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弩猶豫了片刻,還是將閆君珩讓到了院中,又喝令其他人好生在門口守著。
宗正暉見閆君珩進來,也不好開口嗬斥,瞪了玉弩一眼,啞著嗓子問道:“閆先生怎麼這個時間過來了,孤今日身子不適,先生改日再來吧。”
“殿下,圭璋是為林大人的事過來的。”閆君珩微微拱手。
“圭璋私自替換了林大人的屍身,如今宮中的那個是假的,林大人的屍身現在在圭璋的舊宅中。”
宗正暉眼中稍稍恢複了一絲光彩,起身謝道:“多謝先生,還請先生帶路,孤去看看望舒哥。”
玉弩看著宗正暉的衣服欲言又止。
閆君珩忙開口阻攔:“殿下還是換身衣服吧。”
宗正暉點點頭,轉身進了內室,再出來時已經換了一身小廝打扮,手中還拿著一枚銀戒。
三人趁著夜色前往閆府。
夜色朦朧,又快到了宵禁的時辰,街上的行人極少,他們三人穿著低調,並未被人注意。
閆君珩帶著兩人從閆府的後門進入,穿過花園,來到了一處極為隱蔽的庭院前。
閆君珩敲了三下,不一會門打開了,從裡麵出來竟是宗正暉之前的貼身太監,地雁。
地雁看到宗正暉先是一愣,然後忙將宗正暉讓進去,跪在地上給宗正暉行了個大禮。
宗正暉忙將他扶起來,站在宗正暉身後的玉弩已是淚如雨下。
能再次相見是喜事,隻是現在實在不是敘舊的時候,宗正暉又看了地雁兩眼,轉身便往屋內走去。
玉弩想跟上去,被閆君珩攔下了,將他與地雁二人引到偏房敘話。
宗正暉進到屋內,見林舒望躺在床上,臉上沒有什麼痛苦的神色,像是睡著了一般。
因中毒而呈現的青紫已經褪去,本就白皙的皮膚如今更是白的透明,看起來就像由玉石雕成的人。
林舒望的臉上,手上有幾道深深淺淺的劃痕,暗紅色的血跡已經乾涸很久了。血跡襯的周邊的皮膚顯出一種死氣沉沉的白。
這幾道傷痕好似長在美玉上血絲,讓原本純潔無瑕的白玉帶上了幾分妖豔。
宗正暉放輕了腳步,好像怕吵醒床上熟睡的人。
他緩緩的挪到了床邊,小心的在床邊坐下,拉起林舒望的一隻手,在自己臉上蹭了蹭。
宗正暉覺得林舒望的手雖然僵硬,但好像還有一絲溫度,身上甚至和往常一樣,有一種淡淡的藥香味。
宗正暉就這樣一言不發的坐在林舒望的床邊,整整一夜。
他想了很多,曾經的點點滴滴,又重現於他眼前。
林舒望意外的出現在他生命之中,之後奇跡就在不斷的發生。
林舒望醫好了他的腿,找到了當年意外的真相,又為他指引前路,讓他重新站立於朝堂。
他從來沒有認真思考過,自己是如何看待林舒望的,他以為自己將他看做府醫,看做幕僚,看作朋友,看做哥哥。
直到他聽說宮中死的太醫是林舒望,直到他意識到自己完全失去林舒望的時候,他才如大夢初醒。
無論他是看作是朋友,還是看作是哥哥,他都認為林舒望會一直待在他身邊,一直陪他走下去。
他沒有想過林舒望身邊會出現其他人,也沒有想過林舒望會離他而去。
也就是在這一刻,他明白,自己的一顆心已經背叛了自己,陷在了林舒望的身上。
他後知後覺的意識到,自己對林舒望的情感已經超出了友情、親情,而是依戀,是寄托,是……喜歡。
他坐在林舒望的床邊,靜靜地守著他。他想讓林舒望醒來,想告訴他自己的心意,想象他保護自己一樣去保護他,不再讓他受到任何傷害。
天色漸亮,宗正暉最後看了看床上的人,將眼中的柔情儘數收起。
接下來的路,要由他自己來走了。
隻是,他自己從來都沒有想過那個位置。
如果曾經他願意為了林舒望爭一爭那個位置,那麼如今林舒望死了,他對那個位置便更加不感興趣了,他現在隻有一個想法——賀家。
玉弩和地雁見宗正暉從屋內推門出來,忙迎了上來。
宗正暉麵色如常,甚至還對著地雁點了下頭,低聲吩咐道:“將舒望哥移回王府,動靜小點,彆讓人知道。”
玉弩和地雁應了一聲,忙去準備。
此時,閆君珩也從偏房走了出來,看著宗正暉安撫道:“殿下節哀,林大人……”
宗正暉打斷了他之後的話,道:“閆先生,把賀家結黨營私的證據整理一下,孤要進宮。”
聽宗正暉這樣說,閆君珩直接愣在原地。
