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節過後,林舒望被皇後指派到左副都禦史葉文彬家,給葉夫人看病。
縱使宗正暉百般勸說、叮囑,終究還是放心不下。
林舒望從皇宮出來後,他就一直讓人暗中跟著。
林舒望進了葉府後,更是讓人直接守在葉府門口,隔一刻鐘就讓人回稟一次,生怕他會出什麼意外。
整個下午宗正暉都心神不寧,拿起書冊翻了兩頁便放下,桌上的茶水一個時辰便換了四五次,隔一會兒就向玉弩詢問一下葉府的情況。
玉弩見他如此,伏在他耳邊輕聲安慰道:“殿下寬心,盯著葉府的人說,是葉大人親自出來接的人。再者,林大人是奉皇後娘娘懿旨,葉大人無論如何也不會虧待於他的。”
宗正暉拿起桌上的茶水,猛灌了一口。
溫熱的茶水並沒有壓下他心中的不安,反而讓他的躁動又多了一分。
屋外傳來腳步聲,在門板上輕叩了三聲,之後推門進來,給宗正暉行了個禮。
那人拱手道:“兩刻鐘前,林大人從葉府出來了,帶進葉府的隨從少了兩個。葉大人雖沒有親自送人出來,但送人的葉府總管態度還算客氣,還與林大人耳語了幾句,小的們猜測應該是關於賣身契的。”
那事情應該是成了,宗正暉長舒了一口氣,心中可算安定下來,揮手讓彙報的人下去。
那人剛要退下,忽又想起了什麼,補充道:“不過,林大人的狀態似乎不太好。從葉府出來之後,往醉歡坊的方向去了。”
宗正暉眉頭不自覺的皺起,臉色也變得有些難看。
玉弩在一旁安慰道:“醉歡坊對麵便是雲華茶樓,林大人許是心血來潮,想去茶樓喝茶了。”
宗正暉搖搖頭。
林舒望入宮後,便少以原本的樣貌在京中走動。實在要出門,是先易容成。
也不知道在葉府發生了什麼,林舒望居然會想要去醉歡坊。
“玉弩,給孤找套衣服。”
想到林舒望一杯就倒的酒量,宗正暉終是放心不下,換了一身富家公子打扮,親自去醉歡坊找人。
雲華茶樓。
林舒望獨自一人坐在包廂中,手裡把玩著茶杯,麵上卻有些凝重。誰都可以看出,他的心情十分不好,
葉文彬將他迎進府中後,不過隻言片語,便探查出林舒望在為宗正暉辦事,心中暗喜。
葉文彬以為德親王一派終於有可用之人,便想試試他的深淺。
幾番試探之下,葉文彬有些失望的發現,林舒望雖是德親王一派,卻實在不懂朝堂鬥爭這一套,不過是尋常太醫。
於是,他將已經到嘴邊的拉攏又收了回去。
林舒望雖不懂朝堂鬥爭,卻也觀察到葉文彬前後態度的轉變,自然也猜到了原因。
他麵上雖不顯,心中的無力與煩躁卻又多了一份。隻是勉強在葉文彬麵前做出雲淡風輕的樣子,一出葉府便再難維持。
他本來想學閆君珩,去醉歡坊借酒澆愁。都到醉歡坊門口了,又突然想到如今的局勢,最終還是沒有進去,扭頭來到了雲華茶樓。
宗正暉推門進來的時候,桌上的茶已經半涼了。林舒望定定的坐在桌邊,桌上的茶水也並未動分毫。
見宗正暉進來,林舒望先是愣了一下,忙站起身來行禮,努力將剛才落寞的神態隱去,勉強換上一副笑臉。
宗正暉長舒一口氣,懸著的心剛放下一半,便發覺林舒望的狀態不對,一顆心又重新提了起來。
他揮揮手讓玉弩出去,開口問道:“舒望哥這是怎麼了,可是今天在葉府受了什麼委屈?”
