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我之前求您的事,有眉目了嗎?”
“不是這事兒,你都想不起來找我啊。”
老人嗔怪的聲音從聽筒那邊傳來,裴行川彎了彎眼睛,溫聲道:“沒有,這不是天天忙嘛。等我過幾天回榆陽了就去看您。”
“算你小子識相。”聽到他承諾,唐桐哼笑了聲,轉而故作高深道:
“這種有價無市私人收藏的古董,你可真敢要啊。我厚著臉皮去找了我們院那個老東西好多次,才給你搭上線約了飯局。怎麼,終於想開準備回來繼續學音樂了?那學什麼小提琴啊,跟我繼續學琵琶不好嗎?”
聽到事情妥了,裴行川懸著的心才算放下了,“那倒不是。我弟弟今年考上了大學了,送給他的。”
“大學?三大院嗎?”
“…南音。”
“南音??”電話那頭傳來一聲冷笑,似乎是不屑說什麼,轉而道:“暴殄天物,你怎麼忍心把幾百萬的琴給一個毛孩子用?讓那老東西知道了,我都得跟著挨白眼。”
“他今年文化課發揮失常了,但省統考成績還不錯的,絕對不會埋沒了這把好琴。”聽到老人的抱怨, 裴行川忍俊不禁,溫聲道:“我會讓他好好珍惜的。謝謝您。”
掛斷電話後,裴行川嘴角的笑淡了下來,他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8月27日。
他昨天看到了裴行樂的朋友圈,配圖是之前爸媽去高考考點接他時的合照,還有一張9月1號開學的通知。
“最快的話30號下午就回去,還來得及。”
裴行川算了算時間,然後發現,這個好像真不一定。
最後兩場戲怎麼著都得兩天拍完,但凡演員磨合不好,還得往後拖。一個學業不精的柯西就足夠讓人頭疼了,還來個啥也不會的萬山朗。好不容易卡上的安排。可能都要推遲。
讀書時,萬山朗就很喜歡比,無論是成績、排名,還是運動會上的名次,每次如果能超過裴行川,就會雄赳赳氣昂昂地故意在他麵前晃。
從前裴行川隻覺得他幼稚,但這次做得讓他有些生厭了 。
說了彆逞強彆逞強,他到底想乾什麼?!
難以言喻的焦躁再次如潮水卷來,裴行川攥緊拳頭,手背上交錯的青筋凸起,劈手將手機砸在了茶幾上,“哐當!”一聲巨響,“……媽的,他為什麼總喜歡無腦做事! ”
茶幾應聲而碎 ,手機掉地上摔出了很遠。裴行川抹了把臉,按著突突直跳的太陽穴,深深的無力和疲憊叫他快喘不過氣來。
就像陷在泥潭裡,四麵八方的壓力,越是掙紮著想逃離,越是被陷得越深。
“Excuse me?”
男人疑惑的聲音響起,裴行川猝然睜眼望向聲源,看到萬山朗拾起了他摔落的手機,四目相對,後者一臉疑惑:“你在說我嗎?”
“……”
如此對視了半分鐘,裴行川臉色青青紫紫,後槽牙都快咬碎了,“你進彆人的房間是不是應該敲門,而不是一聲不吭刷房卡?”
貿然上門,沒想到會撞見這一幕,萬山朗毫不懷疑裴行川如果現在腿腳方便,會把自己就地活埋。
“我敲門了啊,你沒聽見。我還以為你腿腳不方便。”
看他對自己的疑問避而不答,萬山朗心道瞎說一個逗他的,沒想到真罵的是自己,理直氣壯:“背後說我壞話被我抓住了吧!”
“所以呢?”
“什麼所以?”
察覺出裴行川今天的情緒很不對勁,萬山朗也沒敢再逗他,目光驚疑不定地落在他有些失了血色的臉上,解釋道:“我也沒彆的意思,剛才……”
裴行川無聲一笑,“我不僅背後說,還當你麵兒說呢,做事全憑一時意氣的莽夫,我說錯你了?”
他譏諷的表情紮進眼底,明明比這更惡毒的話,萬山朗都聽了不知道多少,但這次他的臉上竟出現了短暫空白。
原本他就不是個脾氣好的主,不明就裡被吼了一通,臉色要多難看有多難看了。他點了點頭,“……行,我莽夫。”
萬山朗不再看他,上前把裴行川的手機放茶幾上,掏出房卡也丟邊上。
裴行川沉默地半低著頭,看他放完東西轉身離開了,腳步聲越來越遠,直至消失在轉角,“砰!”地一聲甩上門。
屋裡重新陷入冷清,安靜到隻剩中央空調的冷風聲,吹得整個房間像在極地,仿佛不曾有人來過。他重新把臉埋進掌心,幾乎是泄憤般緊緊按著眼睛,呼吸聲很不穩,似風中秋葉一般。
保持著這個姿勢許久沒動,好一會兒,裴行川慢慢起身,長直的睫毛平靜垂著,朝臥室慢慢走去。
就在他搭上門把手時,突然,門口傳來敲門聲。
裴行川身形微頓,回頭看向玄關。敲門聲還在繼續,大有不開門不罷休的意思。
可能是李思,也可能是酒店的人。裴行川喉結滾了滾,應了聲“來了”。
照理說裴行川開門前應該先看一眼可視門鈴,防止是私生找到這裡來了。可他心神不定的,竟然忘了這一出。
隨著防盜門被一點點推開,他還沒來得及看清是誰,外麵的人好像等得有些不耐煩了,直接一把拉開,闖了進去。
擦肩而過的那一瞬,他帶起的熱風從門外呼嘯灌了進來,撲了個滿懷。裴行川不可置信地回頭望向男人,錯愕地看到他直奔客廳,大馬金刀地坐在了自己的餐桌前,拆開提來的兩個外賣保溫袋開始擺菜。
“……你”“你什麼你。”
萬山朗忙裡抽閒瞪了那呆住的人一眼,把一雙筷子擺在旁邊,“我這次是敲的門,你滿意了吧,死瘸子。樂意走,你就多走兩步!”
