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行川?”
青年的聲線低沉帶著點磁性,混雜在癲狂混亂的聲音中,卻顯得格外明顯。極具穿透性地刺進意識,一把將他從亂流中拽了出來。
情緒來得突然,去得也快。裴行川回神時心臟還在急劇起伏,他強裝鎮定地應了聲,“嗯。”
已經好長一段路沒聽到他的聲音了,萬山朗終於意識到了不對,“你不舒服嗎?”
“……沒有。”他說:“我在聽。”
萬山朗也沒多想,繼續道:“就這麼說定了啊。還有,等我拿到片酬我就出去自己先租個房子。”
裴行川像是終於反應過來,“你要搬出去住嗎?”
“對啊。”到地方了,萬山朗回憶著來時的位置,找到了裴行川的房車,他自嘲地笑了笑,“我這麼大個男人,一直吃你的住你的,太不像話了。我肯定不能一直賴著你呀。”
說著,他將裴行川穩穩放了下來,轉身看向他,“就這樣……我擦??”
他愣怔地對上裴行川泛紅的眼眶,“你……你哭什麼啊??”
“?”裴行川摸了把臉,摸了一手不知道是汗還是淚的冰涼水珠,方才心神雜亂,現在才注意到眼睛有點酸。
他微怔,感覺到對麵猶如實質的目光,還有周圍來來去去的工作人員,有些不敢抬頭,“我……!”
眼前忽然一黑,他再抬眼時,刺眼的光線消失了,世界被鍍上了一層灰藍色濾鏡。
“行了,你上去吧。我走了。”將墨鏡扣裴行川臉上後,萬山朗看也不看他,擺擺手,轉身大步離開。
目送他徑直消失在了車後,動作略顯僵硬。裴行川心說:“萬山朗是不是誤會了什麼。”
可短短幾秒之內發生的事,那人一點解釋的機會都沒給。裴行川現在也沒心情想這些,他慢吞吞地開了車門,上車後找到自己的手機,翻出早上還沒回複的那條微信,敲下幾個字,點下了發送。
【非川:知道了,等我拍完戲就趕回去。】
想了想,他在表情包收藏裡翻了翻,找出了一個漫畫小貓比讚的圖發了過去。
與此同時在另一邊,貼了防窺膜的車窗開了一條兩指寬的小縫,一雙黑亮的眼睛正鬼鬼祟祟地往外瞅,都快抽筋了也什麼都沒看到,倒是把後一步回來的趙小小嚇了一跳,“…哥,乾嘛呢。您準備暗殺誰,小的幫你。”
“……準備暗殺你。”
萬山朗沒好氣地懟了他一句,靠回靠背上,拎過趙小小的包,把裡麵的折紙全部倒了出來,一張張拆開疊成一摞。狀似不經意地問道:
“你剛才回來時,看到裴行川了嗎?”
“啊?沒有啊。”
“哦,那就是已經上車了。”
“朗哥,我跟孫姐說了你要自己拍的事,她不同意。”趙小小把聊天界麵展示給萬山朗看,“咋辦啊。”
“什麼怎麼辦,我當那麼多人麵兒,海口都誇出去了。”萬山朗使勁按了按折疊桌上皺皺巴巴的一疊劇本,努力把他們捋直,“不上也得上!”