“沒有,葉大人十分客氣,皇後娘娘交代的事情也已經辦妥了。”林舒望拿起茶壺,想要給宗正暉倒一杯茶,卻發現茶壺裡的茶水早已涼透了,隻能有些尷尬的將茶壺放下。
宗正暉看向林舒望的眼神滿是關切。
必然是發生了什麼,林舒望才會如此。隻是林舒望向來是不會輕易向彆人訴苦的。他若是不願意說,自己也隻能裝作不知,暗中再去查探。
林舒望又勉強笑下,儘量讓自己看起來無事:“ 阿暉不用擔心,葉大人已經應下了,想來朝中的局勢不日便會有所變化,隻是……。”
林舒望突然頓了下,又繼續剛才的話,言語中帶著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失落:“我實在是不懂這些。”
宗正暉突然對今天的事有了猜測。
在德親王府與閆先生一同商議對策時,舒望哥便說過這樣的話,自己雖儘力寬慰,卻終究隻是治標不治本,舒望哥還是留下了心結。
宗正暉走到林舒望身邊坐下,抬手便握住了林舒望有些冰涼的手,語氣溫和地安撫道:“舒望哥,今日之事辛苦你了,葉禦史若是說了什麼,你無須放在心上,之後的事情便交由我和閆先生去辦,舒望哥不必自苦,保全自己便是。”
見林舒望仍沒有放鬆下來,宗正暉隻能歎了口氣,安撫似地拍了拍他的手。
自己必須儘快成長起來,除去那些在暗中的小人,在朝堂中培養自己的勢力。
否則,林舒望就會一直背負著這些枷鎖,直到他被徹底壓垮。
深秋的雨淅淅瀝瀝下了半個月,京城的氣溫驟然降低,仿佛一夜之間,就進入了冬天。
林舒望按往常的時辰到東暖閣給皇帝請平安脈。
剛進院門,便見葉文彬與一位六十多歲的官員從東暖閣內走出來。
林舒望小心的放慢了自己的腳步,聽著隨風飄過來的對話。
賀圖衝葉文彬一拱手,皮笑肉不笑道:“葉大人好手段,竟能找來這麼個蠢東西汙蔑於本官。”
葉文彬往邊上側了側身,躲開賀圖的這一禮,冷笑道:“是不是汙蔑大人心裡清楚。葉某身為禦史,有些事情知道了便不能不管。賀大人還是謹言慎行,若是今天這事再發生一次,聖上恐怕便不會如此仁慈了。”
賀圖將笑容一斂:“多謝葉大人指點,賀某銘記於心。”
之後賀圖在葉文彬耳邊小聲嘀咕了些什麼。
林舒望見葉文彬冷笑一聲,衝著賀圖一拱手,快步向院門走去。
賀圖盯著葉文彬遠去的背影,眼中的恨意似要把他燒穿。
見林舒望向這邊走來,賀圖收起仇恨的眼神,恢複了往常仁慈溫厚的做派。
擺手免了林舒望的禮,一步三搖的向宮外走去。
林舒望聽見葉、賀二人的談話,便覺不妙。
從東暖閣出來後,稍稍探聽,便打探到,皇帝隻罰了賀圖三個月俸祿,小懲大誡。
林舒望散職後,便麵色難看的進了德親王府。
正殿已經擺上了火盆,今年的火炭格外的好,連帶著屋中的氣溫也比去年熱了幾分。
“皇帝隻罰了賀圖三個月的俸祿,葉大人又因為這件事得罪了賀圖。”林舒望說完之後,就麵色鐵青的坐下,手不自覺的敲著桌麵。
宗正暉給林舒望倒上一杯新茶,推到林舒望麵前,安撫的搖搖頭。
林舒望拿起茶喝了一口,麵色稍緩,無不可惜的繼續說道:“這次終究是無功而返了,下次有這樣的機會,不知道要到什麼時候了。”
閆君珩笑道:“聽懷明的意思,是想要借著這個機會,一次把賀圖扳倒了。”
林舒望有些不解的看向閆君珩,意思十分明顯。
難道不是這樣的嗎?
閆君珩笑意更甚:“懷明不必心急。聖上最在乎的便是他手中的權力,如今賀圖府上出了這樣的事,怎麼可能沒有疑心。疑心的種子一旦種下,生根發芽就隻是時間問題了。”
似是想到了什麼,閆君珩麵上的笑容不減,卻多了些冷意:“賀圖那老東西,應當也猜到了聖上的疑心。前些日子,京中又在盛傳四皇子一派有崛起之勢,恐怕如今正如熱鍋上的螞蟻。他想要推榮親王上位,好憑借從龍之功封個公爵這事,說到底還是得看榮親王的意思。”
“孤這位好哥哥向來自傲,又貪慕榮華,不過是早晚的事。”
自從知道自己受的這些罪,是因榮親王而起,宗正暉對榮親王便再沒什麼好話,聽閆君珩提起,又夾槍帶棒諷刺兩句。
聽他這樣說,閆君珩的笑意更加明顯,帶著將要大仇得報的快意。
林舒望見兩人胸有成竹的樣子,心稍稍安定了些,追問道:“所以下一步,應當如何?”
閆君珩拿起茶杯輕輕晃動,思量半晌,方才說道:“榮親王幼時得過一場急病,那時在山東公乾的賀圖給皇帝遞了折子,說‘心下不安,回京探望,給二皇子侍疾。’聖上居然也同意了。如今榮親王若是有意,恐怕又要大病一場了。”
聽到這話,林舒望與宗正暉二人眼睛皆是一亮。
榮親王抱恙,賀圖上門探望,原是平常。
但今時不同往日,皇帝本就疑心賀圖有不軌之心。這時賀圖再有如此舉動,皇帝難免多想。
林舒望:“若真是這樣,那倒簡單了,我自有辦法讓聖上知道這件事。”
在一旁喝茶的宗正暉突然一頓,開口製止:“這件事就不勞舒望哥費心了。”
林舒望笑著搖搖頭:“往葉府送人的事,榮親王和賀圖恐怕已經探查到了,今天我又貿然上門。他們本就疑心我在為殿下辦事,如今更是坐實了。既然……”
“讓你去葉府送人,實是無奈之舉,但這事還有回旋的餘地。若舒望哥真在父皇麵前說了榮親王的是非,才是徹徹底底的脫不了身了。”
宗正暉頓了下,繼續說道:“若是真到了那一步,舒望哥也不必去,父皇自會查明。”
閆君珩微微皺眉,有些不認可宗正暉的話,他反駁道:“若是等聖上去查,難免被動,還是要有人提醒才是。林大人作為太醫,這種事情的確更方便開口……”
宗正暉“呼”的站起身來,冷冷的說道:“孤乏了,今天便到這裡吧,玉弩,送客。”
說罷,便轉身往內殿走去。
初雪紛紛揚揚的從空中落下,京中呼號的寒風宣告著冬天的到來。
榮親王突然急病。
為表慈愛,皇帝派了太醫前去醫治,林舒望自然也在此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