
宗正逸輕笑一聲:“林先生倒是深謀遠慮。”
林舒望有些尷尬,並沒接話。
宗正逸將茶杯內的茶一飲而儘,之後“咚”的一聲,將茶杯放到桌上:“既然大人都已經謀算妥當了,那便依大人所言便是。”
林舒望起身一禮:“多謝殿下,薑姑娘那邊我已經交代好了,之後的事情還請殿下多多費心。”
宗正逸衝著林舒望微微躬身:“林先生再收留薑姑娘幾日,等孤這邊安頓好了,再來送姑娘入宮。”
林舒望點頭應下。
德親王府。
宗正暉坐在書房內,看著暗衛送來的情報,眉頭逐漸蹙起。
本以為舒望哥最近不來自己府上,是在救治京中的災民。
但暗衛卻傳來消息,說是宗正逸將一個孤女送到雲華茶樓給舒望哥救治,今日又到雲華茶樓赴約,似乎是在密謀著什麼。
宗正暉心中疑惑不已。
他深知林舒望的為人,知道他並非輕易會與他人勾結的人。
但……這個孤女,又是什麼人,能讓宗正逸與林舒望都如此費心?
次日。
宗正暉身著便服,來到雲華茶樓想與林舒望一敘。
他前腳剛邁進茶樓,便注意到在二樓一閃而過的薑璿璣,也看到了薑璿璣那神似先皇後的相貌。
他心下一驚再聯想到四皇子府最近的一些動向,心中隱隱有了猜測。
林舒望和宗正逸恐怕是在謀算著將此女送入宮中。
但,將一個孤女送進宮中,為什麼要隱瞞自己。
林舒望上次隱瞞自己,還是太後的那件事情。
林舒望假死出宮,潑向自己的臟水最終也都被阻擋開。
即使是這樣,林舒望還是在床上躺了一個多月,之後的身體也大不如前。
這次呢,這次還能這樣僥幸嗎?還能全身而退嗎?
宗正暉不敢再想下去,他起身離開了茶樓,回到德親王府。
“玉弩。”宗正暉在王府剛剛坐定,便將周圍侍奉的人都揮退,對著玉弩小聲吩咐道:“去備一輛馬車,今夜去雲華茶樓,將那個孤女接過來。”
玉弩開口問道:“林醫師那邊……”
宗正暉搖搖頭:“他若是問起,便說是四皇子的人。”
玉弩雖然滿腹的疑問,但也隻是按照宗正暉的吩咐行事,趁著夜色將那孤女接到德親王府上。
月光從窗縫中漏進來,宗正暉在書房中看治國策,隻是許久未曾翻動的書頁,昭示著他的心並不在此處。
玉弩帶著薑璿璣走進了書房。
宗正暉將手中的書冊放下,抬起頭打量著她。
白日在茶樓匆匆一瞥,便覺得與先皇後有幾分相像。如今薑璿璣特意換了月白色衣衫,加上夜晚燈光有些昏暗,更是有了八九分相似。
“你是薑璿璣?”宗正暉開口問道。
薑璿璣看見座上的人,便是一驚。
本以為來接自己的是四皇子府的人,但問話之人卻是一身親王裝扮。
她低下頭,腦中快速的思索對策。
見薑璿璣低頭不語,宗正暉越發肯定了自己的猜測。
他起身走到薑璿璣麵前,語氣平和地說:“你不必如此,孤隻是想問你一些事情。”
薑璿璣仍是低著頭,極力隱藏自己眼中的疑惑和恐懼。
她不知道這個人的身份,也怕林舒望與自己謀算的那些東西暴露,更怕自己不能為家人報仇,便要草草交代在這裡。
“孤是德親王,請你過來也並無惡意。四皇子許諾你的事情,孤一樣能辦到。你隻需要回答一個問題,你到底為何入宮。”
他頓了一下,補充道:“或者,那位林先生讓你往宮中帶了什麼東西?”
聞言,薑璿璣的心陡然提了起來,她“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懇求道:“都是小女自作主張,不關彆人的事。”
“孤知道了。”宗正暉微微眯眼,揮手讓玉弩將人扶起來。
“玉弩,給她安排個院子,過幾日送她入宮。”
薑璿璣有些驚異的看向宗正暉。
宗正暉看著窗外的夜色,淡淡地說道:“你記住,你是德親王府的人。沒見過什麼四皇子,更沒見過什麼林先生。若是日後出了事,也是如此,明白嗎?”
聽見他這樣說,薑璿璣呆呆的看著他,努力的理解著他話中的含義。
宗正暉隻當她是聽明白了,讓地雁將薑璿璣帶了出去。
“王爺,這女子……”
見薑璿璣已經走遠,玉弩開口勸道。
“在寧州盤一個醫館,放出話去,說是給德親王看病的王醫師盤下的。”宗正暉打斷了玉弩,繼續吩咐著。
他一邊說著話,一邊走向窗外,努力的看向雲華茶館的方向。
但他隻能看到漆黑的夜色,與若隱若現的院牆。
既然。這件事的受益者是自己,那後果便也由自己來承擔吧。
這個醫館是他為舒望哥留下的退路,若真是有那一天,也可保他全身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