“……我”“我什麼我,吃人嘴短拿人手軟,你就仗著你有幾個臭錢使勁窩裡橫吧!我都不稀得說你。”
“萬山朗!”
“乾嗎!”萬山朗端著蓮藕排骨湯附帶的一盒香菜碎,“吃不吃香菜?”
“……”
裴行川瞪著他,兩人遙遙相對,中間隔著一盒香菜碎。
這詭異的氛圍,終叫人繃不住冷臉。他張了張嘴,咽下了原本的疑問,不自在地說了句:
“吃。”
“有品。”
裴行川關上門,走到餐桌邊,看著清淡的四菜一湯和兩碗米飯,還是有點不敢相信:“你專門上來找我吃飯?”
“不然呢。你還想乾嗎。”萬山朗頓時警覺,斥道:“你想都彆想!”
“……”裴行川覺得自己就是多餘問。
“你給我等著。”他說:“你最好祈求你恢複記憶時,不記得這段時間發生過的事了。”
“?記得又怎樣。”
目送他坐下,萬山朗不經意地朝旁邊瞟了眼,等著裴行川半信半疑地端起湯喝了口,他才得逞地勾了勾嘴角,從袋子裡拿出一遝皺皺巴巴,破破爛爛的劇本,拍在桌上,“吃完飯,教我演戲。”
裴行川麵無表情放下碗,起身時一隻有力的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把他按回了椅子上。
“你還是去買個絲襪套頭上搶銀行來得實在。”
“我不,我就要你教。”
萬山朗耍無賴道:“猜猜你喝了誰的湯?”
“無賴。”
“猜對啦!”
裴行川深吸一口氣,麵帶微笑破罐子破摔端起湯繼續吃飯。過了會兒,還是覺得被下了麵子,忍不住內涵了句:
“但凡你當初是現在這個不要臉的樣子,我們可能都不會在一起七年。”
完全延續了高中時期氣死人不償命的死樣,就一不成熟的臭屁幼稚鬼。
“啊?”經他一提,萬山朗又想起了趙小小口中的那個自己。他目不轉睛地盯著裴行川,十分敏感地問:“我以前啥樣?”
聞言,裴行川臉上沒什麼多餘表情,淡聲道:“……就挺正常的,沒現在這麼跳脫。”
他初三時,跟家人一起搬進了高檔彆墅區晴莊。偌大的一片地界兒,隻零星住著幾戶人家。裴行川對那戶獨棟莊園印象很深,因為他偶爾會在晚上出去散步時,看見一個跟自己差不多年紀的男生從那裡麵翻牆爬出來。
後來那個人在高中時成了他的同桌,裴行川才知道他的名字是萬山朗。
再往後,知道他家裡出事後,裴行川看到那座複古華貴的彆墅外牆上,被噴滿了“不得好死”“出門被車撞”之類的詛咒。那段時間總有一群人蹲守在小區、學校外,虎視眈眈地盯著每一輛從裡麵出來的車。
那家人消失了,但裴行川知道他們還在榆陽。
有次他趴在陽台放風時,無意看見學校旁邊的矮山上有個人影,遙遙對視了幾秒,那人轉身離開了。
多餘的細節,裴行川後來也沒聽萬山朗講過。隻是那個肆意張揚的少年,好像突然沉了下來,背上壓著山,一步一個深坑地在娛樂圈的泥潭裡掙紮。
沒了那些沉重記憶,萬山朗整個人都鬆快了不少。吃完飯一抹嘴,哼道:“爺剛上大學就出道,還不是紅透半邊天。一天時間綽綽有餘,我又不奔著拿獎去。你不用有太大壓力。”
“……”現在是不沉了,開始飄了。
裴行川忍了又忍,沒把碗扣在他的大臉上。
晚飯後,兩人各自拿了劇本對了兩遍戲。
楊彧被騎著摩托車的凶手追殺時,周顧突然出現將其救下。之後幫凶也加入進來纏住了周顧,於是在打鬥的過程中,他眼睜睜看著楊彧被人拖走,按在了水裡。
難的地方就在於,萬山朗不僅要有表情管理地演出當時那種緊張氛圍,還要一些格鬥基礎。
“不就是打架嘛。”萬山朗說:“懂了!”
看他方才的表現,裴行川扶額,“……不你不懂。”
“怎麼不懂了?”萬山朗抱臂,“劇本中就是周顧和凶手殊死搏鬥,然後揍翻他。”
“真當你高中時約架呢?你的第一要務是救人,不是跟人打架。比如說,你最好的朋友馬上要被撕票了,你的第一反應是什麼?”
“吃席。”
“?”
裴行川看他,後者點了點頭。
“……不對,重來。假如你最愛的母親被綁架,馬上就要撕票了。而我是幫凶。”裴行川正指著個角落給他看,話音剛落,驀地旋身一腳踹向萬山朗的脖頸,隻覺耳邊勁風頓起,萬山朗條件反射以肘格擋,瞪大了眼睛,“你乾嗎?!”
裴行川勾唇,沒應聲,收勢提膝上前頂向萬山朗的腹部,這次他還沒從震驚中回神,被頂了個正著,腹部吃痛,一把掐住裴行川的大腿,咬牙笑道:“你腳不瘸了?”