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他稱呼自己為林兄,林舒望絲毫不感覺意外,他用手指摩挲著茶杯,開口問道:“兄台演了這麼一場戲,又把我‘請’到這包間內,想必不是單純請我喝茶的吧。”
那醉漢一拱手,笑道:“在下王二狗。”
林舒望打量了醉漢兩眼。
這名字起的,生怕彆人不知道是假名。
“幸會,二狗兄。”
林舒望也懶得追問,與其再多問個更有誠意的假名出來,不如就叫二狗吧。
至少聽著好養活。
林舒望這一聲,讓那醉漢剛喝下去的口酒險些噴出來,瞬間漲紅了臉,一陣猛咳。
林舒望拿起茶杯,喝了一口,麵帶笑意的看著王二狗咳的滿臉通紅。
待到他咳嗽稍緩,林舒望才繼續問道:“二狗兄為何稱呼我‘林兄’。”
“林兄何必隱瞞。”呼吸剛通順些的王二狗又咳了兩聲。
林舒望一邊把玩著茶杯,一邊麵帶笑意的看著他,越發的覺得這個人有些意思。
“我不僅知道兄台姓林,我還知道兄台是太醫院的太醫。”王二狗繼續放出自己的籌碼。
他既然知道自己的身份,那這些消息便也不是什麼秘密。
林舒望雖到太醫院不久,但是出入皇宮的次數並不算少。隻要稍稍留心,這些消息也都是探聽的出來的。
見林舒望沒有說話,王二狗才繼續王往下說:“今天貿然打擾,實在是家中病患病情嚴重,想請林大人出手。”
林舒望放下手中的茶杯:“二狗兄有所不知,我們這些人,總是有自己擅長、不擅長的。隻是不知這位病患是何病症?若是醫好了,二狗兄又願意拿什麼來答謝呢?”
王二狗一拱手:“家中病患也是腿疾。”
林舒望的瞳孔驟然一縮,不過他很快便調整好自己的神態,仍是那副不問世事的模樣。
林舒望拿起茶杯抿了一口,又用帶著疑惑的眼神看向王二狗:“二狗兄這話說的奇怪,什麼叫也是腿疾呢。”
王二狗用手比了個三,又補充道:“我這位親戚啊,是之前騎馬的時候,從馬上掉下,被馬踩斷了兩條腿。”
林舒望輕輕轉動著食指上的戒指,思索著王二狗剛才的話。
坊間傳聞。
德親王兩年前腿疾發作,自此之後便無法行走。鮮少有人知道,德親王的腿是在皇家圍獵中墜馬所致的。
要不是最初係統和林舒望透露過此事,加上宗正暉的腿又是他負責的,隻聽這些的傳言,他也會以為宗正暉的腿是因傷病才殘的。
但這人不但知曉此事,甚至還知道當年那場意外的具體情況。身份定然不簡單。
隻是,不知他究竟是站在哪一邊的。
林舒望開問道:“若我真能醫好,二狗兄拿什麼來謝我呢?”
“聽說林大人在喜愛醫書,我這正好有一冊孤本,是關於那位的病症的,大人定然感興趣。待是大人將此人醫好,我願將此書贈予大人。”
王二狗交出自己最後的籌碼,不是醫書,更不是孤本,而是關於“那位”。
林舒望將茶的一飲而儘,說了一個字。
“好。”
王二狗伏在林舒望耳畔,說了個地址,約林舒望明日散職到此地一會。
王二狗拱手行禮:“今日之事,還請林大人莫說與旁人。”
林舒望點了下頭,推門出了包房。
幾個好事者見林舒望從包房中出來,忙上前詢問:“那醉漢與你真是舊相識?”
