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書房內氣氛壓抑的可怕,空氣仿佛凝結。
皇帝坐在龍書案後,臉色陰沉的嚇人:“你是說,德親王走後不久,榮親王府就失火了?”
“是,是的,德親王走後一個時辰,便有下人發現榮親王府起了火,那火勢極大,奴才們雖奮力搶救,還是……還是……”
跪在地上的小太監,哆哆嗦嗦的說不下去了。
一個青玉的茶盅砸到小太監的腿邊,發出清脆的玉器碎裂之聲。
皇帝龍顏大怒,衝著下麵跪著的幾個人吼道:“一幫沒用的東西,全都給朕滾出去。”
禦書房裡的宮女太監忙連滾帶爬的退出禦書房,末了,還不忘把禦書房的門掩上。
皇帝臉色通紅,胸膛急促的起伏著,拿著筆的手有些發抖。
之前一直覺得德親王雖不怎麼成器,又懦弱無能,但對自己還算是恭敬謙順,又頗有些孝心。如今看來,倒是自己看錯了人,這德親王分明是個城府極深,還心狠手辣的主。
腿傷的時候便暗中謀劃,一出手便能把賀圖拉下馬。痊愈之後,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那個什麼林舒望與他交往甚密,太後的事情估計也有他的手筆。如今還明目張膽的在朝中拉幫結派。
榮親王雖是咎由自取,但好歹是他的兄長,都已經貶為庶民了,他居然還是容不下。
毒殺太後,逼死親兄。
要是有一天,他對這個位置感興趣了,是不是就要弑父弑君了?
皇帝喃喃道:“本以為是條溫順的狗,沒想到是條陰毒的蛇。”
他努力的平穩著自己的情緒,許久才終於感覺胸口那股氣稍稍順下去一些,拿起吏部的官員錄,翻看起來。
名錄每向後翻一頁,皇帝的臉色便黑上一份,待到將名錄完全翻完了,皇帝的臉已經黑的如鍋底一般。
他揚手就將手中的名錄扔了出去,又一把將桌上的奏折都掃了下去。
屋外的聽潮顫聲問著怎麼回事,隻聽到他帶著怒火罵道:“滾!”
屋外又恢複了之前的平靜。
皇帝陰惻惻的看著手上的官員錄。
好的很,新換上來的這些官員,不是葉家一派的,就是與德親王走的近的,再就是一些沒見過的黃毛小兒。
先前有賀家壓著,倒是沒有覺得朝中德親王的勢力範圍有多大。
如今賀家一倒,新換上來的這些人居然都是德親王一派的。
恐怕如今,自己在朝中說一句話,還不如他德親王說一句話管用。
自己登位以來這麼多年,居然在這麼個不成器的逆子身上翻了船。
皇帝餘光掃到龍書案上的一支玉筆,先前他覺得打造這支筆杆的玉生的十分精妙,黑白交錯,互相融合又互相牽製,甚是平衡好看。隻是今日,這支筆上的白玉隱隱有蓋過黑玉的趨勢。
這個玉的狀態就像他手中的權力一樣,從平衡到失衡再到失控。
他抓起那支筆,恨恨的拋了出去。
黑白相交的玉石斷成了數節。
沒有了對方的襯托,自身的光彩也暗淡了不少。黑白的玉屑躺在地上,甚至還不如禦花園中的鵝卵石。
從傀儡皇帝到手握大權,建衡帝隻用了四年。之後雖十幾年如一日的修仙、不上朝,也能保證一切儘在掌握,自然也不是等閒之輩。
他勉強穩住了心神,目光陰沉的看著剛剛被自己扔出去的官員錄,叫聽潮進來收拾這滿地的狼藉。
聽潮的手腳很快,禦書房頃刻間就恢複了之前的樣子,隻是放著禦用毛筆的筆架上現在空了個位置,顯得有些殘缺。
皇帝拿起官員錄,又細細的看了一遍,目光停留在新上任的工部尚書周恒敬上。
周恒敬?四皇子的生母賢妃,母家好像是姓周的,隻是不知道這兩個周是不是同一個。
被派去查周家族譜的人很快就有了消息,周恒敬還真和賢妃的母家有些關係
不過,他所在的隻是個很小的旁支,前些年落魄的時候,周家嫡係也沒出手幫襯。如今他做到了工部尚書的位置,周家的嫡係又上趕著湊上去。
故而兩家的關係,不過是麵子上過的去罷了。
皇帝嘴角微微上揚。