“其實我也不太建議你上的。今天的拍攝強度你也看到了,後麵還有一場下水的戲。”
趙小小猶豫地看著他頭發蓋住的血痂,“你看裴老師今天都受傷了……對了,他腳也傷到了嗎?我聽李思說他腳扭得挺嚴重的。看著都疼死了。”
“是扭著了,就那個二球導演對畫麵的還原要求來看,他今天沒撞得頭破血流我已經覺得很驚訝了。”
“那倒不至於,拍戲終究還是戲嘛。但是你能不拍就不拍。”趙小小看他一臉“我不聽”的模樣,輕歎了口氣,“如果你真的要拍,我建議你還是好好研究一下。免得又跟今天一樣。”
萬山朗嗤笑,蔑視的眼神釘在趙小小臉上,狠狠將手裡理順的劇本拍在桌子上,“能有多……”
“太難了……”他撲倒在酒店的床上,陷進被子裡半天沒了聲息,就像突然死掉了一樣安靜。
一回到酒店,新晉演員萬同學就開始了緊張的排練工作,台詞倒是早就背下來了,但是當他對著空氣尬演時,真真覺得自己,是個精神分裂的二逼。
非常,非常,非常,非常二逼的那種。
房間裡安靜了很久,萬山朗不忍心真把自己憋死,默默翻了個身繼續癱著,心如死灰:“要是讓人看到我的表演,我會在演藝界遺臭萬年的。”
他現在可不是高中生萬山朗,是國內一線演員萬山朗,一部電影就幾十億票房的那種!這跳崖式的演技,真的很難讓人不懷疑他是摔傻了。
到時候他的債務怎麼辦,靠水滴籌嗎?!
“早知道就不多管閒事了。”腸子悔青也晚了,萬山朗有些懊惱:“何必為了裴行川把自己放在這麼一個尷尬的境地?一個大男人,又不是水做的,拍個戲能把他怎麼了……”
說著,腦海中裴行川紅著眼睛的模樣,叫他餘下的抱怨全卡在了嗓子裡,直接噤了聲。
倘若是在高中狀見裴行川這麼莫名其妙地掉眼淚,萬山朗可能會嘲笑他一輩子,死後還寫在碑上。可現在這個機會真的到了眼前……他卻又莫名憋悶。
“他為什麼哭呢?”
“在此之前我們也沒說什麼能感動到痛哭流涕的話題啊。”
“總不會是因為聽到我要搬出去吧?”
這個想法剛一冒出,萬山朗短促地笑了聲,像是受不了自己的自戀了:“瘋了吧……說什麼鬼話。”
他們相看兩厭這麼多年,裴行川都願意花大價錢看自己當狗,會因為聽到自己要搬出去就哭了?
沒這個必要,事實上裴行川好像都沒發覺他自己在流淚。
“被風吹的吧,關我什麼事。”萬山朗沒精力去思考自己金主順風順水的二十五年,在今天遇到了什麼值得一哭的挫折,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翻了起來,拿過ipad,想找幾部差不多類型的影視作品看看。
“無限流刑偵題材,還挺新奇。我找個懸疑電影看……”萬山朗帶著目的進入葡萄tv主頁,結果入眼就被一張熟悉的臉吸引了視線:
【《詭事》裴行川韓苑重啟舊案,亡命之徒竟是?!】
“謔,真哪兒哪兒都有他……”
萬山朗哼了聲,在手指在屏幕上扒拉了幾下,快速將那張雙人海報蓋過去,目光草草地翻了遍影視庫,隨便點了個電影進去。
兩分鐘後,電影開始前的廣告剛放完,他若無其事地狂點返回回到主頁,點進了那張海報。等待加載的時候,眼神還總不自覺地往門口飄,偷偷摸摸的氛圍,還以為他在看什麼不正經的毛片兒。
這是部懸疑題材的電視劇,畫麵亮起來時,一群白鴿被人驚飛,穿過灰蒙蒙的天空,趕在落雨之前歸入高樓。雨點劈裡啪啦砸在棚戶區房頂,逐漸將土房上的“拆”字浸成了深色。
灰暗的色彩籠罩著整個場景,萬山朗望著屏幕中的窄巷,背景雨聲緊緊壓迫著聽覺,沒有絲毫白噪音的舒緩感,反而逼仄壓抑得讓他有些喘不過氣。而就在這時,一抹亮色從畫麵中一閃而過,他頓時眼神一凜。
“啪嗒”“啪嗒”“啪嗒”
一陣快跑聲由遠及近,小孩兒背著破爛書包從窄巷朝外跑,不時回頭朝後麵飛速瞟一眼。就像一條巨蟒正潛行在幽深窄巷中,朝他張開血盆大口……“哐當!”