林舒望擺擺手,一臉晦氣:“我哪裡認得他,不過是喝多了酒,前言不搭後語的,現如今又在包房中睡下了。”
那幾人還要再追問,林舒望忙拱手道:“家中還有事,告辭。”
之後便急匆匆的離開了茶樓。
次日散職。
林舒望如約來到王二狗府上。
王二狗的宅邸在距離皇宮不遠的巷子內,宅邸大門上有懸掛牌匾的痕跡,但看起來應該是取下了很久了。
林舒望握住門環,輕輕叩門。
不過片刻的功夫,門開了,王二狗從院內迎了出來。
與昨日不同,王二狗今日穿了一身墨色的衣袍,頭發也規規矩矩的束著,手上還拿著一冊書。
若不是他臉上的絡腮胡,林舒望還真認不出來。誰敢說這是醉歡坊每日醉生夢死的醉鬼,倒像是哪家教書的先生。
“林大人可算是來了,裡邊請吧。”王二狗帶著林舒望便往院內走去。
“王兄家倒是比我想的闊氣許多啊。”林舒望一邊往裡走,一邊四下打量。
花草樹木都是有精心打理的,屋中的各種古玩陳設都不像是凡品,幾案上擺放著書籍和筆墨紙硯,桌後的架子上也擺滿了書。
林舒望隨意瞥了幾本書的書名,皆是些治國安邦的書。
隱隱對這人日日在雲華茶館對麵的酒樓飲酒的原因有了猜測。
再往裡走便是花園,這宅邸的花園不是京中常見的風格,反倒是偏向於蘇州的園林,處處透露著精巧靈動。
“林大人謬讚,不過都是些尋常俗物罷了。”王二狗一邊帶著林舒望往裡走,一邊搭話道。
“王兄這園子修的不像是京中常見的風格。”林舒望看著花園的景致,隨口問道。
“我確實非京中人士。”王二狗明顯不想討論這個話題,含糊糊弄過去。
不多時,二人便到了花園後一間隱蔽的小院,王二狗做了個請的手勢。
躡足附耳的邀約,遮遮掩掩的身份,花園角落的院子。
林舒望隻怕有詐,沒有往前繼續走,右手已經摸向藥箱的卡扣,裡麵放著宗正暉贈他的刀具。
“兄台這是何意?”林舒望佯裝鎮定的問道。
王二狗苦笑一聲,先一步走進院中:“大人可是怪我有所隱瞞?”
林舒望不語,算是默認了的他的話。
見林舒望仍是不動,王二狗隻能繼續勸道:“京中形式複雜,某難免有所顧慮,還請大人勿怪。若是大人能醫好此人,某必然知無不言言無不儘。”
說罷王二狗又對林舒望鄭重的行了一禮。
林舒望看著他,默默良久,終於還是歎了口氣,跟著王二狗向院內走去。
院中輪椅上坐著一人,神情黯淡。見有人進來,也沒有什麼反應,仍是低頭坐著。
林舒望也不多話,蹲下查看此人的傷勢,隻是越看越心驚。
這人的傷勢竟與宗正暉的腿傷有八九分的相似,甚至受傷的程度、位置,都與宗正暉的相同。
若說是墜馬造成的,必然不可能,一看就是有人故意為之。
“林大人可能醫治?”王二狗開口問道。
林舒望一時不知該怎麼回答。
這王二狗身份實在可疑。
林舒望雖然覺得他並無惡意,但之前的事,到底剛起在他心中留下了陰影。
擔心自己說能,今日便走不出這院子,或是過兩日“暴病而亡”;但若說不能,又怕會失去助力。
遲疑片刻,林舒望也有些猶豫的開口道:“此人傷勢嚴重,不如我先開兩副藥試試?”
王二狗歎了口氣,搖搖頭,衝林舒望一拱手:“林大人妙手回春,既有醫治之法,又何必如此推脫。”
林舒望故作疑惑:“王兄何出此言?”
王二狗看著林舒望的眼睛,似是想透過他的眼眸,看到他隱瞞的真相:“林大人既然述職於宮中,必然有妙手回春之能。至於這病患的腿疾……大人往來德親王府已經有一年的光景了,又怎麼可能沒有醫治之法。還是說……大人真如外界所傳,有這麼大的膽子,用當朝親王試藥?”