他也想報仇,甚至宗正暉曾不止一次說過,他在關於賀家的事情上過分的莽撞與盲目。
即使是這樣,他也知道,如今太後突然急病薨逝,是皇帝疑心病最重的時候,很多雙眼睛都在盯著德親王府,都在等著看德親王的動作。
這個時候進宮,無異於引火燒身。
宗正暉已經往前走去,閆君珩趕忙將他攔住,開口勸道:“殿下不可,太後剛剛薨逝……”
宗正暉停下腳步,冷冷的看向閆君珩,一言不發。
等閆君珩覺察到不對,停下自己的勸說時,宗正暉才一字一句的說道:“ 孤記得賀家與閆先生有血海深仇,怎麼如今先生不想著報仇,倒要來勸說孤。難道先生忘了賀家做的一切,還是先生也屈服於賀家的權威。”
宗正暉如此說話,讓閆君珩感覺到一陣心寒。
他不可能不知道,自己與賀家的那些恩恩怨怨,往日裡談話,也都會儘量避開,如今卻用這些事情來刺激自己,想要讓自己與他站在同一戰線。
閆君珩勉強壓住心中的怒火:“閆家之仇,圭璋死不敢忘,隻是若殿下執意如此,也請勉強忍耐,等過了太後的喪儀,再做定奪。殿下,我所慮者,不過是您的安危和大業的長久。太後薨逝,皇帝疑心加重,若在此時輕舉妄動,隻會授人以柄。賀家結黨營私必然不會好過,但殿下貿然覲見,恐怕也會惹來更多的麻煩。”
宗正暉聞言,沉默了片刻。
閆君珩的話並非沒有道理,此時確實不是揭發賀家結黨營私的時候。
但隻要想到林舒望,他心中的那焦慮和仇恨,便讓他無法等待。
見宗正暉沉默不語,閆君珩以為他有所猶豫,忙繼續勸道:“林大人早就做好赴死的準備,隻不過是不希望殿下您牽扯進來,才……”
宗正暉突然抬起頭,兩眼通紅的盯著閆君珩:“所以,先生早就知道舒望哥有心赴死,隻是一直瞞著我?”
閆君珩艱難的點了下頭,想要繼續說些什麼,就見宗正暉衝著玉弩一擺手,道:“天色不早了,收拾好了便回王府,孤今天還要進宮。”
轉頭又冷冷的看了閆君珩一眼,拱手道:“這些日子辛苦先生了,如今賀家的事情也快結了,先生便不用回德親王府了。”
閆君珩還想再攔,宗正暉已經甩袖離去。
玉弩跟在宗正暉身後,衝有些手足無措的閆君珩使了個眼色。閆君珩會意,混在送水的隊伍中,從角門進了德親王府。
宗正暉回到德親王府後,整理了下儀容,便拿著此前收集的賀家結黨營私的證據進了宮。
因太後剛剛薨逝,皇宮中四處掛滿了白帆,宮女太監都換上了白色喪服,整個皇宮氣氛悲痛。
宗正暉穿過寂靜的宮殿,直奔皇帝所在的養心殿。
葉文彬正好從養心殿中出來,見宗正暉神色有些不對,跟在他身後的玉弩手裡還捧著什麼東西,忙上前施禮道:“見過德親王。”
宗正暉擺擺手,示意他起身,之後便繼續往殿內走。
葉文彬將人攔住,開口問道:“太後剛剛薨逝,聖上哀痛之至。此時不是談話的時候,王爺找聖上是有什麼急事嗎?”
宗正暉將玉弩手中的東西,遞給葉文彬,小聲道:“是賀家結黨營私的一些證據。”
葉文彬隨意的翻了翻,逐漸蹙起眉頭,剛想要勸阻,就見宗正暉身後的玉弩衝自己搖了搖頭。
他心下一驚,將勸阻的話咽下,他又翻了翻這些東西,深吸一口氣,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沉聲說道:“王爺準備的東西十分周全。隻是,如今太後剛剛薨逝,王爺實在不適合出頭,若是王爺信任下官,便將東西交給下官,下官替王爺呈予陛下。”
宗正暉思索半晌,點了點頭,鄭重的將東西交給了葉文彬。之後又看著葉文彬重新走向了養心殿,方才離開。
在宗正暉看不見的地方,葉文彬長長的歎了口氣,在養心殿的門外站了片刻,方才抬腳,走了進去。
宗正暉回到府中不久,便收到了他安插在賀府的探子來報,說是聖上已經開始暗中調查賀家的事情。
他拿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感覺壓在自己胸口的怒氣稍稍緩和了些。
自己早該這樣做的。
他站起身,向安置林舒望屍身的院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