突如其來的聲音將屏息凝神的萬山朗嚇了一跳——小孩兒摔倒了,臟兮兮的衣服更是不成樣了。可他來不及查看傷口,逃命般驚恐地爬起來繼續朝前跑。
而就在他拚命衝出窄巷的那一刻,催命似的雨聲戛然而止。小孩兒劫後餘生般撐著膝蓋大口喘氣,他再次看向那條窄巷。鏡頭隨著他的動作逐漸扭轉到正麵,與此同時警笛響徹整個城市,紅藍警燈交相輝映在夜空中,小孩兒的身體隨著鏡頭拉遠逐漸抽長,再抬頭時,一張神情堅毅冷靜的臉出現在了畫麵中。
“呦。”打量著裴行川這身製式製服造型,萬山朗吹了聲口哨,目送他大步穿過黑夜,朝著被警車包圍的案發中心奔去。
在今天之前,他對裴行川的刻板印象,還停留在那個脾氣暴躁,情緒不穩定的同性戀同桌。他以前就覺得,像裴行川這樣的人,最適合去當殺手。
接觸的隻有死人,就不會情緒不穩定了。
直到連看四集,窗外的太陽都落下去了,“哢噠”外麵的防盜門重重關山,趙小小拎著一個大保溫袋朝裡走,揚聲道:“哥,到飯點兒!”
話音剛落,他站在客廳中央,目光穿過敞著的臥室門,同坐著床上的萬山朗對上了視線。
後者正疑似消滅證據,手忙腳亂地“啪!”一巴掌閉了平板,臉上留著可疑的紅暈。
“哎呀…我不是故意的。”趙小小趕忙懂事兒地轉身,“你看看這,都是男人我理解,但光天化日的,做手藝活兒關著點兒門呀。”
“我做你大爺!”
萬山朗神色愈發凝重起來,從前那種壓過裴行川一頭的優越感蕩然無存。半晌,他冷不丁地來了句:“有班兒嗎,給我報個班兒讓我沉澱沉澱。”
“??”
“……算了沒事兒。”萬山朗翻身下床,煩躁地抓了兩把亂糟糟的頭發,趿拉著拖鞋走到了沙發邊一屁股坐下,扯過兩大包食袋翻了翻,“這麼清淡,你喂羊呢。”
“傷好全之前要清淡飲食。”
趙大大看到那遝仿佛被牛嚼過的劇本,眼皮跳了跳,“就明天一天,把老師空運過來也來不及了。等殺青後你立即要去拍攝戀綜和一些商務,估計也沒時間……不過裴老師不就是央電優秀畢業生嗎,直接找他唄。”
說著,趙小小曖昧地朝他擠擠眼,“他肯定很樂意教的。”
“?”萬山朗一臉迷惑,“誰給你的自信,梁靜茹嗎?你覺得裴行川,像是個能好好交流的良師益友?”
“是你們偉大的愛情。”
在萬山朗一拳砸來之前,趙小小以精確到0.5厘米的間距,偏頭躲開。拳風吹乾了他鬢角冒的一滴冷汗,“不然我也沒辦法了。你等著路透傳到網上,被你那些可愛的粉絲們做成表情包吧。”
“。”
一分鐘後,萬山朗心不甘情不願地上樓了,出門前,他看了眼上次丟在鞋櫃上的房卡,拿起來揣進了兜裡。
此時外麵的天已經全黑了,裴行川應當早已經回酒店了。可萬山朗在門外敲了半天門也沒聽見動靜。
就當他以為人還沒回來,不耐煩地準備回去時,突然聽見裡麵傳來一聲悶響,像是什麼東西砸重重在地上的聲音。
“裴行川在裡麵?!”他眼神一凜,當即摸出房卡推門而入……
“他為什麼總喜歡無腦做事?!”
裴行川暴怒的吼聲再度傳入耳中,萬山朗動作頓了頓,快步朝內客廳走去。
他看到裴行川坐在那裡,垂頭將臉埋在掌心,麵前的玻璃茶幾碎成了蜘蛛網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