有關係就行,這種血脈關係,打斷骨頭連著筋。
皇帝將候在門口的聽潮喚進來,吩咐道:“母後和榮親王先後崩逝,朕十分痛心,不忍他們在地下受苦。傳朕旨意,將永陵和定陵的棱恩殿,由單簷五間改為重簷七間①,其餘各處有破損的一並修繕。這件事就交由新上任的工部尚書周恒敬與四皇子負責,各州府都要全力配合,尤其是山西、山東。”
聽潮應了一聲,小心翼翼地退出禦書房。
皇帝的重新回到那份名錄上,唇角微微勾起。
聽說四皇子與德親王的關係不錯,不過那是因為四皇子的勢力遠弱於德親王,那朕便幫四皇子兩把,等修繕皇陵的事結了,也封他個親王,再提拔幾個周家人。
那時這兩者勢力平衡,又利益衝突,朕就不信他倆還能繼續兄友弟恭。
京城雲華茶樓內,宗正暉呆呆的坐在椅子上 ,眼中已經沒了剛開始聽到消息的不可置信,隻剩下自責和茫然。
坐在他旁邊的林舒望拉著他的手,無聲的安撫著他。
對麵的閆君珩臉色陰沉、眉頭緊鎖,儘力讓自己冷靜。
“舒望哥,你要相信我,這件事真的和我沒有關係。”宗正暉拉起林舒望的手,開口解釋道。
林舒望點頭,安撫的捏捏他的手。
宗正暉自顧自的繼續說著:“我,我沒說什麼刺激他的話啊,我都說過會善待他的,怎麼會……”
他有些說不下去,雙手抱住頭,將自己的頭埋到臂彎之中。
林舒望用手輕拍著他的後背,小聲安撫道:“沒事的,不是你的錯,沒關係的……”
閆君珩聽他這話,冷笑一聲:“懷明說得輕巧,沒關係?怎麼可能沒關係,殿下好端端的,往榮親王府跑什麼?現在榮親王府走水了,燒的乾乾淨淨,殿下說和自己沒關係,有人信嗎?就算是旁的人信了,那殿下覺得聖上會信嗎?”
宗正暉抬起頭,有些茫然的看著暴怒的閆君珩,掙紮的想要辯解兩句:“我……我……”
林舒望瞪了閆君珩一眼,繼續安撫有些顫抖的宗正暉:“阿暉都這麼難受了,你還難為他做什麼?”
閆君珩把茶杯咚的一聲放在桌子上:“我為難他?我不過說了兩句實話,就算的上是為難了?鬨了這麼一出,之後有的是人等著參他,給他使絆子呢。你就寵著他,慣著他吧。我倒要看看,出了事,你一個什麼都不懂、什麼都沒有的醫師,怎麼護著他。”
林舒望微微皺眉。
閆君珩這話雖然不好聽,但確實是實話,若是真出了事,自己確實幫不上什麼忙。
皇帝定然起了疑心,要是長時間拖下去,不定會起什麼變故。
好在皇帝覺得自己春秋鼎盛,沒有立儲,更沒有寫遺詔的打算。
如今德親王既是嫡子,又是長子,朝中也頗有勢力。年齡相近的四皇子,還有其他皇子,或是沒什麼野心,或是年齡太小。
若是有一天皇帝突然駕崩,德親王繼位是順理成章的。
林舒望看著眼前的茶杯,已經沉寂很長時間的念頭又重新開始複燃了。
見兩個人都一言不發,閆君珩也覺得今天好像有些越矩,剛想開口道歉,就聽見門口有腳步聲。
自從林舒望成了雲華茶樓的背後東家後,他就對茶樓的二樓進行了改造。對外說是重新裝修,其實是再分割出了幾個方便談話,又十分隱秘的密室。這幾個密室知道的人不多,沒人領又找不到、進不來。
門外的腳步聲越走越近,終於還是停在了門口。
三聲輕微的敲門聲之後,玉弩的聲音從門外傳來“三少爺,老爺送了點東西到府上,您要不要回去看看。”
在外麵,下人們都是喚宗正暉三少爺的,所以,他們口中的老爺自然就是指皇上。
宗正暉聞言,神情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站起來,對林舒望說:“我們先回去,舒望哥照顧好自己,不要太過勞累。”
林舒望和閆君珩交換了個眼神,閆君珩微不可見的點了下頭。
如今局勢嚴峻,很多事情林舒望插不上手也不懂,隻能閆君珩多加注意。
德親王府。
長生一臉諂媚的將禮品單子遞給宗正暉身後的玉弩,與曾經那個趾高氣揚的太監判若兩人。