聽他這樣說,林舒望的手又不自覺的摸向了藥箱,麵上卻不動聲色:“你既知我身份,又有意試探於我,不如直接說開了,你是何人?想要做什麼?以及,你背後那位大人物,想要做什麼?”
王二狗沉默半晌,拱手道:“我姓閆,名喚君珩。”
似乎是想到了什麼,閆君珩說完便走進屋內,再出來時手中拿著兩頁文書。
閆君珩頓了一下,拿著那文書看了一眼,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將它遞給了林舒望。
林舒望將東西接過,隻看一眼便覺心驚。
那文書的標題為《乞嚴防虜患振旅還京題本》①,是一篇密揭。
這密揭的內容殘缺不全,許多關鍵信息都已經丟失,但是結尾的落款是清晰完整的。
寫的是“臣閆譽,則批閣下奉行。”下方還蓋有文淵閣銀印②。
林舒望將文書還給閆君珩,麵上雖勉強保持著鎮靜,但不住顫抖的手還是暴露了他心中的震驚。
林舒望:“閆譽是你什麼人?”
閆君珩走到桌前,一仰脖將桌上的冷茶灌下,仿佛那杯中裝的是可以醉人的酒。
半晌才開口說道:“家父。”
係統及時給林舒望科普。
閆譽,前內閣首輔,因貪汙了白銀十萬兩,三年前被皇帝秋後問斬。
閆君珩看向林舒望,眼眶微微發紅,冷笑著說道:“皇帝仁慈!念及閆家這些年的功勞,隻是將閆譽斬首,其子女變賣為奴。”
他頓了一下,繼續說道:“不過牆倒眾人推,如今也隻剩下我與小妹了。”
林舒望有些不忍:“那你妹妹……”
“家父向來以清正廉明著稱,隻是這世道容不下他,賀家也容不下他,那十萬兩分明就是賀家為了給太後買什麼香料昧下的。”
不等林舒望說完,閆君珩便打斷了他。
林舒望感覺有什麼東西哽在心頭,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閆君珩也不在意,仍是自顧自的繼續說道:“不過這筆銀子啊。最後也沒有用在香料上。那香料是江南李家的秘方,李家不肯賣。不久便遭匪寇洗劫,全家四十二口,無一幸免。”
“這十萬兩被賀家用來買了一處宅子,按到家父名下。我們家出事後,這宅子兜兜轉轉,又回到了賀家手上。”
“閆兄節哀,隻是……林某一個醫師,不懂這些。”林舒望皺眉,對閆君珩的目的有了幾分猜測,心中疑惑稍解,但也實在不願卷入這朝堂爭鬥中。
“我說這些隻是想林大人知道,我與賀家有不共戴天之仇。而賀家能如此囂張,是因為太後,更是因為榮親王。”閆君珩低下頭,隱藏下眼中仇意。
再開口時,他的語氣已恢複如常:“說了這麼多,我隻希望林大人可以實話告訴我,德親王的腿能否痊愈。”
林舒望張了張嘴,還是沒能說出口。
閆君珩也算是拿出了十足的誠意,但這個人出現的時間實在巧合。
按他所說,他現在還是罪奴之身,這樣的身份又怎麼能住的起那樣的宅子,又對自己的事情了如指掌呢。
見他不語,閆君珩輕歎一聲:“林大人還是不信我。也罷了,這兩天皇後娘娘身子不爽,想必不日便會邀請大人去把平安脈。便等那日之後,某再上門叨擾。”
閆君珩起身送客,又想起些什麼,補充道:“若是有宮女說家人病情嚴重,請大人醫治,還請大人不要推辭。”
林舒望點點頭,算是應下。
閆君珩帶著林舒望往院外走去。
想到這兩日的事情,林舒望突然開口問道:“閆兄是如何認出我的。”
閆君珩停下腳步,仔仔細細的打量了林舒望半晌,方才開口說道:“林大人的易容術實在高明,隻是……人的習慣,一時半會是改不掉的。”
閆君珩指了指林舒望不自覺摩挲的手指:“我便是靠著這些,認出大人的。”
林舒望站定,拱手謝道:“多謝閆兄指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