玉弩冷哼一聲,將單子奪過來,遞給宗正暉。
長生像是沒看見玉弩的臉色一般,衝著宗正暉躬身道:“榮親王的事王爺受委屈了,聖上特意讓奴才送了些東西過來。隻是最近朝中有些風言風語,聖上難免要冷落王爺兩日。王爺放心,聖上悄悄讓奴才給您帶了話,說過了這幾日,便把您的差事都還回來。”
宗正暉點點頭,命人將東西收了:“有勞長生公公跑這一趟了,玉弩,好好將人送出去。”
玉弩做了個請的手勢,便要將人往出趕。
長生從懷中拿出一個紅封,往玉弩手裡塞,一邊衝著宗正暉奉承道:“之前是奴才有眼不識泰山,衝撞了德親王,還請王爺勿怪。這是奴才孝敬給王爺的一點心意,王爺暫且收著,若是不夠,之後還可以找奴才要。”
宗正暉的眯眼看著他,就在長生以為宗正暉要將東西收下的時候,他卻一甩袖子,轉身離去。
末了,還留下一句話:“公公有心了,隻是公公的這份心孤可受不起。玉弩,送客。”
“長生公公,請吧。”玉弩將手中的紅封塞了回去,隨便叫了兩個小太監,將長生“送”出府去。
玉弩進到殿內時,宗正暉斜倚在榻上,一臉平靜的端詳著禮品單子。坐在他對麵的閆君珩顯然沒有他這麼淡定,正在湊在他耳邊,低聲說著什麼。
見玉弩從門外進來,閆君珩頓了一下,又繼續說道:“聖上這便是起了疑心,要奪王爺的權了。那太監說的好聽,等這兩日過了,便將王爺的差事還回來。誰知道過兩日是什麼光景,殿下還是早做準備才是。”
宗正暉也不接他的話,點手將玉弩叫過來,指著禮品單子上的明前龍井道:“舒望哥喜歡茶,孤記得今年的明前龍井還算不錯,便留下兩餅,其他的都偷偷給舒望哥送過去。”
玉弩點頭應下,轉身出去辦事。
見殿門又重新關上,宗正暉方才接上閆君珩剛才說的話:“閆先生不必著急,如今賀家已經倒了,榮親王……那一派人也都會作鳥獸散,朝我中還有不少人,一時半會也出不了什麼大亂子。”
閆君珩還是有些不放心:“我怕聖上有意扶持四皇子,若是……”
“四弟沒那個心思。”宗正暉打斷了閆君珩之後的話,思索半晌,又補充了一句:“父皇扶植四弟,隻是不放心我大權獨攬。總歸是親生父子,父皇也不會對我下重手的。父皇若是不放心,便由他去吧。”
閆君珩總覺得皇帝便輕輕將榮親王的事這樣揭過去有些奇怪,但又說不出什麼,隻得麵色凝重的點了點頭。
轉眼又是半月。
這半月林舒望忙著探聽朝中的局勢。
因為榮親王府的失火,朝中動蕩的些日子,等到局勢稍稍穩定,林舒望才有機會將宗正暉半月前送自己的茶餅拿出來。
茶餅包裝精致,林舒望小心翼翼地拆開,一股清香撲鼻而來,是上等的明前龍井。
他輕笑一聲,從茶餅上掰下一塊,放入桌上的白瓷壺內,細細的衝泡。
茶水呈現出好看的淺綠色,茶香逐漸蔓延開來,林舒望拿起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撇去浮沫,將茶杯送到嘴邊,小抿了一口,便將茶杯放下。
他的眉頭微微蹙起,將已經包好的茶餅重新打開,細細端詳了片刻,又放在鼻子下麵聞了聞,臉色越發不好。
“地雁。”林舒望將在門口侍奉的地雁叫進來,小聲問道:“你說這茶葉是哪來的?”
地雁顯然沒料到林舒望把自己叫進來是問這個,愣了一下,小心翼翼的回答道:“是德親王叫人送過來的,說是聖上賞的。”
“你確定?”聽他這樣說,林舒望的臉色又白了一分.
地雁點點頭,有些奇怪的看著林舒望。
林舒望忽的站起身,往外走了兩步,之後又頹然的坐回凳子上:“我要親自去一趟德親王府,你安排一下,越快越好。”
見他表情嚴肅,地雁也沒有再問什麼,微微的點了下頭。
林舒望看著桌上的茶餅,喃喃道:“是我的疏忽,希望還來的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